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6 連秀之死
可連秀還是沒理睬,堅持進入臥室,又把臥室門緩緩關閉。
“你還當不當我是你親爹?”連局長目呲欲裂,眼睛裡要滴出血來,“你信不信我馬上就死在你的面前?”
緊接着,是臥室門把手從內鎖上的聲音。
“好哇!你連條狗叫喚都聽,我的話你充耳不聞,你親爹連條狗都不如是吧?”連局長神經質一般揮舞着手臂,“他媽,你去把門鑰匙拿來!我還非開她這個門不可!”
連夫人見他癲狂了,也是害怕不已:“別再鬧下去了吧!周圍鄰居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快點!鑰匙!”連局長似乎馬上就要爆炸成碎片了。
連夫人忙說:“你倆都是倔脾氣,非要比個誰高誰低何必呢?你忘了?鑰匙在她自己的屋裡,我哪有……”
連局長兩眼在黑夜裡燃燒着,忽然一言不發,直衝着臥室門就衝上樓梯,連夫人一聲尖叫,連局長已經一腳狠狠蹬在臥室門上,這門應該是十分堅固的黑胡桃材質,可連局長看樣子已經半瘋了,這一腳居然力道十足,轟然作響,在這樣寂靜的冬夜還真不亞於天崩地裂。
於果的心也驟然一抽,他覺得,這門要是不開,只怕就真的要刀劈了。連局長下一步要拿菜刀剁了女兒,也不見得不可能了。
“開門!”連局長怒吼道,“我還就告訴你了!這孩子丟了我很高興!我從小教育你不要騙人,可你騙了我,你侮辱了我!但我不會騙你!這就是我心裡的真實感受!活該!
“這狗雜種,吃我的喝我的這麼多年,你還打算把他送小學,一口氣養大娶妻生子啊?張宏勳那社會渣滓,他兒子還能聰明到哪兒去?小學恐怕也念不下去!他現在早不知道被拐到哪個山溝裡去了,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吃盡苦頭!”
於果也悄悄側身走了上來,儘量不弄出聲響,好在連局長和連夫人都情緒激動,也沒有去聽。
這時候,於果聽到臥室裡面的聲音,從絕對的安靜和隱隱抽泣的低沉哭聲,突然轉變爲風雪呼嘯的破空聲,看來外面是颳風下雪了。
陡然間,於果感覺不對頭:“不打開窗子,怎麼會有這種聲音?這麼冷的天,打開窗子幹什麼?”
他這一激動,幾乎想起了孟凝、童雅詩、路晨、譚晶晶和張曉影等身邊的女孩即將身遭不測,幾乎就要出手,可好在系統及時地制止了他:“請您冷靜!這畢竟是歷史,再殘酷,也只能當成一場電影來看!”
於果肩膀一顫。
系統見起了效果,又說:“只是這電影展現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您就當做是紀錄片吧。您要是改變紀錄片的內容,就等於在歷史的水面投入一粒石子,會激盪出大面積的波紋的,也許會影響整個城市的未來發展。”
於果默然,他知道系統雖然愛跟自己開玩笑,但說到嚴肅的事實時絕不誇張。
連局長的耳朵可沒這麼好使,又是極其兇狠的一腳,緊接着乾脆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手腳並用,如同散打選手對着沙包練習一般,悍然猛烈地發動連續攻擊,那臥室門雖然是實木,但再怎麼結實,也扛不住這樣的人肉轟炸。
連夫人臉色慘白:“你……你再這樣發瘋,我就把鄰居都叫過來看看!你再這麼鬧下去,遲早別人會報警!你到底嫌丟人,還是嫌還不夠丟人?”
