鳳隱峰顛,三間竹屋並排而立。
竹屋內桌椅寢具擺設俱全,桌上有新鮮的青竹花在迎風飄蕩,小菜清粥兩碟,雪果兒抱着碗筷遲遲未動,一旁青翼看她雙眼通紅,似有心事,便扶着她的肩膀問道:“果兒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飯菜不合胃口?果兒愛吃什麼,姐姐再去爲你做來可好?”
雪果兒聽罷,心下一暖,慌忙搖頭:“姐姐不必再做,飯菜很好吃的。果兒只是有些想爺爺了……爺爺要是能吃到姐姐做的美味該多好!”
青翼微怔,隨即柔聲說道:“傻果兒,人的生老病死早已註定。莫說凡人,便是神仙亦是如此。你莫看那些神仙動則幾萬歲,實則自有天劫要歷,如若不然,便有一日生命亦會終結。你爺爺既已故去,自有輪迴道在等着他。果兒不必傷懷,如今師父帶你回來,定有周全打算。”
雪果兒聽青翼說罷,雖依舊有些懵懂,卻也大概明白,爺爺再不會回來了,心裡一時又有些悲意。
這時一旁沉默許久的慕山突然唸唸有詞,“淨”字出口,雪果兒滿身塵土盡去,就連粗布衣裳上的補丁也都消失不見。
慕山原就是想分散果兒的注意力,讓她不要在沉湎在悲痛中,不想果真湊效。
雪果兒起身,學着先前慕山見到墨離時的樣子,也對着慕山一拜:“多謝姐姐!”
她這一聲“姐姐”出口,又引得青翼一陣嬌笑:“好了好了!果兒,先吃飯吧,不用拜她了!就這點小咒語你若想學,日後姐姐教你便是!”
果兒趕緊又照着樣子給青翼施了一禮:“真的嗎?如此就先謝過姐姐!”
青竹林海,竹林鬱鬱蔥蔥,婆娑飛影,微風過處,竹香四溢。
整個竹林皆懸空而生,底下是望不見底的雲海,竹林間浮着潔白的霧氣,看不見腳下土地,一切都似在白雲之上。
雪果兒見此奇景,驚異不已:“慕姐姐,這些竹子會不會掉下去啊?”
慕山笑答:“哈哈!傻果兒,這是師父親自栽種的忘憂竹,每根竹子均有靈性,並非人間俗物。”
果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低聲嘀咕着:“原來如此,墨離哥哥真厲害,連種的竹子都非比尋常。”
自此處遠遠望去,竹林深處白雲鋪地,幾間竹屋立在那裡,自是出塵脫俗,但終歸顯得過於清冷,所幸偶有七色雲彩從竹屋前飄過,倒添了幾分顏色。
這時,一陣悠揚絕妙地笛音從竹林傳來,讓人渾身舒暢,通體清明。
循聲而望,一個白衣男子烏黑青絲散於腰際,月華清俊之態,飄然立於竹林之上,絕塵於世。
慕山與青翼恭敬朝那白衣深深一拜:“師父。”
男子緩緩轉身,御風翩然而下,正是忘憂上神墨離。
雪果兒早就看的呆了,神仙哥哥可真好看啊……
“墨離哥哥的笛聲真好聽!”
墨離見雪果兒面色紅潤,想來已恢復些許元氣,只微微點頭,牽過雪果兒的手,“你二人也隨我來!”
青翼二人應聲跟着。
一路盡是白雲鋪地頗爲壯觀,雪果兒雖被墨離牽着,仍忍不住蹦蹦跳跳,左看右顧,一刻也沒有停歇。
墨離知她孩童心性,只任由她玩鬧了一會方纔入屋。
屋內寬敞整潔,只有必要的桌椅軟塌,毫無裝飾。
墨離沿榻而坐,神情溫潤,語聲如玉:“果兒,你可願拜我爲師,留在忘憂山修行?”
雪果兒一聽墨離要收她爲徒,心中早已樂開了花,嘴上卻不知如何言語,只緊張的雙手都不知放在何處纔好。
青翼見她般,只以爲她不願意,急忙道:“傻果兒,剛纔吃飯時還囔囔着要學仙法,怎的現在師父要收你爲徒,你倒不願意了嗎?”
