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綜是沈家真正擔風雨的人,所以白衣來襲,他便來擋。
沈萬綜身量頗高,胸膛微陷,後背微彎,老來顯瘦,站在那裡像極了一根柺杖。雖然到了他這種境界,氣機早已練入筋骨,但還是敵不過歲月這把銷骨刀,畢竟是老了。
他走的慢,一步一步間略微搖晃,像是山間挑着柴的樵夫。
白衣來的速度卻很快,夾帶的身後的風雨,如一條白龍般衝上山坡。
沈萬綜剛穿過墓林,白衣便來到百米外。
沈萬綜停步,直腰、挺胸、擡頭、背手,脊樑骨由彎而直,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隨着聲音從下道上,一股堅韌如山的氣息拔地而起。
這時白衣躍起,一掌拍下。一條水龍隨之騰躍而起,俯衝而下。
沈萬綜望着俯身而下的身影,左腳向前,右手握拳擊出。
‘轟’,海浪拍山捲起千堆雪。兩個宗師級強者相撞的瞬間,無數水珠四射而出,落到地面破了一方溼土,衝向天際亂了頭頂風雨。
拳掌相遇卻未相交,只是拳掌之間兩道微芒相持,一道似白,如噴泉般擁擠四溢又重歸根底;一道微黃,似碑石靜立不動。
直到水龍衝勁即將耗盡,水流即將倒卷而回之際,白芒一微微一亮,白衣玉掌往前重重一按,便借反彈之力飄然而退。
衣袖飄飄,如騰雲展翅,輕輕下落,便立穩腳跟。
白衣顯露身形,布紗做衣,絲紗做罩,罩作外衣,也矇住面容,高高盤起的頭髮花白,只露出略帶皺紋的額頭,淡煙似的眉和一雙形若花瓣的眼。她年輕時必是一代佳人,只是時光流逝,風霜無情,青春從皮膚上溜走,皺了佳人額頭,枯了花瓣似的眼。
剛纔的交鋒,水的剛柔變化被白衣人用得妙到毫巔,所以白衣飄然而退,安穩落地。反觀沈萬綜,雖凝意如山,卻差點沒能抵住白衣人最後一擊,只能後退一步,緩解衝力。
沈萬綜後退一步,便不得不再後退一步,緊接着再後退一步。左腳後退一步只是爲了右腳後退第二步,退出第二步纔算卸下衝勁,再主動後退第三步,便恢復出拳之前的姿勢,穩重如山,隨時準備再次出擊。
宗師之境,借物凝意、借意聚勢、借勢成力、借力巧打,在此境沉浸得久了,甚至可以引動一絲天地之力。
身與意合,氣與神合,便是宗師,沈萬綜三十年前便已做到,十年前甚至一腳跨過天人相應的境界,可惜十年前的一場大戰,元氣大傷,再難恢復到那一步。
他後退三步,站穩腳跟,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老婦人,便散開山勢,身體又慢慢下塌,顯出一絲佝僂。他滿頭白髮,鬚眉皆白,額頭頗寬,臉頰下陷,已是瘦削不堪,整張臉上皺紋密佈。只是眼睛清亮,還保留着他往日的風采。
天上風雨重新落下,淋溼了他的衣、他的發、他的臉,又順着眉、須往下滴,讓他顯得更加不堪,彷彿要消盡他最後的神氣。
兩人相距十米,對視半晌。
沈萬綜終於開口:“南海玉顏術果然名不虛傳。”聲音蒼老嘶啞卻平靜如常。
那婦人也終於開口,聲音竟同樣的沙啞蒼老:“我靜修十年,卻依然殺不了你,你還是能擋在我身前。”
她先前夾帶的風雨之勢已用盡,再出手也不會比剛纔那一擊更強,更爲關鍵的是現在確實不是沈家該滅亡的時候。
“可能是沈家氣數未盡,或許是你來早了,總之今天你必然達不到目的。”
沈萬綜見老婦人視線下落,便又說道:“你比當初承諾的時間晚了十年。”
“可我還是來了,比某些無情無義之人要好多了......”老婦人似乎顯出疲態,聲音漸漸啞然,杳不可聞。
“我知道這輩子虧欠你太多,已無力償還,如果有下輩子...”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見到你就一劍殺了你。”老婦人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沙啞的聲音傳出,如野鬼夜哭一般令人驚心動魄。
復又恢復平靜,感嘆的道:“真後悔當初沒聽師傅的話。殺了你,這個世界也許就不一樣了。”
殺一個人,這個世界也許真的會有不同,但最大的不同卻是會與之發展爲親密關係的人,不再與之產生情怨糾葛。然而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遇,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殺人,但當你痛苦地想要殺人的時候,你與他早已經糾纏不清。
沈萬綜依舊在凝神警惕,他並不是老婦人最終的目的,西臨山莊或者說三百年的沈氏基業纔是她要摧毀的目標。他知道,所以不會給她機會。他是男人,胸懷曾經廣大,恩怨情仇裝得下,也擔得起,大不了哪裡來哪裡去,求個問心無愧,用痛苦來折磨自己絕不是他沈萬綜該做的事。
“既然你殺不了我,就兌現當初的承諾吧”沈萬綜伸手從衣襟裡拿出兩頁紙,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