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0 請尊重我的人格
於果繼續說:“那時候,班裡有個特別愛欺負人的壞孩子劉磊,又高又壯,學過拳擊和散打,下手很狠,已經超過了欺負同學的範疇了,加上在社會上也認識很多不良青年,經常掠劫學生的錢財,動輒就進行觸目驚心的校園暴力,大家都對他又恨又怕。
“每到新的學期分班的時候,學生家長們都在教導主任和級部主任的辦公室門口擠得水泄不通,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跟劉磊同班,那不但學業耽誤,恐怕連人生也要遭殃。當然,都不想同班,難道專門爲劉磊設一個班?這也是客觀上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有的家長表示,即便同班,也請遠離劉磊,不要前後位或者同桌,那就已經燒高香了。可是,劉磊的父親身份特殊,是個官員,也有着很好的前途,班主任也對其很縱容,以此來討好其父親。
“至於那些學生的家長,雖然都在義憤填膺地大喊,但是奇怪的是,到了家長會的時候,大家都能見到劉磊的家長一臉威嚴地坐在劉磊的座位上,但誰也沒膽量去主動開口,告訴劉磊家長好好管教其兒子,不要再欺負人。當然,這是個很世俗的話題,我要是討論這個,那也太俗了。我要說的是接下來的話題。
“我們的班主任忽然有一天要進行選舉,說劉磊雖然愛打架,但威信極高,同學們都害怕他,要是讓他擔任紀律委員,來管紀律,因材施教,反而會讓全班的紀律煥然一新。但是,畢竟應該聽聽大家的意見,那就投票決定好了。
“當時全班一片驚異,我能從每個同學的眼中都讀到驚恐,甚至膽小的學生都流露出絕望之色。相反,劉磊滿臉喜色,並且目光中帶有威脅,掃視全班的每一個人,誰也不敢跟他對視。
“我從小就跟其他孩子的思維不一樣,我更能發現成年人內心的黑暗之處。我的第一反應是,劉磊的父母想要爲自己的兒子在班級裡謀個一官半職,從而向班主任提出了這個要求。班主任不敢拒絕,便靈機一動,以這種方式進行選舉。
“班主任爲了這件事看上去比較自然一些,也是煞費苦心,不願做一言堂被學生們回家告知家長,以免被大多數家長詬病,就假惺惺地以投票的方式來進行選舉。這樣,就可以對劉磊的父母交差了。
“投票雖然是不記名的,但必須用筆寫,我們的筆跡如何,班主任完全認得,劉磊抄作業是家常便飯,也同樣認得大家的筆跡,這就造成了沒有任何人敢投反對票的現象,誰投,誰在放學後會被打掉牙。
“因此,大家出乎意料地都一致投同意票,甚至還有幾個爲了奉承阿諛劉磊的傢伙們,聲情並茂地爲劉磊做馬前卒演講,說咱們班風氣太不好了,太散漫了,就必須要好好整一整風,要用一劑猛藥,劉磊就是這樣的猛藥,儘管有陣痛,但骨子裡還是爲了大家好。
“我被這種明擺着的無恥震驚了,我很難想象到在我心目中還算純潔的學校,竟然也能有這樣堂而皇之的污穢不堪。我骨子裡的倔強,不是一出生就有的,但的確是那時候開始形成的,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我要力挽狂瀾,哪怕只有我一人投反對票,我也要堅守最後的正義,我纔是真的爲了全班同學的安全考慮。
“等唱票結束,劉磊以絕對優勢順利當選紀律委員,班主任由衷地高興,大勢已去,同學們也假惺惺地歡呼,如同在暴力之下唯唯諾諾甚至如癡如醉的民衆一般。我呢,只是爲了盡我自己所能,至於結果如何,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但我必須擺明我的態度。
“劉磊看到了唱票的結果原來是有一張反對票時,頓時目光變得陰冷。其他同學在放下心頭大石後,反而變得輕鬆,都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這多麼可悲!我明明是在爲他們爭取權利啊!
“接着,班主任竟然直接點我的名,假裝態度和氣地問:‘說說你的想法,爲什麼投反對票?咱們各抒己見,劉磊不會怪你的。’我真的驚呆了,我沒想到,原本在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靈魂工程師,居然成了冤魂工程師。
“雖說是不記名投票,班主任也有可能看得出筆跡,可這投票也只有班主任自己能看的,只要班主任不告訴劉磊,劉磊是不可能知道的。劉磊也兇狠地問我:‘爲什麼反對我?我得罪你了?看來咱們得好好溝通了。’
“我知道,我這個時候不能認輸,我必須勇敢。因此,我站了起來,態度平靜且有條不紊地闡明瞭劉磊平時作威作福,欺凌弱小,侮辱捉弄同學,甚至以純粹的暴力製造恐怖,這樣的人絕不配當班幹部,如果當了,是班級的悲哀,也同學們悲慘命運的開始。
“最後,我總結說:‘我是一名班幹部,哪怕不是,我也是班級的一份子,即便我是普通同學,我也有義務爲全班安全考慮。我投反對票問心無愧,我絕不能讓壞人得到合法的權力,我絕對不能讓壞人以正義之名堂而皇之地在陽光下行惡!’
