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溝小學，是中縣西北最偏遠的一所小學。這裡雖然也是一所完小，但所有的學生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多人。老師更是少得可憐，連校長都算上，只有八個人。
校長徐金柱聽到是局長來了，頓時有些慌張地迎了出來。和他一起迎出來的，還有學校的教導主任董麗梅。
“劉局長好！”站在校門口，望着從車裡走下來的劉文浩，徐金柱熱情又小心地笑道。
“老徐啊，這是楚縣長，今天來咱們學校調研工作。”劉文浩臉上帶着和藹的笑容，但卻透着絲絲威嚴介紹道。
“楚……縣長？”看着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小夥子，徐金柱還以爲是劉局長的秘書呢。
這也不怪他。徐金柱今年五十四了，馬上就到了二線的年齡。說現在已經不提倡二線了，但到了他這樣的年齡，也馬上就要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了。他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這個小山溝子裡教了一輩子的書，除了學校裡的事情和家裡地裡的事情，他幾乎很少關心什麼政治，縣裡來了一個新縣長，發生了那麼多的大事，但對於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溝來說，一切都顯得那麼遙遠。
“楚縣長好！”度過了最初的驚訝之後，徐金柱忙伸出手同楚揚握起了手。
簡單介紹過之後。徐金柱還有些奇怪地看着兩個人的身後，因爲他並沒有看到鎮上的中心校領導。
他有心想問一句，但想了想還是把這個疑問憋了回去。
“徐校長。你好啊。董主任，你好！”楚揚笑着和站在面前的兩個人打了一聲招呼。他打量着徐金柱，後者一身藍色的舊式中山裝，已經洗得有些發白。整個人長得很高大，不過很瘦。露在外面的臉和手都呈現一種健康的黑紅色。鼻樑上架着的一副老花鏡，讓他看上去在土氣中多了幾分知識分子的感覺。
楚揚第一眼看到這個人，就覺得這是一個質樸的人。
再看站在他身邊的董主任。四十多歲的年齡，長得很瘦。穿得也很普通，看上去也就是普通的農村婦女的打扮，只不過衣服都很乾淨整潔。
對於這兩位校領導，楚揚的第一印象都不錯。
上午從一小出來。簡單在招待所和劉文浩等幾個局領導吃了一頓工作餐之後，楚揚便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裡。這是他特意挑的一個最偏遠的地方，就是想要看看像這樣的偏遠山村，教學條件如何。
楚揚一馬當先走在校園裡，入目的校園乾淨整潔，雖然教室都是上個世紀那種老式的平房，但經過粉刷和佈置，倒也顯得很是整潔乾淨。
校園不大，比起中縣一小來小得太多了。連四分之一都不到。三排平房就是這裡最主要的建築，前面有一個小小的操場，操場中央有一個小小的花壇。裡面盛開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卻開得燦爛。
楚揚慢步在校園裡，迎面一陣風中夾雜着青草與花香的氣息，入耳是一陣朗朗的讀書聲。一種清靜的感覺涌上心頭，彷彿這裡就是一片世外桃源。
不過當楚揚隨意走進一間教室，看到裡面的情形時。他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不見了。
一張張破舊的課桌，雖然擺放整齊。但卻掩飾不了它們已經嚴重超期服役的事實。
一間教室裡正在上着音樂課，楚揚居然發現了一架老舊的已經看不出漆色的風琴，風箱已經漏氣了，老師彈起來很是吃力，琴發出陣陣乾燥刺耳的聲音，但下面的孩子們跟着琴，唱得卻很是開心。
再來到所謂的“微機教室”，楚揚的眉心更是擰成了一個大結。雖然這裡的電腦都經過了精心的保養，看上去很乾淨很新，還用紅色的布罩着，但楚揚發現這些電腦，居然還在用着古老的十五寸球面顯示器！
看着機箱的外觀，這玩藝兒估計可以被稱之爲古董了。
他臉色有些難看地指着這些機器說道：“這些電腦還能用?”
