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避免干擾,紀委異地辦案,“雙規”涉事官員的軍營距東名市兩百多公里。
涉及命案的材料太多,要在路上全部看完。孟蘭竹專門安排一輛豐田考斯特客車,空間大一些,行駛起來比較平穩,好讓他們一心一意工作。
司機仍是早上去機場接機的二級士官,上尉軍官負責此行的安全,坐在副駕駛一聲不吭。
李國峰按照夏莫青的要求提前給東名市公安局打電話,讓市局準備幾套防護服並安排一輛警車在高速出口等,以便在天黑前看完案發現場和被害人屍體。
不管這麼說,他們的辦案態度是認真的。
不像之前抽調過來的那幾位公安部特聘刑偵專家,要麼坐在辦公室看材料,要麼提審涉事官員,然後確定方向讓地方公安部門去查。
經手人越多,案件越難保密,碎屍案情況不搞清楚,不能移交司法。
李國峰在這個案子上已耗了近四個月,實在不想再耗下去,正準備說點什麼緩和緩和相互之間關係,韓均突然放下材料道:“夏處長,死者自稱嫌疑人老鄉,並且會說北河省話。可據我所知,你們老鄉比較戀家,外出務工的人很少。另外東名市經濟並不發達,高校不是很多,名校更是一所沒有,我感覺她出現在東名絕不是巧合。”
夏莫青是北河省人,對老家情況非常瞭解,搖頭苦笑道:“我們那兒人沒南方人勤勞,沒東北人敢闖。出外的確實不多。在江城呆這麼多年,碰到的老鄉加起來不到三十個。東名距北河更遠,北河人應該更少。”
常樂坤翻出一份材料。回頭彙報道:“處長,紀委專案組要求東名市局排查過,全市北河籍人員共267人,56個高校學生,47個婚姻落戶過來的,大多爲女性。37人在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國企工作,其餘的要麼在東名務工,要麼在東名做生意。”
“走訪詢問過沒有?”
“詢問過,沒人認識被害人。沒聽說過有哪個老鄉失蹤。”
詹升榮補充道:“全國就浙省和閩省人比較團結,他們不管到什麼地方都喜歡搞個商會,老鄉之間聯繫比較緊密。北河人做生意的本來就比較少,能做大的更少,這兩百多人生活在各階層,相互之間應該沒什麼聯繫。”
這條線查不下去很正常,要是能查出來,紀委專案組也不會讓公安部再派人。
韓均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說:“天底下沒那麼多巧合。死者或許就是衝嫌疑人來的,只是不知道她圖什麼,更無法解釋她爲什麼被殺。”
詹升榮翻出幾張現場照片,遞到他眼前問:“處長。您有沒有發現這個現場很詭異?殺人分屍,應該有一大攤血跡,可是隻有這麼點。”
“現場勘察結果呢?”
“勘察發現現場被清理過。非常專業,不僅使用過消毒液。甚至使用過亞鐵離子溶液之類的東西干擾魯米諾反應。”
之前沒看現場勘察報告,韓大處長大吃一驚。接過照片道:“行家!”
“是非常在行。”
詹升榮微微點了下頭,接着道:“不僅血跡,整個房間都被清理過。嫌疑人和被害人在裡面呆了那麼長時間,併發生過性-關係。但沒提取到嫌疑人和被害人指紋,沒采集到毛髮、體液斑點等生物物證,不管牀上還是衛生間。
裡裡外外被仔仔細細擦拭過,牀單應該換過,衛生間紙簍乾乾淨淨,地上、牀上用吸塵器吸過,連吸塵器裡的垃圾也被清理掉了。可以說兇手很從容,不應該留下被害人頭顱和左臂左腿。”
準備得越充分,留下的蛛絲馬跡越多。
韓均看着照片突然笑道:“除非故意留下的,或許嫌疑人沒猜錯,是有人在陷害,想置他於死地。”
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兒,李國峰忍不住提醒道:“韓處長,涉事人社會關係調查的很清楚,他得罪過的人確實不少,但有作案嫌疑的幾乎全部排除了。並且小區及小區周邊監控顯示,案發前後沒特別可疑人員。”
“難道被害人自己殺自己,殺完之後變成幽靈,把現場收拾得乾乾淨淨?”