連局長被這話一刺激,怒氣突然消散了大半,但還是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氣。
可也就在這時,窗外卻“咚”地一聲,傳來了悶響,似乎是有什麼巨大的重物從窗口砸了下去。複式結構的樓房並不是真正的兩層樓,只不過是樓層較高而已,但也正因爲如此,這六層樓的高度,相當於十層樓,而連局長家正好在最高一層。
連局長和連夫人頓時面色大變,他們很清楚,女兒的屋內沒有電視機,除了一張牀、兩個牀頭櫃、一個大衣櫃和一個梳妝檯外,就沒有什麼了,這些東西,女兒一樣也搬不起來。
她能挪動的,也只有自己的身體。
連局長的表情終於變了,但這種變化並非是人性或者父愛的迴歸,否則他這個人從靈魂上還有救。那其實是對自己前途突然宣告死亡的一種幾近絕望的崩潰。
他的叫聲依然瘋狂不絕,卻不再是正常的聲音,而是近乎野獸的垂死掙扎,這時他噔噔噔噔跑下樓,抄起菜刀就衝上去,狠命地砍着門把手,直到捲刃。
而連夫人的面色就像是陡然間被看不見的吸血鬼吸乾了精華一般,跟整個身體一樣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和色澤。
隨着外面傳來路人,尤其是女路人尖銳的嘶喊,連局長的刀也的確起了作用,門開之後,連局長見窗戶開着,還有一隻拖鞋在窗口隨風搖曳,直接癱倒在地,渾身發抖,眼球翻白。他的精神一瞬間從激怒的巔峰走向了懸崖下的毀滅。
連夫人知道,那個誰都無法接受的恐怖事實已經發生了,她想要用盡甚至透支所有的力量,支撐着反衝到門口,衝下走廊,兩條細腿卻支撐不住上身,如同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積木轟然倒塌,分解得十分徹底。
於果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兒是別想恢復到正常狀態了,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儘快跑出去看看,但這不是千百年前,而只是不到三十年前,自己突然出現在跳樓到雪地裡的女孩屍體旁,被人記住了,哪怕這個年代沒有手機拍攝,也足夠給人很深的印象,這就不太好了。
於是,他只能快速閃身,進入連秀的房間,跑到窗口前,往下一看。
下面只有一個女孩穿着厚厚羽絨服的身軀,在尚未化開的小區白雪堆裡格外顯眼,而從她身體四周開始蔓延的大紅色,炫目耀眼,與同樣在夜晚灰濛濛的天宇襯托下的純潔白色相互襯托,更讓人強烈感受到這兩種顏色混合的邊緣之處,是多麼地恐怖和慘烈,令人痛心。
周圍的人開始增多,漸漸靠近。
其中也有不少人自然而然地擡頭看,於果一驚,心想:“幸虧是策州這種工業污染嚴重的城市,又是冬季的黑夜,屋裡沒開燈,我又是無視狀態……否則一旦被很多人看到了我,那就真不妙了。”
於果現在已經明白了,連秀死亡的真相如此悲傷,這是民俗和時代造就的悲劇,可連局長夫婦、連秀和張宏勳,個個都有責任。張宏勳要於果尋找殺人兇手,其實連秀儘管是自殺,可所有逼迫她的,都是兇手!
難怪張宏勳死前如此深沉哀傷地要自己找到兇手,殺死兇手,但自己怎麼可能去殺死連秀的親生父母?他倆受到的打擊,已經不亞於死亡了。
張宏勳本人的離世,其實也是懷着對連秀的萬分愧疚之情,想必他自己也該知道,自己也是兇手之一,自己的死亡,是對連秀自殺的終極補償。
於果緩緩地、輕盈地而又沉重地走過了連局長,走下樓,走過了連夫人,走到連局長門口前,哪怕在心裡,也輕聲對系統說話,就好像在心裡聲音大一些,就會把系統嚇着似的:“回去吧。”
系統說:“這的確是慘劇。您有三個選擇,一是回到出發前的地方,由於距離膠東市太遠,而且您是從早上來到了晚上,從秋季來到了冬季,所以回來也需要錢,前後總共得三萬元。這是花錢最少的。您如果選擇一個熟人,回到他一分鐘前所在地並調回基準時間線,需要三萬五千元,這是中間價位。您如果……”
於果沒有心情,直說:“你瞭解我,選擇花錢最少的吧。”
系統說:“如您所願。這就開始。但量子傳送不耽誤我們之間的談話。我想請問您,您這就打算去問張宏遠要這一百萬獎金嗎?我的意思是,您打算告訴張宏遠,連秀是在自己家墜樓自殺的嗎?”
量子傳送到原地,天空晴朗,藍天碧海,還是膠東市的空氣好,尤其是海岸街,簡直如詩如畫。可看着這麼好的景色,於果卻絲毫也沒有愜意的感覺。
他知道,他被這悲傷入骨的歷史給染上了同樣傷感的情緒,人非草木,即便是他這樣辯證和冷峻的性格,在看到這一幕後,也難以毫不變色。
半晌,他纔回答系統:“雖然張宏勳也是造成連秀死亡的人之一,可是連秀的自殺,終究還是因爲連局長夫婦偷偷把孩子送走,或者乾脆說,是把孩子拐賣了,這徹底導致了連秀精神趨於崩潰。連秀在完全沒有目標,找到孩子的希望十分渺茫的前提下,當然想到了死。
“可她既然選擇回到家裡跳樓而死,正是對自己父母,對世俗的一種激烈、尖銳甚至不可調和的反抗。所以,她對她父母的恨可以說是刻骨銘心,這一跳不但葬送了她自己的生命,也肯定終結了她父母的政治生涯,甚至有可能更糟。
“所以說,連秀選擇在家裡自殺,確實是爲了報復父母,起碼是以此爲主。她對張宏勳應該還是保留着非常深的感情的。因此,我覺得就算告訴張宏遠真相,那也不算是等同於讓張宏遠覺得哥哥也是兇手之一。張宏遠也肯定理解,再怎麼着連局長也是連秀的親爹,不可能殺了她親爹爲其報仇。
“連局長想必也逃不開干係,官場上誰沒有敵人,平時笑臉相迎,關鍵時候隨時給與致命一擊。我猜,連局長這些年也不會好過,比死還難受,連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張宏勳想要我殺掉兇手的目的,也同樣達到了。所以,張宏遠肯定會給我這一百萬獎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