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丙彥給的小冊子上全說的是乾坤庭的行爲規範,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做了將會受到怎樣的懲罰。關天養大致看了一遍,也沒什麼不明白的,只是覺得制定這樣的行爲規範太過雖細,好多怕是一輩子都未必遇得到,遇到了也不會去觸犯,不免就顯得有些多餘。本以爲冊子裡會有乾坤庭歷史、宗旨等東西的詳細介紹,沒想到竟是之字未提。
天黑的時候,老吳請他去用飯。
飯堂設在花園的另一側,關天養到的時候廳裡坐滿了人,彼此都在說笑着,笑聲最響亮的自然就要數嚴丙彥了。關天養走將進去,嚴丙彥就招手道:“小關,這裡來!”拍着身邊的空位置,示意關天養坐下,然後就叫道:“好了,人來齊了,開飯!”
關天養瞟了一眼,除開自己和老吳不算,飯廳裡已經有十四個人,除了四人身着火衛服色外,另外十人穿着不盡相同。年齡最大的約三十五六,最少的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見他走了進來,每個人都投來了目光,或詫異,或不解,或瞭然……卻沒有一個是帶有敵意的。
關天養作了個團揖,道:“諸位好……”
嚴丙彥道:“客什麼氣呀,小關,來坐。我們可都餓壞了……”
隨着飯菜陸續地送了上來,大家都動作了起來。
菜是普通的菜,飯也是普通的飯,也有酒,但喝得都很斯文。
嚴丙彥夾菜時見關天養的目光落在酒壺上,卻不動手去拿,問道:“怎麼,要喝酒麼?”就將酒壺拿起遞了過去。關天養連連擺手道:“不,不,我只好奇你們也喝酒!”
嚴丙彥哈哈笑道:“我們都是大老爺們,廝殺場上的漢子,怎麼能不喝酒呢?”
關天養也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極白癡的問題,頓時大窘,臉漲得通紅。嚴丙彥見他不好意思,也樂了,就親自給關天養斟上一杯,“來,是爺們你也喝一杯!”關天養實在找不到推卻的理由,只得接過酒杯,道:“那我就借花獻佛,敬嚴副座和各位大哥!”
嚴丙彥強忍着笑意,“好,也敬你!”。
本以爲是上等好酒,哪知喝到嘴裡卻是酸的,就像是酸梅汁一樣,關天養的眉頭一皺,臉色當即就苦了下來。
嚴丙彥帶頭,衆人都轟然笑了起來。
關天養不好吐了出來,只得強行咽行,這才叫道:“這不是酒?好酸呀!”
嚴丙彥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以爲呢?這是清醋。伙房知道我愛吃酸,所以特地備下的。怎樣,感覺還不錯吧?”
關天養暗罵自己多事,苦笑道:“好,好得很,好極了……”
嚴丙彥見大家的都盯着關天養笑,一揮筷子,道:“笑什麼?你們當初還不都一樣麼?吃飯,都吃飯!”自顧斟着清醋喝了起來。衆人一通鬨笑,都說起了當初自己好奇喝了醋的往事來,當真是各種好笑。
關天養見不止自己上過當,侷促感漸漸消失了。嚴丙彥最是活潑,整頓飯下來,氣氛被他撩撥得火火的,吃的十分盡興,一個個心情說不出的舒暢。飯畢的時候,關天養已經把在場的每個人的姓名都記了下來,大家也都無一例外地告訴他,有什麼事儘可去找他們。
出了飯廳後,所有人又都像空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嚴丙彥忙得很,無暇跟他聊天,他就找到聽差的老吳,問:“這裡是火字堂的據點麼?”
老吳道:“臨時的。爲了支援九夏城那邊的行動,所以暫時借來用用!”
關天養哦了一聲,道:“怎麼支援呢?這裡隔着九夏城好幾百裡……”
老吳道:“後面趕來的火衛先到這裡集結,若九夏城那邊有需要,就會傳命令過來,他們再趕去。受了傷的就先來這裡調養,然後再安排回後方。方圓千里的情報,也就是各門各派,所有散修的行動情況都在這裡彙總,經過篩選之後傳到座主那裡。這座宅子平時看着好像只有副座和我在,其實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呢。”
“嶽大哥呢?”
老吳道:“不知道。我只負責聽差,其他的不歸我管!”
關天養哦了一聲,覺得沒什麼要問的,又實在無聊得很,想到還有幾件要用的法寶沒能祭煉起,就回到廂房忙活了起來。
第二天下午,關天養手裡的事情也忙活完了,正準備到鎮上去轉轉,就見老吳快步走來,叫道:“關公子,你這是要出去麼?”
關天養啊了一聲,“老吳,有事麼?”
老吳道:“座主回來了,請你去呢!”
關天養一聽楊縱回來了,很是振奮,“是嗎?在哪?”
“正廳呢,正和副座說話!”
關天養飛步跑了去。
楊縱一身便裝,神情看上去有些疲憊,但卻不失振奮,見關天養進來了,只是點了點頭,就繼續說:“……誰都沒想到會有兩件異寶先後出世。而後面出世的那把長劍品質顯然更好,至少是聖品七階以上的,都散發出絲絲的紫光了。你不知道,當時我都心動了,差點下令去追。還好忍住了……”
嚴丙彥道:“還好你沒追,要不然咱們就得落人話柄了。那最後是誰得到了?”
楊縱回身對關天養道:“你猜?”
