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濤這次考研,主要是學習建築遺產保護規劃與設計和建築遺產環境保護工程與技術。雖然還沒有進行系統學習,但他知道國家的法律規定和國際通行的做法,在對任何歷史文物古蹟進行保護、重建或修繕工程之前,必須先對現存的部分進行考察和論證,然後制定相應的規劃、施工設計等等環節。
可幾年前就已經對這個項目進行公開招商了,可直到現在還沒有進行保護規劃設計。甚至連專題研究的任務纔剛剛下發,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了。
“……其實從我個人來說,大報恩寺這個項目的重建條件不夠,依據也不足。大報恩寺塔原來的高度、每層多高、外部裝飾、內部結構完全不知道,已有的構件和照片都不足爲憑,市政府公佈的方案中也看不到相關的詳細數據細節,根本沒辦法談什麼重建……”說完了這個項目任務的工作內容之後,南宮策突然發表了一段他個人的看法。
雷濤聽的出來,南宮策對於重建大報恩寺這個項目並不贊同。
大報恩寺是華夏曆史最爲悠久的佛教寺廟之一,是明清時期華夏的佛教中心,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蹟,被西方人視爲代表華夏文化的標誌性建築之一,亦是華夏的象徵,與靈谷寺、天界寺並稱爲金陵三大寺。
大報恩寺前身是南朝時期的建初寺與長幹寺,證明着“江南四百八十寺”的繁華風韻。永樂十年,明成祖朱棣爲紀念母親而大興土木,重建寺廟,即後來的大報恩寺。大報恩寺施工極其考究,完全按照皇宮的標準來營建,金碧輝煌,晝夜通明。
大報恩寺琉璃寶塔作爲華夏最具特色的標誌性建築物,更有“華夏之大古董,永樂之大窯器”之譽,從此承載了幾百年歷史的輝煌和動盪。
在被太平天國炮火炸燬之前,大報恩寺是華夏最後的強盛標誌。在西方典籍中,九層琉璃塔與羅馬劇場、比薩斜塔等並列爲中世紀世界七大奇觀。
在重建計劃出現之前,大報恩寺遺址並不引人注目。原址被民房遮蓋,僅剩的石碑、古井掩埋在菜地和垃圾堆中,這名噪一時的大報恩寺根本無從覓蹤。
雷濤記得當初在王晴川家閒聊的時候,就提到過這個計劃。當時王晴川曾說過復建大報恩寺毫無意義。按照王晴川的說法,大報恩寺之所以在700年前是個奇蹟,主要是兩個原因,第一是高,第二是使用的琉璃瓦五顏六色,非常燦爛。可如今這兩個優勢都已不復存在。
“……最重要的是傳承和再現大報恩寺的文化藝術。我研究過南靖博物院中保存的大報恩寺構件。當時的大報恩寺塔在藝術造型上只能算中等,我覺得還比不上晉林省洪洞的飛虹塔。我不反對重建,但反對簡單的克隆,我們應該留給後人的是有價值的歷史遺產。而不是爲了商業利益而造一個假古董!”南宮策的話越說越激動,最後的話已經是非常直白的指斥官方的某些領導了。
陳文琿是知道南宮策的脾氣的,要是讓他繼續說下去,這個會基本就等於白開了。他又不好直接打斷他。他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問道:“老師,這新來的三位學弟學妹,他們都還沒有佈置任務呢……”
南宮策被他這麼
一說,談興被打斷了。而陳文琿說的也的確是事實,剛剛他分配研究任務的時候,並沒有給雷濤他們佈置。可想了想,他們剛剛進入這個組,對各方面情況還不是很熟悉,隨即說道:“他們三個跟着我做些輔助工作就行了。散了吧……”
會後,南宮策把申鐸姜悅和雷濤三人留了下來。
“申鐸姜悅,你們今後將側重於建築遺產保護領域中,從事保護理論研究、保護項目規劃、保護項目工程、管理等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希望你們在開始學習之前,先將專業的學科範圍,先了解一下,然後寫個專攻方向的報告給我。先確定今後的研究方向。”南宮策對申鐸和姜悅兩個人佈置了一下他們現在的任務。
聽他這麼說,申鐸看了一眼在旁邊的雷濤。心想,這在職生和統招生就是不一樣啊!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
姜悅有些茫然不解地問道:“教授……那他呢?他不用寫報告?”
