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芙緊張地跟在金夜後面,很多年,她都沒有這樣緊張過,哪怕當初段家選拔外門弟子的時候。那個時候,她修爲尚淺,只是依仗着激發出的一縷玄鳥血脈,那是她最緊張的時候,但她也臨危不懼地過來了,可現在她的心比那時候跳的還快。
“到了。”
金夜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秋芙猛然擡頭,發現已經到了那雕着古樸花紋的精緻木門前。
她本能要伸手推門,金夜卻比她更快。
“你在外面等一下。”
秋芙這纔想起自己是沒資格推開這扇門的。
金夜先在門上敲了敲才推門進去,然而他很快大驚失色地出來了。
“主上不在了。”
他們兩人慌亂了片刻,金夜很快向後院跑去,秋芙跟在後面,穿過冗長的迴廊,穿過月亮門,穿過一大叢盛開的薔薇花,他們看到在鄰水的亭子邊坐着一個白衣人。那亭子臨水而建,一側幾乎與水面齊平,那人就倚着亭柱,一條腿伸着,一條腿屈着,手搭在屈起的那條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像是在看那靜靜流淌的水,又像是什麼也沒有看。
“主上。”金夜大氣不敢出一聲地在距離亭子還有一丈的地方停下。
秋芙愣愣盯着那月白色的背影和潑墨般的長髮好一會兒,見那人要轉過臉來,急忙垂下頭去。
意外地,聽到一個極溫和的聲音。
“你們來了……”
不但聲音變了,給人的感覺也變了。
秋芙略帶詫異地擡頭,看見那人面容的瞬間,覺得全世界的星光一塊墜落也不過如此。
“走吧。”
秋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邁動了雙腿,怎麼跟着那道月白色的影子一步步走了回去,又怎麼進了那個她沒有資格進的屋子。
“秋芙,仙人說請你來幫我打掃屋子?”
黑眸靜靜望着秋芙,溫和、禮貌,與以往的玄天根本不一樣,其實容貌也不一樣。
“您……是玄天嗎?”
話脫口而出,已經無法收回了。
似乎感覺到她的緊張和談談,對面的人點了點頭,眼梢還帶了點笑意。
“可以幫我收拾屋子了麼?”
當然可以,只是這裡到處一塵不染,唯一有些凌亂的地方是……牀邊的地上躺着一枚銀白色戒指。
“找個盒子裝起來。”
秋芙按照玄天的指示去找了個精緻的檀木盒子把那枚戒指放了進去,她想交給玄天,但玄天一直閉着眼睛打坐,她便悄悄放在桌子上退出去了。
盒子上面還被她很用心地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戒指的材料她沒見過,看玄天的態度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又好像不是。真是很重要的東西,應該會隨身收在儲物袋裡吧?
不過,這不應該是她去想的事情,能留在玄天身邊,秋芙就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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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最後一塊下品靈石也用完了,蘇芮鑽出沙子,甩甩尾巴,伏在沙丘上看那即將隱沒的夕陽。
身邊“砰”的一聲颳起一小股旋風,沙子從地上捲起,漸漸出現了一個沙人。沙人先抖了抖身子,去掉多餘的沙礫,然後走到蘇芮旁邊,坐在她那巨大的頭顱邊上和她一塊看那夕陽。
很短暫的夕陽,卻很美好。
兩個人看的都很滿足。
等最後一縷光線消失,沙人伸手去摸巨鱷的長嘴,它伏在地上,他踮起腳還夠不着呢。
巨鱷張嘴做了一個“吞掉你”的動作,沙人不怕反笑,不過隨着他的笑聲,身形陡然鬆散,沙子一片片地墜落飛散。
巨鱷忽然發出女子嗔怪的聲音:“還笑,還不趕快進來。”
那沙人看着自己消失,一點也不着急,打趣道:“進哪?天剛剛黑,就這麼迫不及待。”
見巨鱷尾巴甩過來,一團瑩白的亮光疾速從沙人中飛出,停在巨鱷眼前,跟它瞪視了一眼,才猛地從它鼻孔鑽了進去。
“死蘇白,告訴你多少次,不要從我鼻子裡面鑽……阿嚏——”巨鱷立即打了個噴嚏,沙海被噴出了個巨坑。
噴嚏都打的這麼響亮,那團亮光很是滿足,飛快進入了巨鱷的識海,纏住那和自己大小不相上下的光團,開始了這段時間每天都要做上幾回的事情。
“夠了呀……”不知過了多久,分不出誰是誰的光團裡傳出一聲無力的呻/吟。
元神雙/修效果顯著,自蘇白元神甦醒以後,在很短的時間,兩個人的元神便強大起來,不過也是在最近幾天,纔剛剛恢復到原來的程度。但是蘇白很喜歡這項運動,幾乎是除了看夕陽那點時間,都琢磨着隨時跟蘇芮碰撞碰撞。
這個時候,聽見她那麼說,蘇白一面纏的更緊,入的更深,一面壞道:“我醒來的時候聽見有人說本來是看不上我的?”
