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停屍房中,豆大的油燈下,老魏一臉陰鳩。
古代行刑,砍頭的劊子手都是有手藝在身的。
想要一刀兩斷,需要經過大量有針對性的練習。
概因,人的骨骼堅硬,頸椎更是如此。
要做到一刀下去,乾脆利落,必不能砍在頸椎骨頭上!
需從頸後下刀,砍中頸椎骨之間的縫隙,才能輕快利索,不拖泥帶水。
戰陣之中,傳聞也有手起刀落,斬下敵酋腦袋的,但,多是戰後爲計算軍功,割的死人頭。
活生生的人,能一擊斬下其頭顱,必然是手段高超的老卒,亦或者手持重刃的威猛之士。
當然,幾十年前,倭寇禍亂江浙,有那手持倭刀的真倭,仗着兵刃之利,也曾將人一刀兩斷,但那是雙手持刀,夾裹着全身之力。
而一刀斬下賊人頭顱的韓姑爺,怎麼看,也和前兩者不沾邊。
自家公子相贈的村正,乃是倭刀改造,鋒利倒是足夠了,只不過勝在輕薄靈巧,勢大力沉絕對算不上!
清晨時分那一刀,乃是倉促應變,村正首先斬在了賊人夾裹雷霆一擊的腰刀上,然後才命中脖頸。
要知道,那腰刀也是良品,刀背厚重,分量不輕。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老魏看的清楚明白。
這其中,有村正鋒利無比的因素,但真正能成的,卻是因爲那位韓相公自己!
斬斷相對厚重的腰刀,接着速度絲毫不減的劃過賊人的脖頸,沒有所謂的斬首技巧,純粹以力量取勝,生生斬斷了頸椎……那位韓相公好生勇猛,好大的力氣!
摸着賊人被斬成兩段的頸椎骨,老魏眼神閃爍。
自家公子結拜的在這位大哥,竟然如此有趣!
越國公府內宅,書房。
送走了韓琛,楚小姐坐着怔怔發呆。
那傻書生竟然願意以自身爲餌,尋找禍害楚家的幕後黑手,當真出乎意料。
那人,不應該是膽怯懦弱之輩嗎?
招婿入贅之前,越國公府自然把韓琛的身世、情況查了個底掉。
一無是處的窮書生,三代清白,沒有親眷……
這人的身世,乾淨的猶如一張白紙。
可他如今卻詩詞作得,賊人殺得,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搖搖頭,把這想不明白的問題拋之腦後。
想起那句“小生不才,願爲小姐遮風擋雨”,心底沒由來的一顫。
自家中蒙難,半年多來,楚雲兮經歷了之前從未想過的艱難。
不管是人前人後,她都勉力撐住,萬萬不願一絲柔弱被人看到。
偌大的越國公府,已經再也經不起風浪了。
現如今,有個傻書生站出來,說要護着自己,爲自己遮風擋雨……這感覺,怪怪的。
自小就是要強的性子,父親在世時也常常感嘆,若是男兒身,必然能重振越國公府的家業。
現如今,自己掌家,才明白,振興家業哪裡是說說那麼簡單?
若非那傻書生,自己怕是還在爲銀錢不繼發愁。
想起是是非非,一時間,楚小姐腦子裡全是韓琛。
因他感動,又替他擔心,林林總總,不可爲外人道也。
被楚小姐心心念唸的韓姑爺,此時卻是高臥酣睡。
閒來無事,冬兒拉着大牛,細細詢問了這一天一夜來的經歷。
這丫頭心細如髮,再次聽聞姑爺爲了避嫌,只讓老鴇陪酒,又感動了一次。
姑爺果真潔身自好,不會對不起小姐的!
至於摟着柳娘進了房間……大牛那時早就睡的昏天暗地,並不知情。
聽到姑爺怒斬賊人,冬兒只覺得熱血沸騰,額頭冒汗!
姑爺能文能武,和小姐乃是絕配!
只可惜,大牛這憨貨貪酒,睡過去的早,並未見到姑爺吟詩作詞的絕世風姿,頗爲遺憾。
正當兩人絮絮叨叨,仔細回顧韓姑爺的高光時刻,小院的門被人扣響。
“冬兒姐,外面來了個和尚,說是找姑爺的。”
門房專門遣來的下人,恭敬異常。
冬兒是小姐的貼身大丫鬟,不論年長年幼,都要喚上一句姐姐的。
“知道了,你先讓那和尚候着,姑爺正在午睡,總得等姑爺起了,才知道他見與不見。”
冬兒雖然奇怪怎麼有和尚找到家來了,但也不敢替姑爺做主,只讓那和尚等着便是。
下人得了吩咐,一溜煙的走了。
自今日賀管家被方大娘教訓之後,外宅上上下下都傳遍了,準姑爺很受小姐看重,萬萬不可得罪。
身爲國公府的奴僕,自然有消息靈通之輩,韓琛名動寧波士林,也被下人們得知。
如今提起準姑爺,再沒人敢傻書生、呆頭鵝的叫了,只說我家姑爺素有才名,怕不是文曲星下凡轉世吧?
一覺睡到日頭偏西,韓琛這纔起來。
只覺神清氣爽,念頭通達……睡了這麼久,晚上不會失眠吧?
被冬兒伺候着換了衣衫,又喝了一盞濃茶,韓姑爺這才徹底清醒。
短短几日,原本艱苦樸素的華北區金牌銷售經理,就適應了有人伺候的腐化生活,果真由儉入奢易啊。
“姑爺,外面有個和尚來尋你,也不知走了沒。”
姑爺的事情,冬兒自然惦記,輕聲細語彙報了。
和尚?
小爺我來了幾天,相交的人只有結義兄弟和青樓小姐姐,哪裡來的和尚?
莫不是,前身處下的關係?
想起前身那一清二白的身世,韓琛頓時來了興致,若真的是以前有所來往,說不定也能提供點有用信息。
收拾停當,韓姑爺一身青衫,腰胯村正,手裡捏了一柄冬兒特意尋來的摺扇,一步三晃,朝門房走去。
到了地方,推門而入,只見一個俊俏和尚盤膝坐在寬椅子上,閉目養神。
和尚身披華麗錦繡袈裟,二十出頭的年紀,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溫文爾雅,氣度之瀟灑、風采之絕世,渾不似這濁世間人物。
聽到有人聲,和尚睜開眼,端的是目似朗星,極爲有神。
“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見’韓相公當面?貧僧雪浪,見過韓相公。”
雪浪和尚下椅站定,雙手合十,恭敬問候,腦袋一低,露出幾個醒目的戒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