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年前。

白薔薇密密麻麻地擠在白色的柵欄裡,雖說不美觀卻也是可人,此刻正是薔薇花盛開的季節,純淨的白色與鮮嫩的綠融合、交織,溫婉明淨。

安憫格格喜歡這樣純淨的白色,即使是死亡的顏色她也依舊喜愛,令人匪夷所思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總是喜歡站在薔薇園裡寫生。

這是她比賽前的最後一次寫生了。也是素描本的最後一頁。

因爲體育成績優秀,安憫格格被舉薦朝陽區的初中生女子馬拉松。對於這個挑戰的機會她也是欣然接受,而沒來由的勇氣就是源自於易烊千璽的一句他會抽空去看。

她總是願意爲易烊千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許慕音開玩笑說,易烊千璽哪天要是要天上的星星,是不是你也會翻山越嶺一直走到天邊。

是啊。

安憫格格笑着回答。走到天邊,嗯,是個不錯的主意。她有能力。

站在賽道上安憫格格一點都沒有不安,反而是出其不意的淡定自若。越是激烈的比賽她就越淡定,因此也讓許多認識她的選手們着實頭疼。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安憫格格的手機響了。

“格格……我肚子疼,我家裡沒人……給千璽打電話也沒人接……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那是顧明鈺的聲音,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哭着說出來的,刺得人心疼。安憫格格聽到易烊千璽的名字,眉心微微一皺,看看錶,還有五分鐘就比賽了,咬了咬牙還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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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爲什麼她會這樣做。因爲易烊千璽說過要好好照顧顧明鈺。他做的事,她也會幫他去完成。他承諾過的諾言,她也會幫他完成他的承諾。

因爲。你心裡的人,她也會放在心裡對不對。

顧明鈺一臉吃驚地看着面前的安憫格格臉不紅心不跳面不改色大氣不喘平靜如水地看着她,手中的藥差點掉到地上。

明明纔打完電話五分鐘,她就風馳電掣地來了。顧明鈺着實吃驚就連車程都要五分鐘,她還是跑着來的。

“我正想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顧明鈺略帶歉意地說,“對不起。”

安憫格格陰沉着臉看着顧明鈺手裡的藥,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來了是嗎。”

安憫格格的臉色很難看,神色也不是一般的陰沉,語氣更是冷森森的致人發抖。

顧明鈺緩緩吐出一個字:“是。”

清風宛如少女的手拂過她的臉頰,留下明媚的溫柔,大好的陽光籠罩在她身上,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安憫格格冷着一張臉點點頭,轉過身去。

她明知道自己今天有比賽。

安憫格格抽抽嘴角,故意的是嗎。

儘管如此安憫格格出於禮貌還是沒有開口,轉身就跑。

她一步步跑的飛快,卻一步步跑的無比堅實穩定。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喧囂的聲音和熱鬧的大街模糊了她的雙眼,終究把她拉回了現實。

“喂,教練。我棄權。”

完全不給教練問爲什麼的時間,安憫格格簡潔地彙報完情況就掛了電話。

開玩笑。即使現在去參加比賽,就算她安憫格格贏了,也沒有資格參加比賽了。

顧明鈺一直站在她家門口看着安憫格格消失的方向愣了很久很久。

腹部傳來陰冷的感覺,緊接着針刺一樣的痛楚遍佈了她的腹部。

安憫格格一邊踢着腳下的泥土一邊回家,已是黃昏。

黃昏的太陽向來是肆意不留情面的。金黃色的光芒逐漸暈染出一片片眼裡的彩霞,照的天邊有一種奇異的光彩在流動。

嚴格來說,安憫格格的心情就像是一下子墜入了谷底。本來可以贏也有機會贏的比賽,卻被迫放棄、強行放棄。

懷着不悅的情緒回家。她的鑰匙圈兒剛轉了一圈,門倏然打開,安憫格格嚇得不輕,愣在了那裡。

緊接着她就看到了易烊千璽的臉,拉的像長白山一樣,和她見到顧明鈺沒什麼兩樣。

“你去哪了?”他像是審問犯人的口氣。

安憫格格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突然輕笑起來:“今天是16號。你說我去哪?”

“我知道你有比賽。”他好聽的京腔不大不小,流動過她的耳膜,“我是去看了。教練說你棄權了。”易烊千璽晃了晃手裡的病歷單,“顧明鈺叫你,爲什麼你不管她?”

“她不需要我。”安憫格格倔強地對上易烊千璽的眸子,卻看到他嘴角慢慢流動出一抹滲人的笑意:“所以呢?你就不管她了?你知不知道她急性胃腸炎?“

“不知道。”安憫格格的回答乾脆利索,也顯然是不恭不敬的態度。

易烊千璽拿着病歷單看着她,既沒有讓她進門堵在門口也不知道說什麼,就那樣認真地注視着她的眼睛。

“要不是她給我連續打了幾十通電話說不定我現在還在趕通告。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不僅棄了權放棄了馬拉松還順便把我叫到了顧明鈺那讓我知道她急性腸胃炎犯了?”

易烊千璽一口氣說完這些,安憫格格卻愣了。這好像是她認識易烊千璽以來他第一次說這麼多,但是安憫格格卻死活高興不起來。

又是辯解:“我去了。但是那個時候顧明鈺已經不需要了。我還呆着幹嘛?”安憫格格直視着易烊千璽的眼睛,周圍一片黑暗,就像安憫格格此刻的臉。

易烊千璽的聲音對她是前所未有的凌冽:“你就不能多呆一會去問問?你知不知道她再不去醫院就有危險?”