一絲絲光芒紅了起來,這才顯露出兩者的不同來,不過也僅此而已,並沒有聲音回覆他。
“還說看見我過的慘她就很開心?”
“喜歡看我的身體?”
“我是條狗?”
蘇芮:……
的確是條狗啊,只是元神也能把她弄得邊緣都垂着,看起來就像是被舔溼了一樣。
“我們明天離開這裡。”蘇白一錘定音。
這是蘇芮心裡想的,但紅色光團動了動,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去哪?是去找重小樓報仇嗎?
“不是,上界已經發現了千神絕的存在,上次又讓他逃走了,肯定會派更多的人來找,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起來,一方面注意着動靜,一方面要攢夠足夠的實力。”鴻蒙之火同樣被發現,不過蘇白並沒有說。只要不遇到上一次的情況,就算千神絕落在別人手裡,他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反觀蘇芮,現在比他更危險。與蘇芮的安全相比,殺不殺死重小樓一點也不重要了。
“喔~”
聽見紅色光團的揶揄聲,蘇白知道根本沒有瞞過去,其實他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只是不想讓她擔心,從來沒有一個人,會讓他生出這麼小心的感覺。
“阿芮,你看,只有你能煉化我,給我煉製新的身體,讓我新生。如果你不拋棄我,我哪也不會去的。”甜言蜜語麼,他並不是不會說,只是從來沒想過需要說。等到需要的時候,才覺得說什麼都好像缺乏說服力,所以只擺出這個事實。
“唉……”蘇芮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旁邊的光團一顫,立即分出更多的細絲裹緊了紅色光團:“這種事情,我可是隻跟你一個人做過,從來想都沒有想過跟別人,你可要爲我負責……”
紅色光團被裹的喘不過氣來,其實她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但……爲什麼負責的人變成了她?
蘇白很明顯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就算他還有些事想不起來,但大體不會差,而且那一段記憶是非常完整的。他生下來有高貴的身份,當然“高貴”這兩個首先要天資好,很幸運,他就是縹緲宗年輕一代中最具天賦的人。順理成章的,他獲得了最好的修煉資源,當然他本身也非常努力,兩者相加,同樣的歲數,別人還在爲結金丹苦修之時,他已經是縹緲宗最年輕的長老。
他習慣了甩別人到看不到影子,卻並不是一個只知道修煉的怪胎。實際他心思很深,好像生而有一種天賦能洞悉別人心中所想,從而避開無數陷阱,輕而易舉地做到別人很難做到的事情。但這些其實對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包括坐上縹緲宗宗主的位置。
他坐上只是因爲別人希望他坐上,或者他無事可幹?
這是他後來反覆觀察那一段時光才產生的想法。對於當時的他而言,還是有一種驕傲的,看別人爲一點資源,一部功法甚至只是一件靈器就斗的死去活來,看別人在大限將至之前有如困獸般的掙扎,看別人用盡手段甚至賣身求榮……他覺得別人都在入世,只有自己是出了塵世,遺世而獨醒的那個。
至於重霓凰,大約也是有幾分感情的,畢竟是自己救了的孤兒,還頂着師徒名分。但愛嗎?他只是看到了重霓凰心底的渴望。這個孩子,應該是他和世界最親密的聯繫了吧。沒有了這個孩子,他可能就和這個世界脫離了關係,但距離飛昇似乎還有很長的時間……
這些都是蘇白後來一個人靜靜想出來的,被重霓凰和沈拓關起來推入時空裂縫後,他心裡只有怒,卻沒有多少恨,大約就是不愛。重霓凰和別的人沒有什麼不同,她也可以陰險、狡猾,用各種手段對付他,但不該欺騙他。他想殺她的心和想殺任何一個用手段對付過他的人都一樣,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在聯盟那些日子,他對着重小樓,明明時刻想殺了她,卻可以心平氣和地觀察。
但蘇芮對他,卻是完全不一樣。
她從來沒把自己當做一個神膜拜。他慣用的那些手段,無非是威逼利誘,在她面前全無作用。她想做的事情,即使從刀尖子上滾過去,她也一定會做到。她不想做的,脫了褲子站在她面前,她也不爲所動。她那麼堅強、勇敢、美好,讓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他像是被她拉下了神壇,卻過的從未有過的真實,而且,他還想這麼過下去。
“喂——”
蘇芮撞了蘇白一下,把他從神遊太虛中撞了回來。
“不行了趕快回你老窩裡呆着去。”紅色光團一閃一閃的,明顯對白色光團的走神很不滿。
被紅色光團撞的渾身一顫,白色光團看到紅色光團還牢牢地勾着自己,頓時啞然失笑。
“不行?我哪裡不行你告訴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