“楚縣，能用的，能用的，孩子們上課的時候，可以用這個機器練練打字什麼的。”
徐金柱樂呵呵地介紹着，絲毫沒有發現楚縣長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不過站在楚揚身邊的劉文浩，可是感覺到了。
看完了這裡，楚揚沒說什麼，直接上車走了。
在車裡，劉文浩小心地和他解釋道：“楚縣，其實局裡也知道，像這些偏遠山區的學校，教育資源是比較短缺，我們也幾次和縣裡打過報告，但縣裡也是沒辦法，資金緊張啊。現在財政困難，我們也沒辦法。”
楚揚聽了劉文浩的話，什麼也沒說。只是又默默地去看了另外兩個偏遠學校。一所中學，一所小學。
基本上，這兩所學校和剛剛看到的情況差不多，甚至更差。楚揚甚至看到有一所學校的教室，牆體已經裂開了很大的縫，根本就是危房！
雖然這些學校也都收拾得很乾淨，教學秩序也很好，看得出來劉文浩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但這依然無法掩飾教學資源落後的事實。
再次回到教育局的小會議室裡，楚揚望着劉文浩，後者已經沒有了一開始時的自信，看着楚揚的目光有些躲閃。
“楚縣，我檢討。”劉文浩有些心虛地對着楚揚說道。
“不用和我檢討，劉文浩，我就問你一句話，中縣的教育要搞好，要按照華夏一流的標準來建設。需要多大的投入？”楚揚直截了當地看着他問道。
“這……”劉文浩被楚縣這麼一問，直接給問住了。
華夏一流？話說他根本就不敢想好吧！
在他的想法裡，全縣的中小學如果都能達到縣城一小那樣的水平。就已經是不敢想的最好目標了。華夏一流？那得多大投入？三個億？五個億？十個億?
把縣政府都賣了，也不夠吧。
不過楚縣在問他，這話不回答還不行。劉文浩想了一會兒，咬着牙說道：“楚縣，華夏一流的標準不太好說，但我去年去燕京考察的時候，看到燕京的重點實驗小學。單單一所學校的建設投資，就要超過一個億。其實，我們的教育，用不了那麼好，只要能達到……”
“一個億一所？好。劉文浩，就暫時按着這個數字來算，按照你的彙報來算，全縣一共一百四十二所學校，多打點富餘，也就是一百五十所對吧。你打一個報告給縣裡，就按着這個標準！”楚揚扔下這一句話之後，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了。
楚揚帶着秘書離開了。卻留下了劉文浩一個人在辦公室裡發呆。他反覆想着楚縣剛剛的那番話。按照這個數字？一所學校一億，一百四十二所，一百四十二億？
他如果真的打了這個報告上去。估計中縣的領導都會覺得他是個瘋子！
整個中縣，一年的財政收入一共也就十幾億，全縣上下一萬多口人，不吃不喝都讓他發展教育，也要十年的財政收入啊！
錢從哪兒來？
劉文浩這是第一次和楚縣“親密接觸”，也算是第一次對他這種工作作風。有了深刻的瞭解和認識。在他看來，楚揚這實在是太不走尋常路了！
可是。這個報告雖然很瘋狂，但是不打，行嗎？
瞭解楚揚的行事作風的劉文浩知道，如果他真的不管，不打這個報告，估計肯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思前想後，足足考慮了三個多小時，劉文浩終於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建了一個word文檔，開始寫他這一輩子最瘋狂的一份文件。
“中縣中小學校升級改造項目請示”劉文浩用宋體二號字打完這個大標題，又想了想，繼續一個字一個字的敲了起來。
“爲進一步貫徹國家關於基礎教育建設的相關文件要求，根據省市文件精神，結合我縣實際，擬於今年對我縣142所中小學進行整體升級改造，具體計劃如下……”
自從擔任局領導以來，劉文浩這是第一次由自己完全操刀來寫一篇材料。不過這些事情，在他的心裡卻已經考慮了好幾年了，只是一直沒有敢把它們落實到紙面上。因爲他知道，即便是寫了出來，上報上去也等於是石沉大海。
但這一次不同了，楚縣已經點了他的將，將了他的軍，由不得他不寫了。既然要寫，那就索性寫個痛快，把他心裡籌劃好的中縣教育藍圖，全部不打折扣地寫出來！
“擬在全縣範圍內，建高標準小學二十所，計劃投入資金十四億，建成後的學校包括標準圖書館、體育館、專業音樂美術教室……”
劉文浩的手在鍵盤上敲打得飛快，洋洋灑灑一萬多字的彙報，幾乎是一氣呵成。等他寫完之後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深夜。他伸了一個懶腰，將文件打出來又校對了一遍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雖然在他的眼裡看來，這份報告依然還屬於天方夜譚，但不管怎樣，這是他這麼多年所寫的，最痛快的一次材料。
一所小學一個億，劉文浩只是說說的。就算完全按照燕京的那所實驗小學的標準建設，在中縣這個地方也用不到那麼多的資金。劉文浩以前管過學校工程項目建設，對這裡面的大致預算心裡都有譜。在他看來，如果真的完全按照理想化的要求來建設，最多有個三十億到四十億，就已經很好很好了。當然，就算是這個數字，也只不過是在心裡想想而已。像中縣這樣一個小縣城，財政會拿出這麼多錢投到教育上？除非領導的腦子進水了。
當然。楚揚不是一般領導，或許到了他這裡，會不一樣！劉文浩心裡想着。
