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人而言,公務員就像錢鍾書筆下的“圍城”,“城裡”人避開了風浪,卻不安於一成不變的生活模式;“城外”的人被社會競爭的巨浪席捲的無所適從,渴望得到圍城的庇護。
在“城裡”的人辭職是因爲性價比低,有更理想的去處;不辭是因爲留戀目前的穩定、福利和社會地位,實在無須過度闡釋。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價值取向,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的價值選擇。
公務員只是一個職業,任何職業都可能有人辭職。美國有專家研究過,一個人即使幹着“最幸福的工作”的人,也會有200次辭職的想法、50次摞挑子的糾結。
隨着時代的發展,這兩年公務員辭職已算不上新聞。
有調查顯示,今年上半年公務員跳槽率同比增加三成。選擇辭職的公務員職務越來越高——之前主要是科員、科級官員、縣處級官員,今年僅SH就有3名廳局級官員辭職。
更何況韓均不是一般公務員,自始至終都算不上公職人員,跟政協的那些香港大富豪差不多,有名無實,只擔任過幾天國際刑警組織中國國家中心局江省聯絡處長,而聯絡處事實上只有一塊牌子,沒擔任過什麼實職。
不用經過人大,把個人財產申報調出來審計一下,短短7天就走完所有程序。
直到廳裡按照相關規定,把任命文件抄送上一級公安機關備案時,對“801”一直很關心的陳副部長才知道韓均撂挑子,甚至把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
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
然而,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像他這樣能破案又會培訓的高層次警務人才,實在可遇不可求。
一位懂刑偵的部領導曾經分析過,他破過的一些案子。華裔神探李博士不一定能破。連李博士自己都承認是被媒體“神話”了,事實上只是在中國、臺灣、香港比較有名,在美國幾乎沒什麼媒體報道,有也是非主流的華人媒體。
他確實出任過州警政廳長。確實是全美第一位出任州級警界最高職位的華裔首長,但美國沒統一的警察機構,州警理論上有全州的執法權,事實上大部分州警權利很小,僅限於州屬設施和地域內的執法。比如高速巡警。
警政廳長不僅無法跟公安廳長相提並論,實際權力和影響力甚至連一個副省級城市公安局長都不如。在美國華人圈的影響力,遠不如曾擔任過紐約市警察局副局長的莫虎。
而且李博士只是一位刑事技術專家,一切靠證據說話。如果現場沒證據,如果時間過去太久,就會束手無策。
相比之下,能破陳年舊案的韓均要高明得多。
他本來就是一個大律師,在美國擔任過地方檢察官,在偵辦案件時能夠自然而然考慮到起訴。辦得那些案子無懈可擊,全能辦成鐵案。
更重要的是他年輕!
部裡有很多經驗豐富的刑偵專家。可年齡普遍較大,不是快退休就是即將退居二線。他們那些經驗過去很有用,在人口流動量越來越大,犯罪越來越多元化的今天,老同志會遇到很多無法理解的新問題。
如果他能繼續幹,能夠幫着培訓更多新時代的偵查員,就能一定程度上解決刑偵專家青黃不接的問題。
原以爲把“801”定爲省部共建的刑事偵查人員實訓基地,就可以安排公大、刑院和各省市公安廳局年輕幹警過去培訓,現在計劃全部打亂了。
陳副部長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讓秘書把對韓均比較熟悉的曹維清副局長叫到辦公室。指着江省公安廳送來的備案材料,面無表情地說:“維清同志,談談你的看法。”
辭職!
曹維清徹底傻眼了,放下文件想了好一會兒才欲言又止地說:“陳部長。可能水土不服。”
“剛纔打電話問過,他沒回美國,現在是江大法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
在江省他很受尊重,工作上的事,領導們都跟他商量着辦,不像很多單位和部門只要聽話的人。不要一流人才。
幹好好的,說辭職就辭職,時間又這麼巧,曹維清很直接地認爲這跟讓他去GD協助中紀委辦案有關,可中紀委是能指責的嗎?
他追悔莫及,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也許不習慣公安體制,他不同於一般幹部,有很多選擇。另外他堂爺爺是紐約唐人街有名的老律師,身家上千萬美元,並且就他一個財產繼承人。只要不揮霍,夠他舒舒服服花幾輩子。”
“那爲什麼還要兼任法學院教授?”
“他很低調,肯定不是爲名,應該跟他朋友的律所有關。據我所知,他以前的助理,以前在國內的律師,全在江大法學院兼任教授。”
陳副部長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語地說:“餘省長以前不放人,現在辭了就算不上省政府法制辦的人。如果我們能做通思想工作,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曹維清暗歎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陳部長,他不會來BJ的,嫌這兒氣候不好,怕沙塵暴、怕霧霾。”
“來不來BJ沒關係,關鍵是讓他把警服穿上,把關係轉到部裡。”
江省領導那麼器重都不願意幹,部裡不認識幾個人,他更不會願意,曹維清直言不諱地說:“他辭掉所有公職,說明不想在體制內繼續幹,這個恐怕有點難。”
領導就是領導,陳副部長跟彭向遠一樣會變通,敲着桌子道:“他不想擔任公職,又不是不想呆在國內。完全可以像江大一樣,聘請他兼任公大教授,反正將來要派人過去培訓,可以把‘801’作爲一個教學點,不要來BJ,不要當公務員。”
“事業編制?”
