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會戰”轟轟烈烈拉開帷幕,重案一大隊作爲全局刑偵系統拳頭中的拳頭單位必須首戰告捷。經過秘密調查、周密部署,昨夜在市區三個分局的配合下,一連打掉三個涉嫌搶劫、搶奪的犯罪團伙。
只是在抓捕最後兩個嫌疑人時,參與行動的一個年輕幹警慌了,沒按照抓捕方案執行,讓一大隊二中隊探長老萬不得不一個人面對一個嫌疑人,那個嫌疑人比他高半頭,有他兩個胖,手裡還有刀,以至於在抓捕過程中手被砍傷了。
吳卓羲坐鎮指揮了一夜,凌晨又去醫院看望下老萬,回到刑偵局已是上午七點。
今天是週末,但在“會戰”期間技術大隊的刑事技術民警同樣不能正常休息,三分之一上班,三分之一備勤,只有三分之一可以輪休。
他前腳走進辦公室,重案一大隊副大隊長汪會炎和法醫鑑定中心的齊科長後腳便跟了進來。
“吳局,老萬怎麼樣?”
“縫了7針,醫生說差點切斷神經,不幸中的萬幸,休息幾天就好,沒什麼大礙。”吳卓羲輕嘆了一口氣,淡淡地問道:“老汪,老齊,是不是韓調研員提的那具屍體真有問題?”
刑事技術部門和刑事技術民警在局裡的地位很尷尬,要在偵查主導下開展工作,沒有獨立性,只是個“工具”。用像前輩們的話說,就是個夜壺,着急了很需要,用完了就扔一邊。
儘管司法系統提高了對證據的要求,各方也一致認同刑事技術的重要性,但在整個公安系統中刑事技術仍難改整體地位低下的囧況。在偵查壓力下,刑事技術做着最低層的活兒,承擔着破不了案的巨大壓力,可不管他們怎麼累死累活,論功行賞的時候卻往往“靠邊站”。
無數重特大案件的破獲,都有技術民警的辛勞努力,並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結果卻令人遺憾。在吳卓羲擔任副局長之前的那五年裡,刑偵局兩個技術大隊只有在一起重大案子的偵破中,一個技術員受到過嘉獎表彰。
“爲偵查服務”,“在偵查的主持下開展現場勘查工作”,因此,在案情彙報時,局領導一般直接聽取偵查部門同志的彙報,而偵查同志對於現場的信息來源,卻是由技術民警反饋的,真正的地位較低,上不了檯面。
吳卓羲被稱之爲江城市公安局的“少壯派”,受刑偵局刑事技術民警尊敬是有原因,他上任之後便指出刑偵局工作中的許多不足,比如刑偵民警不到現場,道聽途說了解案情;又比如案件偵破“等靠要”,刑技、技偵沒有結果,傳統偵查方法嫌費時費力不願意去做等等。
並且對刑事技術非常重視,要求案情彙報時刑事技術民警必須在場,現場勘察和屍檢等第一手情況也要由刑事技術人員彙報。大大提高了技術大隊在刑偵局的地位,這兩年立功受獎的技術民警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都要多。
齊科長很敬佩他這個“年輕”的副局長,掏出屍檢報告彙報道:“吳局,接到您的命令後,我們立即組織屍檢,死者右肘、右膝有表皮剝落,推測爲掉落時造成的擦傷。鼻腔、口腔內沒異常,眼瞼結膜內沒有溢血點,跟骨、脛骨、椎骨,顱骨下枕骨大孔骨折……”
強大的撞擊力一直向上傳導,造成死者一系列骨折,尤其顱骨底下枕骨大孔骨折,可以說是跳樓身亡最顯著的特徵。吳卓羲雖然不是法醫,但幹這麼多年刑警,非常清楚跳樓自殺大多是腳着地,極少有人頭着地的。
“在解剖鍾海俊殺人拋屍案被害人屍體時,我和韓調研員打過一次交道,感覺他是個行家,至少懂一點,所以在沒發現什麼異常後我們開顱了,結果讓我非常意外,在死者頭顱左側竟然沒有發現出血跡象,這很奇怪。”
吳卓羲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想抽菸,掏出煙盒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只好從菸灰缸裡翻出一截菸蒂,點燃之後面無表情地問:“什麼意思?”