雷濤看到姜悅說這話的時候是朝着自己的,無奈地搖了搖頭。
南宮策笑了笑說道:“他和你們不一樣,他是有工作的。今後的研究方向自然和他的工作是一致的。”
原本雷濤是準備和姜悅申鐸他們一起走的,可南宮策把他留了下來。
聽到南宮策還有事和雷濤說,申鐸臨走時下意識地看了雷濤一眼。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感覺雷濤會對他產生威脅。他原本託了表哥準備畢業後去省文管局工作的,可爲了姜悅他還是選擇了報考研究生。姜悅今天也不知怎麼了,時不時地就會往雷濤那邊看,這讓申鐸很不舒服。
而南宮策教授平時很多助手的動作都會讓申鐸去做,他也一直都是以南宮教授的“編外助教”身份自居的。在同學們面前特有面子,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他一直都是班長,而且在男生中也宣示了對姜悅的主權。可現在憑空出現個雷濤,從兩方面都對申鐸產生了威脅,這讓他從研究室出來之後,臉一直都陰沉着。
“申鐸,你說這雷濤是幹什麼的?我看他好像年紀也不大啊,最多比你大五六歲的樣子……”就在這時姜悅在他身邊突然問了個問題。
申鐸一聽也不知哪兒來的無名火,衝着姜悅就怒道:“人家幹什麼的關你什麼事!一個在職生……憑關係進來的!”
“你發什麼神經啊!”姜悅被申鐸這麼一吼嚇了一跳,聽他用這種口氣說雷濤,更是不滿了。她以往對申鐸的觀感還不錯,作爲班長也挺樂於助人的,可就是這種優越感讓從小城鎮來的姜悅非常不舒服。
姜悅說了他一句之後,立刻轉身走了。申鐸這才注意到剛剛自己很有些失態,姜悅雖然對申鐸的“宣示主權”從來沒有表示過反對,但也沒有公開承認是他的女友。這份感情目前還處於曖昧期呢,隨時都會有反覆。
申鐸立刻追上去問道:“你去哪兒啊!”
“我去領書……”姜悅甩開了申鐸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申鐸一個人在走廊裡不知道是該追上去,還是隨她去。他媽媽曾經跟他說過,女人不能太寵着,不能太嬌慣,否則以後就不好管教了……對此他深信不疑,可內心裡還是有點忐忑不安。
這都是因爲雷濤的出現嗎?
雷濤突然打了個噴嚏,把南宮策嚇了一跳。
“怎麼了?感冒了?”南宮策對雷濤這個弟子還是非常在意的。
雷濤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就是鼻子有點癢癢,可能是這天氣的關係吧。”
“不管怎麼說,身體還是要注意的……剛剛說到哪兒了?”南宮策被這麼一打斷,想了想才繼續問道,“對於大報恩寺這個項目,你是怎麼看的?”
“根據國務院2005年的有關通知,重大歷史文化遺址的建設,必須進行公示,廣泛徵求社會意見。實施保護工程,也必須確保文物的真實性,堅決禁止借保護文物之名行造古董之實。對文物復建要嚴格限制,重要文物特別是重大瀕危文物的保護項目更是要慎之又慎……”雷濤說完停頓了一下。
思慮再三之後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大報恩寺這個項目雖然我不是很清楚內情,但至少目前已經公開宣佈要重建,而且已經展開招商工作了,但保護規劃和項目調研都還沒進行,這顯然是很不慎重的。”
聽了雷濤的話,南宮策深表欣慰,他對於雷濤能有這樣的見解而且敢於說出來,非常滿意。他一向就是以敢於犯顏直諫聞名,如今年紀大了,更是希望能夠培養出一個自己滿意又對脾氣的接班人。雷濤雖然不是搞古建築保護專業的,但他作爲房地產開發商的身份,卻更爲南宮策看重。
如果能在古建築保護領域能夠做出成績來,那將來以雷濤的身份對於保護華夏的歷史建築是非常有利的。
南宮策點了點頭接着剛剛的話題說了下去:“這個項目,具體的規劃方案至今沒有向社會公示,而在籌備的幾年中也從未舉行過公衆聽證會。甚至連項目論證都沒有做,這顯然還是首長意識作祟。根本就沒打算聽取文物、歷史、文化各個方面專家和廣大市民的意見。”
“……明天市委常委會,要我去出席,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南宮策說到後面說出了今天叫他留下來的真實目的。他這話一出口卻把雷濤嚇了一跳。那個是市委常委會,找南宮策出席,那是看重他在古建保護領域的權威。可以雷濤的身份,他去……這算怎麼回事啊!
看出了雷濤的遲疑,南宮策笑着說道:“老頭子年紀大了耳聾眼花,帶一個助手幫我做一下會議記錄,聽不太清看不太清的東西在旁邊提醒我一下,這有什麼不行的!”
說完他朝着雷濤狡黠地笑了笑。雷濤其實心裡面對明天的會議還是有些期待的。作爲房地產開發商,他對於這個項目也是有點想法的。
南靖市爲了重建大報恩寺,由國資集團牽頭,成立大明文化實業公司來操作“重建金陵大報恩寺”項目。
大明公司發佈的《大報恩寺重建項目招商書》中的項目收益部分,通過旅遊業和相關商業街的建設,每年最多可以收益5.4億元。這一切的商業價值都以“原址重建”、“地標”、“旅遊”爲關鍵詞。新塔的高度一度被確定爲108米,遠遠高於歷史記載的高度。
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大報恩寺遺址作爲舞臺,山雨欲來風滿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