“我是無神論者,我不相信這些。”
韓大處長故意調侃道:“李處長,沒人能證實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同樣沒人能證實這個世界上沒幽靈。如果排除掉其它可能,那只有這個可能。”
李國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問:“這麼說韓處長您準備去抓鬼?”
“人抓過不少,鬼從來沒抓過。能有機會抓一次,想想挺有意思的。嗯,中國的鬼要用中國的方式去對付。夏處長,回頭幫我找幾樣辟邪抓鬼的法器,要開過光的,不然不靈。”
“處長,您別開玩笑了。真要是鬼魂作案,她用得着清理現場,用得着毀滅證據?”
“說不準那邊也有警察。”
“那邊只有閻羅王和判官,他們斷案不用證據。”
韓大處長臉色一正,煞有介事地說:“陰曹地府法制建設沒跟上啊,一點不知道與時俱進,不知道被他們判了多少冤假錯案,搞出多少條冤魂。”
開開玩笑、換換腦子,是“801”的辦案風格。
夏莫青撲哧一笑道:“處長,要不我們百年之後繼續做同事,在陰曹地府也搞個‘801’,您給閻王爺當法律顧問,推動法制建設,同時領導我們抓凡間的那些漏網之魚,專辦終極命案。”
“這個主意不錯,幫地府立法,好好培訓判官,讓他出任陰曹地府第一任首席大法官。再搞個檢察院或檢察官辦公室。搞個地府警察局,由你擔任第一任局長。”
詹升榮很默契地問:“我們掌握司法權。閻王爺怎麼辦?”
韓大處長哈哈大笑道:“他幹那麼多壞事,搞出那麼多冤假錯案。肯定要追責。先抓捕、再起訴,然後判他個十幾二十萬年,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都是些什麼人啊!
李國峰徹底服了,轉過頭去裝着什麼都沒聽見,韓大處長突然話鋒一轉:“死者來自北河省,嫌疑人同樣來自北河省,這不太像巧合,相互之間可能有點淵源。李處長,你熟悉情況。麻煩你簡單介紹下嫌疑人的履歷。”
“好的。”
終於說正事了,李國峰再次轉過身清了清嗓子,如數家珍地介紹道:“張貴洋1960年4月28日生,1979高中畢業,高考落榜後在鄉中學裡擔任民辦教師,1980入黨,1981年轉正並被借調到鄉政府工作。
1982年底,擔任縣團委副書記,1984年任縣團委書記。1988年擔任南焦鎮黨委副書記、鎮長,是當時全縣最年輕的鎮長。1992年調任五墩鎮黨委書記,1995年擔任縣委常委、縣委副書記。1996年在中央黨校學習,98年交流到GD任職。
曾先後擔任過東名市農委主任、黨委書記。南陶縣委書記兼武裝部黨委第一書記,東名市人民政府副市長、黨組成員,市委常委、市人民政府副市長、黨組副書記。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市長、市政協主席等職,可以說是一個從基層走出來的幹部。”
韓均盤算了一下。低聲道:“28歲當鎮長,32歲當鎮黨委書記。35歲當縣委副書記,挺能幹的。”
“被雙規後交代了很多情況,很後悔,說像他這種農民出身,沒有後臺背景、沒有高學歷的能走上正廳級領導崗位,多虧遇到好機制、好領導,說辜負了組織對他的培養,辜負了領導對他的期望。”
夏莫青鬼使神差地問:“李處長,他涉案金額有多少?”