第二天一早。劉文浩把辦公室主任馬丹丹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直接把文件給了她說道：“小馬，你把文件複印二十份，蓋上章，然後和我去政府走一趟。”
“好的劉局。”馬丹丹說着已經乾脆地拿起了文件，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只是當她習慣性的粗略看了一眼文件內容之後，卻險些被上面的內容驚得摔了一個大跟頭！
計劃投資三十億。對全縣所有中小學進行全面升級改造？
她沒看錯吧！這也太瘋狂了吧！
縣財政局不是都快發不起工資了嗎？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馬丹丹覺得這份文件簡直就是一個笑話！超級瘋狂的笑話！
但是這是局長下的命令，她必須不打折扣地完成！
雖然心裡不理解。但馬丹丹還是很快把這事兒辦完了，不過就是複印一下，然後蓋章的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
半個小時之後。馬丹丹帶着打印完的文件，找到了劉局，隨即兩個人又趕往了政府大院。
李明哲正在辦公室裡聽財政局鐵江的彙報。後者坐在沙發上，整個人皺着眉頭，連連嘆氣。
“李縣啊，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啊。現在縣裡的帳戶上只剩下八百多萬了，下個月的工資都快發不起了。李縣，你說華音藥業這麼大一個金娃娃落到了咱們縣裡，咱們哪有守着金山要飯的道理？您要是落不下這張臉。那我老鐵去，大不了算借他們的，再過幾年還上不就是了？”鐵江越說越是委屈。
中縣的經濟一直不好。就算以前有中豪紙業的日子，也是一個月不夠一個月花。那不過就是一個小企業，能給中縣交多少稅？
可是現在倒好，雖然來了一個華音藥業，但三年免稅，好吧。看着人家日進斗金，卻一點也落不到好處。這簡直就讓鐵江這個財政局長憋得快發瘋了。
“鐵局長，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中縣要發展，目光要放得長遠，暫時的困難，想想辦法總是能克服的。這個事情你不要去說了，我不會去找，你更不要去找！”李明哲揮了揮手，以不容商量的口氣說道。
華音藥業是楚老大拉來的企業，開什麼玩笑？怎麼能夠因爲縣財政困難這點破事兒，就去反悔那點優惠政策？他李明哲丟不起那個人！
鐵江還想說什麼，李明哲卻已經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這件事沒商量。
正在這個時候，秘書走進來說，教育局的劉文浩局長來找他了，正在辦公室裡等。
“讓他進來吧。”李明哲說着，眼看着鐵江還坐在沙發上不肯走，也沒理他，他愛坐就讓他坐着吧。
“李縣。鐵局也在啊！”劉文浩進了李明哲的辦公室，看到財政局的鐵局長也在，笑着和他打了個招呼，不過明顯有些心虛。他手上這份文件，如果讓鐵江看到了，不知道後者會不會發瘋！
鐵江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還是不痛快，一副便秘的樣子。
“劉局，有什麼事兒？”李明哲看着劉文浩手上拿了一疊材料，直接問道。
“李縣，我這裡有一份請示，想要給您看看。”劉文浩說着，把手裡的材料拿給了李明哲一份。
“哦？什麼事兒啊。”李明哲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了材料。他看了一眼標題，哦了一聲道：“不是剛剛驗收過嗎？還要進行項目建設?”
他一邊翻着一邊說。李明哲看材料的速度很快，幾眼就看到了關鍵的地方，看到那幾個預算數字的時候，他嘿嘿笑着說道：“老鐵剛在我這裡哭完窮。你這事兒還是先和他說說吧。”
“啥事兒啊。”鐵江眼看着縣長髮話了，也不得不跟着關心了一下。
他接着從劉文浩那裡要過了一份材料，纔看了一會兒臉色就變了。
“啥？三十億？老劉你是不是瘋了？別說三十億，三十萬，三十塊都沒有！縣財政都快揭不開鍋了，你在這兒添什麼亂啊你！”鐵江看到那三十億的預算，臉色立刻黑成了鍋底。
“哈哈，我就知道你要這麼說，老鐵。怎麼樣老劉？財政局長不批，我這兒也變不出錢來呀，你這事兒不好辦啊。”李明哲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道。
“李縣，我也知道縣裡財政有困難，可是我也沒辦法呀。”劉文浩說到這裡，面露爲難之色繼續說道：“昨天楚縣來教育局調研了，當時就特別不滿意，說咱們縣的教育基礎太差，要加大投入，可我們教育口是清水衙門呀，哪裡來的錢？你看看這事……”
“你等等，老劉，你說這事，是楚縣提出來的？”李明哲突然打斷了劉文浩的話，插了一嘴說道。
劉文浩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委曲。
“這事兒我知道了，你把材料都放我這兒吧，下午有個常委會，我把這個事情在會上過一下！”李明哲淡淡地說道。
“好的李縣，材料都在這兒了！”聽到李明哲的話，劉文浩如蒙大赦，連忙把材料放在了李明哲的辦公桌上，如同扔掉了一顆大炸彈！
“李縣，這還真要上會啊，這事兒……”鐵江睜大眼睛看着李明哲，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