“說完之後,我如釋重負,不再多說。班主任先是微笑了一下,接着怒目圓睜,一把揪住我的衣領,狠狠四個耳光,打得我鼻血橫流,兇狠之極地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唧唧歪歪個不停?你以爲你是個什麼?還人模狗樣地說這麼半天,我沒跟你一般見識,你還有臉了?你爹媽怎麼教育你的?你敢跟我這麼說話?你有沒有半點教養?’
“我當時徹底懵了。假如我對劉磊的壞已經習以爲常了,可我最起碼覺得班主任即便不代表正義,也應該是爲了和平主持大局的最終強者。可是,他無情地摧殘了我,我甚至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急火攻心,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媽媽在看着我抹淚,而班主任在厲聲對我爸爸說我的壞話,說我目無校規校紀,不尊敬師長,以後語文課代表也不用幹了。我爸媽都是老實人,不敢得罪老師,也只能唯唯諾諾地點頭道歉。
“等班主任氣哼哼地走了,爸媽發現我醒了,心疼極了,抱着我,哭得天昏地暗。我們三個一直哭,連護士都想掉眼淚了。我怕他倆聽信班主任的一面之詞責怪我,更怕他倆生氣而影響健康,就怯生生地說:‘我沒不尊敬師長。’
“誰料,媽媽不斷安慰我,說我們都知道。爸爸則意味深長地說:‘孩子,努力學習,改變命運,這是咱們這樣的家庭唯一的出路。我知道你沒不尊敬師長,但你要記住兩點:第一,你跟老師並不平等,你必須用謙卑的口氣和她說話,你只要用平等的口氣和她說話,那在她看來,就等同於不尊重。
“‘第二,踏上社會後,你將會有自己的領導。在學校裡,老師就是你的領導,你的頂頭上司。領導做的決定,你必須要服從。領導不方便親自出面做的決定,你要讀懂領導的真實意思,然後接着服從。永遠別跟領導唱反調,你和領導的世界裡,由於不可能面對大是大非,那普通的事,就沒有對和錯。你明白了嗎?’
“我不理解,但我努力地嘗試着理解。可我始終覺得,小事如果不分對和錯,那麼大是大非上,難道就會突然英明瞭嗎?我不相信。我後來看了一個抗日電影,這位班主任,跟裡面的漢奸形象,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時代背景不同,但骨子裡,完全一樣。”
洪校長一直仔細地聽着,直到於果的話停住,才擡頭去看於果。
於果拿起杯子,喝了點茶水,喃喃自語:“我不懂喝茶,洪校長這麼好的茶,我喝了有點浪費了。”頓了頓,總結似地說:“時過境遷,我成年了,不可能去找幼年時欺負我的劉磊去算賬,更不會找那位班主任算賬,我沒那麼幼稚。
“我不是寬容了,而是他們只代表成人社會裡的一些象徵性的邪惡,並非真正的邪惡。我很感激,我先遇到了他們,算是打了預防針,這令我以後遇到多大的無恥和罪惡,我都不會特別驚奇。
“我要表達的東西,都在剛纔那些話裡面,洪校長是語文老師出身,一定能提煉出精華,但我說說也無妨,畢竟我也當過語文課代表。拋開一切的庸俗不談,我只說三點,這些不但是我對教育的看法,也我對人生的看法:
“第一,從小事到大是大非,我都不會放縱自己,我一定會沿着並貫徹自己認爲的正義之路下去;第二,我向往自由自在,我的世界裡,沒有領導,只有我自己的意志;第三,無論是誰,請尊重我的人格,那麼,我也會尊重他的生命!誰想踐踏我的人格,他得用命來換!”
洪校長聽到這裡,雙肩一抖,臉色蒼白。堂堂的膠東黑道第一老大,看來是真的老了。
於果看到這裡,就知道真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洪校長最多也就是仲老四這種貨色,遠不如仲書記,這種人,還虧自己一直將其作爲終極對手來對待,真是自己的恥辱。
系統問:“您何必告訴他您學生時代這麼隱秘和傷感的往事呢?”
於果心道:“你看到他的樣子了嗎?一代梟雄,就是這幅德性?他確實不是幕後黑手,不是我要找的人,所以,我說說學生時代的陰影,那也無所謂,況且,我早就走出了那段陰影。也正因爲如此,我想要問他的那個問題,可以不必問了。”
說罷,於果站了起來,輕聲說:“洪校長,你好好頤養天年,我抽空還會再來看你的。告辭了。”
洪校長吞了一口冰冷的哈喇子,不甘心地問:“小於……你……你不想問我你的第二個問題嗎?”
於果回過頭,算是對這個已經對不起其傳說的傳說人物的最後尊重,一字一頓地說:“你已經回答我了。”
接着,他緩緩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