齊科長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右腳演示道:“從陳淮分局技術中隊提供的現場照片和骨折情況上看,死者先是右腳着地,然後包括頭在內的整個身體,從右側撞向地面的。而頭部撞到地面,會由於撞擊的衝擊導致腦部振盪,會在反方向產生腦挫傷。但這具屍體沒有,反方向並沒有損傷。”
“死因可疑?”
“是的。”
汪會炎接過話茬,簡明扼要地彙報道:“拿到屍檢報告,我就和齊科長一起去了現場,經過仔細勘察,發現死者墜落位置上空,有一根不走近光憑肉眼很難注意到的鋼絲,是商場固定廣告牌用的,並且拉了已有兩年。結合死者右肘、右膝表皮的擦傷,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在墜落過程中蹭到過。”
彙報完之後,他又拿起空煙盒比劃了一下。
高中物理說h層樓一般在20米左右,20米的高度如果把空氣阻力忽略不計,整個墜落過程大約需要兩秒鐘。兩秒鐘的流逝一般人幾乎不會察覺到,但一根不起眼的鋼絲足以在這兩秒鐘內改變死者墜落時的姿態。
吳卓羲意思到問題的嚴重性,皺着眉頭問:“陳淮分局當時是怎麼勘察現場的?”
齊科長暗歎了一口氣,耐心地解釋道:“吳局,法醫有兩大難,一個是水中屍體,另一個就是高處墜落屍體,因爲這兩種屍體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很難判斷。偏偏這兩類案子在我們江城又很常見,城市水道縱橫,一年水漂的至少有100多具,高墜每年也有好幾例,如果不開顱,如果不是汪大隊繫着安全帶一層一層的檢查,基本上很難發現。”
汪會炎從包裡掏出一疊案卷,補充道:“從案卷材料上看當時的情況又比較特殊,死者唐慶功帶小三兒逛商場,被老婆逮了個正着。監控記錄很清晰,兩個女人在服裝區大打出手,他怕丟人跑進了沒有監控的消防通道,從樓梯上的樓頂,商場外面沒有羣衆注意到整個墜落過程,屍檢又沒檢出什麼,只能以跳樓處理。”
“現在不能了。”
吳卓羲權衡了一番,毅然道:“老汪,這個案子你負責,監控記錄不是都在嗎,應該不是很難查。陳淮分局那邊我打招呼,必要時請他們派人協助。”
“是!”
他肯定是從死者右肘、右膝表皮擦傷中發現異常的,吳卓羲睏意全無,打發走兩個部下便撥通了韓均的手機。
“韓調研員,我刑偵局吳卓羲啊,您現在說話方不方便。”
正在和東華集團董事局主席李再坤夫婦喝茶的韓大律師,連忙同富豪和富豪夫人道了個歉,走到門外道:“方便,吳局,您說吧。”
“韓調研員,您法眼如炬,上次提及的那具墜亡屍體,死因確實可疑,我已安排重案一大隊着手調查,相信很快就能給您一個回覆。”
果然有兩下子,果然雷厲風行,韓均暗讚了一個,微笑着道:“吳局,我多管閒事,給您添麻煩了。另外我也非常相信,這個案子在您手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吳卓羲從電腦裡調出譚慧案,接着道:“韓調研員,冒昧的問一下,您那邊有沒有什麼進展,有沒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
韓均回頭看了一眼李再坤夫婦,不動聲色地說道:“有了點眉目,並且真有件事想請您幫忙,稍後我給您發一個短信,您幫我查一下短信中那個人的出入境記錄。”
譚慧在國內的關係,西郊分局基本上全掌握了,不管老家的親朋好友,大學的同學,還是集團的領導和同事,都在西郊分局重案隊的調查範圍之內,查來查去都沒能查出任何眉目,原來問題出在國外。
這就好解釋那個神秘的手機號碼了,只有回國的人才需要國內的朋友幫着辦一個電話卡,如果出入境記錄和通話記錄的時間全能對上,那這個謎團很快就能解開。
案件管轄權雖然在西郊分局,吳卓羲卻同樣興奮不已:“韓調研員,您這次可又幫了我們公安部門大忙,出入境記錄我來查,一有消息立即向您彙報。”
“什麼彙報,說一聲就行了。”
掛斷電話,韓均再次回到餐廳,端起茶杯笑道:“李總,李太太,讓二位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韓律師,你可是大忙人,在省裡有兼職,在司法廳有職務,又要幫華盛瓷業等四家企業打反傾銷官司,現在又幫學生破案,害得我有很多法律上的問題想諮詢都不好意思開口。”