“很多,已查實的6000多萬,主要集中在市長任上。”
不該問的不問,難道沒聽說過好奇會害死貓嗎,韓均不好當面提醒,只能岔開話題:“李處長,他在東名幹了些什麼我們不關心,只想知道在老家幹過什麼,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張貴洋在北河省的表現是比較好的,能力非常強,不然不會重點培養,更不會交流到GD。事實上在南陶擔任縣委書記時,他仍能拒絕誘惑、潔身自好,現在掌握的受賄行爲是從擔任副市長開始的,之前的經歷真沒認真調查過。
這或許跟命案有關係,李國峰權衡了一番,掏出手機道:“韓處長,我向孟主任彙報一下,調查他在北河的基本情況應該不難。”
“麻煩你了。”
不知不覺,考斯特已駛出高速。
上尉下車給一位三級警監敬了個禮,低聲說了幾句,四十多歲的三級警監鑽進警車,打開警燈爲考斯特開道。
第一站是案發現場,小區比想象中更老更舊,幾乎不設防,除了撿垃圾收垃圾的誰都可以進。紅磚樓房之間的林蔭走道兩側,擺滿賣水果蔬菜和各種熟食及小吃的攤位,大人小孩,絡繹不絕,看上去好不熱鬧。
夏莫青和常樂坤沒去12號樓,而是觀察小區周圍環境。韓均和詹升榮在市局刑偵副局長陪同下,同李國峰一起直接來到案發現場。
面積大約70多平米的兩居室,由於有更新更大的房子,而且不止一套,張貴洋妻子不在這兒住,據說幾年都沒來過。以至於讓這套幾乎遺忘的舊房子,變成她丈夫和其他女人幽會的場所。
不大的客廳和房間裡,正如勘察報告上描述的一樣被清理得很乾淨很整齊,要是不看案卷,要是不知情,誰也不相信這裡是案發現場。
韓均裡裡外外轉了一圈,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門鎖,關上,打開,打開,再關上,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
市局周副局長正準備介紹一下是基於什麼判定案發後沒來過人的,他突然走到樓道,蹲在門前的一塊小地毯前,用手指摸了摸灰塵,然後轉身跟鄰居家比對一下,起身道:“李處長,你們在搜查前專門拍過照?”
“不但拍過照,而且全程攝像了。”
這是二樓,鄰居家天天有人,樓下有小販擺攤,紀委專案組判定案發後沒來過人是有依據的。韓均排除掉一個疑點,不動聲色回到房間,推開廚房窗戶朝下看了看,緊接着又走進兩個臥室和衛生間一一檢查。
周副局長忍不住介紹道:“垃圾箱在下面,從這兒下去不難,上來沒那麼容易。”
“要是有梯子呢?”
“那就另當別論了,不過我們勘察時所有窗戶關得嚴嚴實實。”
正說着,夏莫青打來電話,確認除了大門之外,其它地方不太可能出入。圍牆很高,上面又有玻璃碎片。並且案卷材料顯示,圍牆及圍牆內側沒勘察出攀爬痕跡。
臥室被清理過,衛生間被清理過,沒扭打痕跡,沒檢查出太多血跡,無法確定哪裡是殺人現場,哪裡是分屍現場。看着眼前的一切,韓均甚至懷疑這裡可能是拋屍現場而不是案發現場。
太詭異了,他不想浪費時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若無其事地說:“周局,麻煩您帶我們去看看屍體。”
“早安排好了,法醫都在。”
“不用法醫,我們就是隨便看看。”
回到客車,拉上窗簾,韓大處長旁若無人的脫掉上衣和褲子,換上市局幹警剛送上車的防護服。
令李國峰更不可思議的是,夏莫青不僅沒表現出哪怕一絲尷尬,而且拿起防護服走到最後一排,蹲着身若無其事換衣服。
不一會,四人全搖身一變爲衛生防疫人員,司機似乎知道穿這麼嚴實很熱,很默契的把空調溫度調到最低。
一路無話,趕到殯儀館已是下午6點多。
四人在法醫陪同下徑直走進停屍房,只見一個穿着淡藍色工作服,帶着一副厚厚眼鏡的女工作人員,戴着手套猛地拉開冰櫃,然後讓開身體靜靜的站到一邊。
一個姑娘幹這個,韓大處長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幾眼。姑娘似乎被看得很不好意思,連忙低下頭。
死者頭顱高度腐敗,只能通過粘在頭皮上的部分長髮,判斷其生前是一個女性。膊和腿凍得僵硬,被“小魔女”鍛煉出膽量的詹升榮,捧起隔壁仔仔細細觀察了一下傷口,然後觀察腿根部。
“很專業,很從容,沒生砍硬剁。”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不動聲色托起死者頭顱,一邊裝着觀察頸部傷口,一邊集中精神體驗。
屍體不完整,必須集中精神,事實證明詭異的能力沒讓他失望,雖然只看到一瞬間,一個畫面,但這一瞬間、一個畫面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