“不是不是!”雪果兒柳眉一挑,慌忙擺手道:“果兒願意,願意!當然願意!”
墨離頜首,輕聲道:“既然願意,便行拜師禮吧!”
慕山這時已端着一碗茶遞與果兒,果兒趕忙接過茶杯雙腿一跪,甜糯的叫了一聲:“師父!喝茶!”
墨離“嗯”了一聲,接過她手中茶杯,打開杯蓋輕輕一抿便放下了。
墨離沉聲訓示道:“今日你既入我忘憂,日後就當清心寡慾,潛心修行,以六界安危爲先,以蒼生之命爲重。切不可與邪魔歪道有任何牽扯!你可能做到?”
雪果兒伏地叩首:“果兒定當謹遵師父訓示,以六界安危爲先,以蒼生之命爲重。絕不與邪魔歪道有任何牽扯!”
“起來吧!”
“這是你二師兄慕山,擅使咒法,爲師無暇時便讓慕山教你咒法。”
雪果兒聞言,一臉愕然,原來這慕山竟是個男子,方纔我竟一直喚他姐姐,真是羞煞人了。
雪果兒紅着臉,朝慕山尷尬的笑了笑:“嘻嘻!慕師兄莫怪!果兒方纔並非有意冒犯,只是不知……不知……慕師兄是……是男子!真是對不住了!嘿嘿!”
雪果兒話音剛落,慕山果真爽朗一笑,鳳目中一派灑脫之色:“哈哈!無礙!果兒這般可愛又討人喜歡,慕師兄怎會生你的氣呢?”
一旁的青翼這時卻忍不住笑出了聲,“果兒放心,你慕師兄心胸寬廣得很,纔不會計較這些。更何況,他確實生的美過女子……”
雪果兒想着自己將慕山錯認成女子已有些過分,如今青翼這樣與他玩笑,他都不惱,果真是個好性子,心裡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墨離輕咳,嚇得青翼頓時不敢再往下說,只靜立一旁,聽墨離道:“這是你三師姐,名爲青翼,善布結界,日後若有不懂的,可以向她請教。”
雪果兒忙向青翼施禮,可青翼面色卻忽然有些蒼白,笑容也不似方纔自然,“果兒不必多禮!”
墨離忽地起身走向青翼,輕聲道:“往昔種種,皆已過去,既在忘憂修行,便該忘卻過去憂愁!”
“是!師父!青翼明白!”
原來這青翼本是東華上仙的坐騎,青鸞鳥,當年仙魔大戰時,東華故去,青翼亦重傷跌落人間,幾乎不治,幸得墨離相救,收入門下,方得棲身之所。
這時,屋外忽然一陣異動,墨離望着門口長嘆一聲,厲聲道:“你還知道回來?”
雪果兒何曾見過墨離動怒,聽他這般厲色,竟有些畏懼,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着。
屋外忽地衝進來一個身形高大的玄衫男子,約莫二十出頭,頭挽牛骨簪,眉眼如炬,半張臉都掩蓋在濃密的落腮鬍中。
見了墨離趕忙跪在地上,伏地重重叩首。
“師父!徒兒知錯!請師父重責!”
墨離雲袖一甩,怒氣未消:“哦!你倒還知錯了?那你且說說,你究竟錯在何處?”
雪果兒一愣,他……他也是師父的弟子嗎?想想剛纔師父說慕師兄是二師兄,青翼師姐是三師姐,難不成他……他是大師兄?不會吧?他看起來……完全沒有仙氣呢。
“嘿嘿!師父!谷槐只是回山途中偶遇了白虎那廝,他……他對師父……”
墨離聲音冰冷:“白虎神君對爲師如何?你且說來聽聽。”
谷槐急忙道:“白虎那廝自以爲是四神將之一,便不將師父和忘憂放在眼裡。言語間對師父不敬,谷槐一時氣急便與他鬥了三日仙法,適才那廝趁着谷槐內急居然遁走了!哼!真是氣死我了!改日必定上天界找他……”
谷槐說的忘形,墨離已一掌拍在桌上,屋內青翼三人都被嚇得一震,紛紛垂下頭去,大氣也不敢喘。
墨離語調愈發冰涼,“谷槐你已跟隨爲師修行數萬年,這急躁的脾性究竟何時能改?既是我忘憂門下的大弟子,就該有個大師兄的樣子!成日裡就知道與衆仙鬥法,不知清心寡慾好生修行,真是枉費爲師還在帝君面前對你多有褒獎!唉!”
