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想着一定要救活,你要是半路死了,老爺肯定拿你給秀秀小姐煉屍!”
紫角孩童劉奉天撇撇嘴,平淡地說道:
“不過,老爺確實是宗門裡,少有心善的,我也是被老爺撿回來的,只不過那時候我還不記事,聽說是老爺從蛇窟裡抱出來的。”
“……”葉謙一時無言。
“這都是小事啦!”紫角孩童劉奉天無所謂地說道,“幸好你沒露什麼同情之類的表情,最討厭這種表情了!我也不需要,現在有老爺和秀秀小姐,以後還能成爲門中弟子,多好!”
“嗯,確實不錯!”葉謙點點頭,他其實也不知道怎麼安慰,畢竟才見第一面,別看劉奉天小小的人兒,心裡透亮着呢。
“這裡是廚房,不用你幫,看着就好!”
說話間,劉奉天帶着葉謙來到一間廚房,他把廚房中明顯熬的黑乎乎的飯菜倒進比他尚高一線的黑木桶。
滿滿裝了兩桶,拉開地窖的門,劉奉天重複對葉謙道:“不用你幫了,你看着就好!”
抄起牆根兩掌寬的扁擔,兩頭掛上黑木桶的提繩,吃力地用手舉起扁擔。
劉奉天水般柔弱的身體不堪重負,猛烈地顫抖起來。
但就在身體失去控制之前的瞬間,劉奉天熟練地下了一級臺階。
放下扁擔,劉奉天揉揉仍在打顫的雙臂,看看上一級臺階,小臉笑得更甜了。
葉謙擡手想要幫他,但看到劉奉天的笑臉,最終放下了,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七十二級臺階,劉奉天一步一停,大半個時辰後終於走到盡頭。“呼……呼……”
癱在事先準備好的草蓆上,劉奉天狼狽地大口喘氣,額頭汗水泉般涌出。
地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窖燈的機關近在劉奉天的腦袋旁邊。
伸伸手就能夠到,奈何,劉奉天連伸伸手的力氣都沒有!
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看着葉謙見鬼似的古怪表情盯着自己,劉奉天有氣無力地笑笑,道:“頭這兒有個按扭,開燈的,你按下吧!我現在很難看是不是,其實已經好很多了!以前比現在還慘呢,有次直接從臺階上滾下來,皮都擦破好幾處!”
葉謙坐到劉奉天身邊,沒有開燈,搖了搖頭,輕輕道:“爲什麼會這樣?”
摸摸額上的角,劉奉天無所謂地笑着道:“我先天肉身有缺,修煉事倍功半,修煉了好幾年纔看看入門,你也看到了,終於在前幾天勉強走完這七十二臺階!”
葉謙無言,這七十二臺階上銘刻有陣法,品級不高,只有三品。
哪怕葉謙有重傷在身,光憑窺道境八重的肉身,可以說毫不在意,但對劉奉天這個剛剛踏入道途的孩童來說,卻是不小的負擔。
劉奉天說完,黑暗中掙扎着爬起來,他重新舉起扁擔,一步一停向隱隱見光的前方緩緩移動,一炷香的功夫,終於來到走道的拐角。
葉謙依舊默默地跟在劉奉天身後,眼中閃爍着莫名的光彩!
拐角的另一邊,一扇破舊的木門,有光亮從門縫中擠進地窯,斑駁地映射在劉奉天的紅通通的小臉蛋上,輕輕推開門,七丈見方的簡陋地洞中密密麻麻地各種老弱病殘的野畜,以正中央木炭火紅的火爐爲圓心,臥偎在一起,安安靜靜地注視着木門的眼神,在劉奉天出現的那一刻,變得歡欣起來。
也許是在歡迎,所有能站立的野畜在劉奉天推開木門時,全都靜靜地站起來,讓出一條通向火爐的走道。
劉奉天被汗水侵透的臉龐綻放出純潔無瑕的甜美微笑,始終被水氣佔據的眼眸也在這一刻褪盡掩飾,露出比水石還要晶瑩,比星空還要璀璨的本色。
將黑木桶抱到火爐旁,三隻巴掌大的雪白小狗歡快地推着比他們二三十倍的飯鉢來到劉奉天腳下。其中藍色瞳孔的小狗猛地跳上劉奉天的肩,溼漉漉的舌頭狂舔劉奉天的側臉,其他兩隻小狗卻在劉奉天腳下衝藍瞳小狗低吠。
“好了好了,快去吧!”
劉奉天把三個飯鉢裝滿飯菜,溺愛地將藍瞳小狗從肩上捧下,送回地面。
藍瞳小狗得意地朝另外兩隻小狗叫了幾聲,歡快地甩動小尾巴,推着飯鉢向那些站都站不起的同類去了。另外兩隻小狗相互對視一眼,又望了望劉奉天,見他點頭方纔各自推動飯鉢向病殘的同類去了。
暫時閒下的劉奉天把勺遞給葉謙,得意道:“怎麼樣,這個洞我偷偷挖了一年多,老爺都不知道!”