陳副部長微笑着確認道:“同樣穿警服,同樣是我們公安系統的人。”
曹維清搖頭苦笑道:“陳部長,在他眼裡行政編制和事業編制沒什麼區別,他不想在體制內幹。不會佔這個編制。”
這個真難不倒陳副部長,想了想之後突然笑道:“歸根結底,他是怕麻煩。只要有編制就要遵守相應的規章制度,對他那個自由慣的人而言就是麻煩。這個問題不難解決。可以申請設立一個博士後科研流動站。
以公大名義申請,地點就設在‘801’,由他擔任站長或合作導師,既屬於國家正式工作人員,又不列入正式編制。讓他跟博士後一樣處於流動狀態,做一個學者型警察。”
“801”本來就是一個培訓單位,培訓的不是碩士偵查員就是博士偵查員,申請設立博士後科研流動站名正言順。而且設立博士後流動站或工作站是露臉的事,真正的“高大上”,公大、江省和江省公安廳肯定支持,甚至求之不得。
想到公大現在就設有法學一級學科博士後科研流動站,曹維清禁不住說道:“陳部長,設站手續不太好辦啊!”
“公大去‘801’考察過,給部裡提交了一份報告。對‘801’的職業培訓方式評價很高。尤其針對知識結構單一等問題,他們精心設計了一套整方案,看上去很超前,事實上很務實,公大早想聘請韓均擔任客座教授。
至於申請設立一個公安學博士後科研流動站,公大幾年前就有這個計劃,一直在做各項準備。北大可以在SZ設一個法學院,中科院可以設立那麼多研究院所,公大爲什麼不能在外面設立一個流動站?只要韓均願意,問題應該不大。”
“行。我去一趟江城,當面跟他談談,做做他思想工作。”
……
曹維清按照陳副部長指示,趕到江城已是第二天下午5點多。沒跟公安廳打招呼,只事先給韓教授打了個電話。
韓均要接寶貝女兒,沒時間去接他,只能請施玲稚代勞。
當曹維清趕到西山別墅時,被眼前的一幕搞得啼笑皆非,他們買了一輛三人自行車。韓教授坐在前面,洋蔥坐在中間,張琳在後面,一家三口蹬得滿頭大汗,還樂此不疲。
“韓處長,用網上的話說,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跟張琳打了個招呼,給瑤瑤送上一份精心準備的小禮物,曹維清似笑非笑地調侃起來。韓均一邊招呼他進去,一邊搖頭笑道:“曹局,在你們BJ人眼裡,我們全是鄉下人。另外我不再是處長了,你可以稱呼我韓均或韓教授。”
“無官一身輕?”
“無官一身輕,感覺非常好,你可以試試。”
“你辭職有飯吃,甚至過得更有滋有味,我辭職喝西北風去啊!”
“路到橋頭自然直,你是沒辭。不開玩笑了,說正事,大老遠跑江城來,是不是給生薑物色到一個好對象,要跟我先溝通一下?”
曹維清被搞得哭笑不得,擺了擺手道:“現在不興包辦婚姻,你這個師傅只有準備嫁妝的份,生薑喜不喜歡誰你沒發言權。”
“這倒是。”
“不跟你繞圈子,我是受陳副部長委託來請你出山的,公大教授、博士生導師,怎麼樣,給不給陳副部長這個面子?”
韓均樂了,從包裡翻出一份剛拿到的聘書笑道:“我已經是江大法學院特聘教授、研究生導師了。曹局,你來得有些晚,我真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再兼任,更不會去BJ。”
“沒讓你去BJ,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和精力……”
曹維清把陳副部長的安排一五一十介紹了一遍,緊盯着他雙眼道:“部領導真器重你,不然絕不會搞這麼麻煩。不在編制內,依然可以穿警服,如果願意擔任站長,連警銜都不用轉技術警銜。”
居然可以這樣操作,韓均饒有興趣地問:“不算國家幹部?”
“站長類似於教職,沒編制,沒職務,當然不算。”
“搞得跟軍統似的,還站長。”
“就掛一個公大教授的名,像事業編制的警校老師一樣穿警服。人還是那些人,要做的還是那些事,連地方都不用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剛辭掉所有公職,韓均可不想再往體制裡鑽,將信將疑地問:“不要搞什麼檔案關係,不要籤什麼協議?”
曹維清一臉嚴肅地確認道:“沒組織人事關係,特事特辦,不用籤什麼協議,只要收一份這樣的聘書。”
當“假警察”,比關係在司法廳時更假。
韓均感覺很搞笑,又不想讓他失望,畢竟寶貝徒弟還要人家照顧,權衡了一番有條件的答應道:“曹局,原則上沒多大問題,但要讓我的律師好好研究下,草擬一份聲明之類的文件,確定權力義務,澄清相互之間的關係,然後公正一下,省得將來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