李再坤很謙和,很節儉,一點不像億萬富豪,生怕他那口音很重的普通話韓均聽不懂,語速特別慢。
韓均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餐廳裡的免費wifi,點開集團官網笑道:“李總,李太太,事實上這幾天我已經注意到貴集團有‘走出去’的戰略,海外投資有風險,是要謹慎啊。”
“所以才說要向你這位專業人士諮詢嘛。”
李太太低頭看了一眼網頁,不失風趣地笑道:“韓律師,既然你已經注意到了,並且又是我們集團的常年法律顧問,那就給我們點專業意見。”
李再坤深以爲然,滿是期待地說:“這個收購案談了一年多,要不是譚慧出事,要不是我們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可能早簽了。韓律師,你是省法律顧問團專門負責涉外事務的顧問,今年的外銷形勢你是知道的,再像以前那樣坐在家裡等訂單不行啊,企業想生存,必須走出去,必須有自己的品牌,必要有自己的銷售尤其零售渠道。”
收購美國加州的一家服裝連鎖銷售公司,以及該公司擁有的一個服裝品牌,對於一直給國外服裝公司和服裝銷售商代工的東華集團而言,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好的戰略。畢竟他們的產業鏈很長,產品覆蓋面很廣,從內衣到睡衣,從睡衣到時裝,從時裝到西服,身上穿得除了鞋襪和皮帶不生產之外其它全生產。
尤其在利潤上,國外客戶把價格壓得非常低,如果有自己的品牌和銷售渠道,那麼東華集團的利潤會呈倍增漲。
韓均微微點了下頭,慢條斯理地說道:“李總,李太太,幾千萬美元的跨國收購,別說在國內不多見,在國外也不多見,謹慎一些,從長計議,不是什麼壞事。畢竟要對被併購方所在國的外資准入制度、公司法律框架、稅務體制、勞動法律制度、環保要求、外匯管制要求等與企業運營和收益密切相關的法律法規要做到詳盡的調查和確認。
我認爲最好聘請一個專業的國際化中介團隊,比如投行、會計師、律師和評估師等等,同時集團內部也要培養、組建熟悉相關業務的團隊,與中介機構緊密合作,確定交易細節。”
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如果早認識他兩年,也不會猶豫不決拖到今天,李再坤點頭道:“這些我們都在做,前前後後去加州考察了不下十次,在美國請的那位田律師也很得力,如果不出意外,過幾天就能籤。不過在正式簽約之前,韓律師你一定要幫我們把把關。”
律師對律師,韓均看着網頁圖片上那半張臉,欣然笑道:“沒問題,就像李太太剛纔說得一樣,我是貴集團的常年法律顧問,不能光顧不問。”
“韓律師,你也有加州律師執照,有你把關我們放心。”
“應該的應該的,”韓均話鋒一轉,指着圖片笑問道:“李總,這位穿西服的應該就是田律師吧,你們認識多久了?”
“對,就是他。”
李再坤對那位姓田的華人律師顯然很信任,託着下巴笑道:“認識好幾年了,我家老大的留學和移民就是他幫着辦的,知道我們有併購意向,他一直很上心,好多信息都是他幫着收集的,這次併購的中介機構也是他幫着聯繫的。”
“他常回國嗎?”
李太太接口道:“人家在美國有事業,哪能天天往國內跑,去年爲了我們併購回來勤一點,以前極少回來。”
韓均不動聲色地問:“他是江城人?”
“是啊,他和我家老李一樣都在省紡織集團幹過,後來出國留學上法學院,考律師執照,開律師事務所。有這層關係在,有什麼事當然找他,他也沒讓我們失望過。”
幾千萬美元的收購,光律師費就能拿幾十萬,如果收購過程中有什麼貓膩,那幹完這一單他就可以提前退休了。併購案繞不過審計督察部,譚慧又去美國考察過,肯定發現了什麼,或者二人就該併購案達成了什麼協議,不然不會搞得那麼神秘,鬼鬼祟祟的單線聯繫。
他人在美國,韓均不想打草驚蛇,沒有再接着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