安憫格格小聲嘟囔:“誰知道她這麼麻煩。”

這句話不偏不倚恰好傳入了易烊千璽的耳朵裡。易烊千璽沒說話,就那樣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眼裡是一個14歲孩子前所未有的凌厲。

他們就這樣一直對視着。

易烊千璽知道安憫格格今天很難過,失去了比賽的資格。顧明鈺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現在還在住院治療。但是他絕對不會容忍安憫格格變成一個冷血動物,從來自私得只知道自己,不爲別人着想。

因爲他不想安憫格格變成那樣也自知她到底有多麼倔強,所以他要磨礪她的性格,把她的鋒芒全部收起來。

安憫格格也知道這次的事態嚴重了。即便如此還是固執地認爲自己沒有錯。她的確是應該問一句顧明鈺有沒有事,而不是像一個機器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來去就像一陣風。

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執拗地和易烊千璽較着勁。

她在害怕什麼。

“從今天起我不會再管你了。”易烊千璽定定地看着她,“我的夢想比你重要。”

安憫格格微微有些錯愕地擡頭,琥珀色的瞳仁裡倒映出易烊千璽安靜的臉,神色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安憫格格突然沒有了面對他的勇氣。

是她一直在倔強。是她一直在故作堅強。是她一直在執拗地與他較勁,忤逆他,不理解他。

安憫格格,你好歹說一聲對不起啊。

即使是一句對不起我錯了這樣簡單的話也好,真的就不怕他不會再原諒你嗎。

可是話涌到嘴邊,全部都昇華成了喉嚨裡緩緩升起的硬塊,眼角積聚的淚水也肆意地在眼眶裡不斷匯聚。

傻瓜,哭有個鬼用。

安憫格格咬着牙把淚水逼回眼眶裡,然後異常堅定地擡起頃刻變得紅腫的眼睛,依舊是倔強不屈的眼神。

安憫格格你上輩子劉胡蘭吧。英年早逝也是應該的,那麼犟幹嘛,當驢嗎。

幹嘛因爲他在乎別人而流淚。值錢嗎。不值錢。

安憫格格在心裡自問自答,晚秋的風吹乾了她的淚水,卻吹不開她心裡濃濃的哀傷。

她沒有錯。

安憫格格這樣固執地認爲。她的固執終究是在她和易烊千璽之間硬生生地畫了一條三八線,然後——毫不留情地隔開。

易烊千璽發誓那是兩年他認識的安憫格格最狼狽的一次。

是因爲他而那麼狼狽的。

她輸了。輸給了對易烊千璽的倔強,輸給了自己的堅強,輸給了易烊千璽對別人的在乎,輸給了自己的心魔。

輸的一塌糊塗,一敗塗地。徹徹底底,乾乾淨淨,漂漂亮亮,利利索索。

行吧。易烊千璽你贏了。

安憫格格擡頭看着易烊千璽,咬住下脣死活不肯多說一句話,眼角像是有淚珠在打轉,她卻死活不肯讓它流下來。

你到底在哭什麼。

易烊千璽狠了狠心,咬咬脣,深邃的眼睛像一口不見底的井。

安憫格格,對不起,可是我必須這麼做。

你要變成珍惜夢想,懂得付出的好女孩。不能再這麼自私。

“我的夢想……比你,重要得多。”

易烊千璽說這句話的時候,比他平時,也要平靜的多。

安憫格格諷刺地笑了。

她到底在期待着什麼,做了錯事,期待他原諒她,卻又一句對不起也不說,就這樣傻傻地等待他的原諒。

少來,你配麼。

這幾秒就像是幾天幾夜那麼漫長。安憫格格就這樣看着他,易烊千璽也就這樣看着安憫格格。他們彼此的眼神就像是要把彼此絞殺。

但是即便如此,這兩個心裡有着狠勁兒嘴上卻不說的人也依然是沉默着看着對方。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易烊千璽說完這句話就放棄了與她接着對峙,一個人靜靜地回了房間。

又是背影。

安憫格格諷刺地看着易烊千璽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她視線裡,分不清眼睛裡的液體到底是什麼,總之是感覺視網膜蒙上了一層霧,一直隔絕了她盡收眼底的風景。

“砰!”

躲在房間裡玩兒手機的易烊千璽顯然聽到了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她沒有在家裡,她到底在賭氣什麼。

易烊千璽不斷告訴自己是他經常無條件的原諒寵壞了她,以至於她現在變得自私、無情、從來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

他的夢想有多重要?他已經實現了,只是需要鞏固而已。

再大的夢想,即使是統治世界統治宇宙,也不抵她一個。如此而已。

但是安憫格格只願意一個人犟着,一個人拼上稚嫩的倔強。

等她變成溫柔善良的好姑娘時吧。

家裡沒人。易烊千璽開了電視努力地想要使家裡變得有一點生氣,然後回到房間裡繼續複習自己的功課。

他已經初三了。不好好複習怎麼行。

即使易烊千璽現在再怎麼想看書,也看不進去了。滿腦子都是安憫格格倔強不甘淚汪汪的眼睛。

而此時易烊千璽心心念唸的安憫格格卻頂着一頭倔氣穿梭在人來人往裡。

媽蛋,當時應該好好跟易烊千璽溝通的,不然也不至於倔到這種下場,現在連家也不想回,誰知道看見他到底該怎麼面對。

猶豫了片刻,安憫格格還是打上了去醫院的的士。

這件事情事出有因,歸根究底還是她安憫格格的責任。早知道就不應該發揚風一樣的女子的精神,應該詢問一下顧明鈺原因的。

安憫格格去得不湊巧,她去的時候,值班的護士告訴她,顧明鈺執意要辦出院手續,剛剛去辦理了。

來都來了,總還是要見一面纔有誠意,安憫格格點了下頭就向着前臺跑。果真看到了穿着皮粉色風衣的顧明鈺。

背影很扎眼,也像是密密麻麻的刺把她的心扎的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