墨離一聲長嘆後正好瞧見雪果兒在一旁微微顫抖,眼神不由一軟,聲音也溫和了許多:“你們都下去吧,果兒這幾日便先跟隨你青翼師姐修習辟穀之術吧!”
言罷竟轉過身去,雙目一閉,不再言語。
雪果兒朝着墨離一拜,便隨着青翼慕山出了竹屋。
屋內,谷槐依舊跪着,此時方知真惹了師父生氣,“師父!徒兒知錯,這便去清泉澗反省!還請師父莫要動怒!”
墨離緩緩轉身,面色稍稍緩和些:“谷槐,你是爲師收的首位弟子,目睹了萬年前仙魔大戰中爲師重傷之事。爲師雖是神族,亦需日日修心方不至神力日漸稀疏。但萬年前與寒雲一戰,爲師仍舊傷得不輕。況你本凡人之身,歷經萬難方修得仙身,怎可一味好勝鬥法,不知收斂心性,修行仙法。來日若妖魔再犯,你又如何能爲天下蒼生解危?”
谷槐心裡有愧,只恭敬地朝墨離拜道:“師父訓示的是!弟子定當謹記於心!絕不再犯!”
墨離雙眉微蹙,很是無奈:“罷了!你這就去清泉澗好好修心,無爲師傳召,不可擅自離開!”
鳳隱峰上,朝陽初升。
屋外傳來“咚咚”敲門聲,許久不見屋裡有動靜。
青翼推門進來,欲喚雪果兒起身,卻見榻上並無人影。
再往地上一看,果兒正抱着一團黑狐皮打橫躺着,看那樣子應是在美夢中吧,往近一瞧,青翼一時沒忍住竟雙手掩面一陣大笑:“哈哈!哈哈!果兒,快起來!快起來!看看你這一臉的口水……”
雪果兒在夢中被青翼笑聲驚醒,慢悠悠坐起身來,小手不停地揉着雙眼,嘟着粉嫩的小嘴,道:“青姐姐早!果兒方纔正要將一個肉丸子吃下去就被姐姐吵醒了!真是……唉……我的肉丸子!”
青翼聽她一口一個肉丸子着實可愛,不過昨日師父的交代,只得正色道:“果兒,隨師姐往忘憂谷修習辟穀術吧!”
果兒一聽青翼要授她仙法,早已一個激靈翻身起來,頭上的雙髻散亂,下巴上還印着未乾的口水,一身粗布衣服皺成一團,她卻毫不在意這些,只挽住青翼的胳膊道:“青姐姐!走吧走吧!果兒已經準備好了!”
青翼笑着道:“別急,梳洗好了再去不遲。”
青翼說話時指尖輕輕觸過雪果兒的額間,竟有點點藍光閃爍,果兒原本那一身粗布衣衫眨眼便被一襲淡粉色裙衫所替,亂糟糟地頭髮也變得整齊乾淨,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着實靈動可人。
忘憂谷,清泉澗。
青竹密佈,偶有青竹花兒隨風起舞。
巨大的瀑布飛流直下,水面上籠罩着一層淡淡的白霧,頗爲幽雅飄渺。
溪水沿着竹林緩緩流淌,水岸邊有一處十分開闊的大石,雪果兒端坐石上,雙眼緊閉,默記口訣。
青翼則在竹林間來回穿梭飛舞,採摘最新鮮的青竹花。
忽然,瀑布中飛出一個身着玄衫的男子,正是谷槐。
谷槐遠遠瞧見雪果兒在大石上背口訣,便朝她飛了過來。
雪果兒背口訣累的滿頭大汗,卻依舊不得要領,並沒注意到谷槐靠近。
唉,青姐姐教我這仙法真是難學,還說唸了便不會再覺飢餓,我念了這半天根本就沒用!雪果兒心下泄氣,索性躺在大石上歇息起來。
谷槐悄悄在她身旁躺下,側身看她,這小女娃粉白粉白的,真是可愛。
雪果兒猛地睜眼,一看竟是昨日惹了師父動怒的大師兄,忙起身行禮:“大師兄!”
谷槐輕應了一聲依舊躺着,卻是半眯着眼不去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