葉謙接過勺,上下打量了下洞,洞頂離葉謙頭頂只有一掌的距離,坑坑窪窪的猶如雨後被無數人踩過的泥濘土路。整個洞方圓三丈擠滿了野畜,目光所過之外,幾乎看不到地。
“嗚嗚……”藍瞳小狗咬着劉奉天的褲腿,一隻小腿使勁踢着身旁見底的飯鉢。
劉奉天把目光從別的地方收回,給飯鉢重新填滿食物。
藍瞳小狗舔舔葉謙持勺的右手,衝他歡快地叫喚一聲,推着飯鉢走了!
失神地看着在一旁忙着給救治帶傷野畜的劉奉天,葉謙心底翻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
“劉奉天,出來!”一個陌生的小老兒劉能的聲音從地窯傳來,正給野狗矯正錯骨的劉奉天手猛地哆嗦了下,野狗悽慘地痛嚎聲響徹整個地洞。
劉奉天一邊手忙腳亂地把野狗的骨頭扶正,一邊顫着聲迴應:“老……老爺,我……我這就出來!”
好不容易扶正野狗骨頭,劉奉天髒糊糊的小手隨便往身上贈贈,拉着袖子抹掉臉上的汗漬,走到葉謙身邊,示意他跟着,嘴裡小聲報怨着:“真是,老爺也老大不小了,兒子都沒一個,大半夜地不在家陪師母,跑這裡幹嘛!”
葉謙嘴角狠狠抽了下,重新審視一番劉奉天,什麼也沒說。
看那小老頭劉能的樣子,哪裡還是能生養的年紀。
不過……葉謙摸摸下巴,其實到了窺道境,哪怕年紀大點,只要不是快要壽終,都有能力留下後代,只不過要付出一定的代價,這麼想的話,劉奉天其實也沒說錯。
回到地窯,映着地窯裡昏黃的燭光,劉奉天小臉擠出的笑容對着小老頭劉能極盡諂媚只能,“老爺您回來了?今天飯吃得香不?要不要小的給您按下身子活活血?”
小老頭劉能壓根沒理會劉奉天,客氣地笑着衝葉謙拱拱手,問候了一聲:“道友安好?”
葉謙同樣客氣擡手:“還好,多謝道友關心!”
這邊寒暄了一句,小老兒劉能橫了劉奉天一眼,瞥了眼木門後的洞,皺眉問:“這是怎麼回事?平時隨你養些玩物也就罷了,怎麼把貴客領到這裡來?”
“貴客?”劉奉天笑臉有些迷惑,然後看看葉謙,“哦,老爺你說他嗎?”劉奉天彷彿這一刻才反應過來,把身後的葉謙拉到身前,恰好擋住老爺劉能的視線,道:“貴客怎麼就不能來了,這裡不是挺好的,貴客,你說是不是?”說着,劉奉天搖着葉謙的胳膊,很是可憐巴巴地望着葉謙。
葉謙失笑,順着劉奉天的話替他開解道:“不錯,沒關係,正好出來走走!”
“家僕失禮,讓道友見笑了!”小老兒劉能一臉的抱歉,這位別看是他救回來了,按說有相當大的情分,可耐不住這位修爲比他高啊,鬼知道是什麼性情,小心點總是好的,
他想到這裡,開始沒鼻子沒眼呵斥劉奉天:“耍花招也沒用,跟你說過多少次,宗門內每年凍死病死被害死的野畜和人不計其數,你能救活多少,誰又會在乎?”
委屈地睜着圓圓地眼睛,霧氣迷漫,劉奉天吱吱唔唔小心嘀咕着:“可是……可是……”
“可是,能救多少就要救多少,至於誰會在乎,我會在乎,地洞裡那些野畜更在乎!”劉奉天怯怯懦懦地回答。
“而且,聽說老爺不是也經常在趕屍的路上救些人或者妖嗎?”劉奉天躲在葉謙身後,不用直面劉能的壓力,膽氣上來不少,還反駁道:“再說,這位貴賓不也是老爺救回來的?”
“嗯?”小老兒劉能瞳孔微縮,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盯着葉謙,玩味道:“聽你這意思,還是我錯了麼嗎?”
劉奉天迎着小老兒劉能令人窒息的目光,放下葉謙的胳膊,低頭喃喃道:“是小子錯了!小子以後再也不餵養他們了!”
“朽木一個!”小老兒劉能嘆息,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轉眼看到葉謙在一旁含笑不語,他又換上一副苦笑的神色,對葉謙說道:“讓道友見笑了。”
葉謙搖搖頭,帶着頗爲欣賞地語氣道:“心性淳樸善良,就算是笑,也是帶着欣賞的心情!”
小老兒劉能苦笑着搖搖頭,惋惜地看了眼劉奉天,“可惜這裡是邪道宗門,心善又沒本事,就只會給自己帶來災禍,不是什麼好事,至少活不長……”
說到這裡,小老兒劉能言語溫和地對着劉奉天說道:“奉天,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你現在該做的事情,是好好修煉,救人和救畜終究不同,別再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以前你偷偷養也就算了,老爺我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現在讓人知道,就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