關天養愕然道:“我猜?我猜什麼?”
“那把後面出世的聖器是誰得到了!”
“我怎麼知道??”
“這個人跟你很熟,關係還非常的好!”
關天養想了想,道:“你是說……不會是瞭然大師吧?”想到了然被人暗算,也不知道死活,心頓時揪緊了,問道:“瞭然大師現在怎樣了?”
楊縱搖頭道:“那和尚的本事真不小,就憑一個人能敵得過數千修行者……”說到這裡,長息一聲,無限感慨地道:“化城寺呀,當真了不得!以他的本事,即便被人暗算,想來也有自保之能!”又對嚴丙顏道:“可惜我們乾坤庭裡沒有化城寺門下,要不然,嘿嘿,辦起事來可真要方便不少!”
嚴丙彥道:“我聽說化城寺的弟子培養起來極艱難,想來也不會有太多的。而他個個都是地藏王菩薩的虔誠信徒,以渡盡地獄爲己任。世上這些亂事,他們是不會管的。”
楊縱遺憾地點了點頭,扭頭對關天養道:“你絕對想不到,那件後來出世的聖器竟然是被陳朔得去了!”
關天養跳了起來,驚道:“什麼?二狗子?”
“不錯。當時陳朔在大青山的望江坪,正準備回玄武山。聖器出世之後,擺脫了修行者的包圍,朝北而去。雖說玄武宮矢口否認,但大家都知道是落入了陳朔手裡。而陳朔在回山之後,也被馬承風收入了關門弟子。這豈非說明聖器是被陳朔得去了?”
關天養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不可能,肯定是搞錯了。二狗子哪能有那麼好運氣?”
“就準你運氣好,他就不能運氣好一回麼?”
關天養愕然,“這,這……”
楊縱突然笑了起來,感慨地道:“最沒想到的是,咱們守在九夏城裡居然沒有白守。修行者棄了別離魔琴而去追那一件更好的,別離魔琴徑直投九夏城而來,自己尋了溫妍爲主。你說,這事詭異不詭異?”
嚴丙彥張大了嘴巴,似笑非笑,似驚非驚,“溫妍得了?這,哈哈,那些修行者爭奪了半天,什麼也沒有得到,是不是該氣得半死了吧?”
楊縱道:“豈止氣得半死?一個個將靈泉山翻了個底朝天,還將那頭快成龍的惡蛟都給揪了出來。聽說最後被班師古收了去,怕是又要煉出什麼邪異的靈獸來。最奇怪的是,明知鄢奚的陵墓就在靈泉山中,卻是怎麼也找不到?”
嚴丙彥也奇了,“找不到?沒這個道理呀。軒轅世家也出動了吧?普天之下再沒有比他們更精於風水堪輿的門派了。還有,三清教、符籙宗和重極門,哦,重極門沒來,反正精於觀氣定脈之術的門派多了去,幾大千人吶……”他圓瞪了雙眼,咧大了嘴,故作驚恐狀,神情很是有些滑稽。看得關天養都樂了。
“我在想吧,肯定是鄢奚飛昇之前,用大神通將他的墓封印了。軒轅世家縱有通天之能,豈能和天仙相媲?”
“有道理!”嚴丙彥頻頻點着頭道,“那這一回咱們算是大獲豐收了?”
楊縱卻搖頭道:“一件聖器就算豐收麼?你也太小家子氣了。”站起身來踱了一圈,順手抽起一份卷宗翻了兩頁,又道,“靈泉異寶的爭奪雖然暫告一段落,但我們的任務纔剛剛開始。”
嚴丙彥嗯了一聲,“趁熱打鐵,該算的賬一個個都算清楚!”說着,遞上一份目錄來,道:“你看看吧!”
楊縱接過,越看神情越是沉重,最後乾脆合上目錄,閉上沉思了起來。片刻後,突地睜開眼扭頭問關天養,“怎麼樣,想好了嗎?”
關天養道:“想好了!”
楊縱猛地一拍掌,一臉的毅然,像是終於從艱難的抉擇中作出了最後的決定似的,“老嚴,他就算是我們火字堂介紹的,內審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嚴丙彥道:“內審已經結束了。你有什麼就去忙吧,我會再跟他談的!”說完,微笑着對關天養點了點頭。
關天養滿心的納悶,暗道:“什麼是內審?難不成要加入乾坤庭還必須得有人介紹麼?”
楊縱道:“好,你忙!”就轉身走了。
關天養不禁有些失落,暗道:“巴巴地叫我來,就爲了這麼點事?”心下很不是滋味。
嚴丙彥對關天養招手道:“來,坐這……”又拿過一份薄薄的冊子道:“這個你先看看,有什麼不清楚的就問我!”
關天養接過一看,才知道是對乾坤庭架構的介紹。
一如當初杜若所說,乾坤庭有六大執事堂,分別是‘其疾如風’風字堂、‘其徐如林’林字堂、‘侵掠如火’火字堂、‘不動如山’山字堂、‘難知如陰’陰字堂和‘動如雷霆’雷字堂。
風字堂負責信息收集和傳送,其職責相當於眼睛。
山字堂負責管理旗下所有重要機構,諸如幽靈宮,聖武會,百工堂還有交易所,其職責相當於軀體。
陰字堂負責規劃謀策,其職責相當於大腦。
火字堂負責迎擊追緝敵人,鎮剿兇戾,其職責相當於爪牙。
林字堂負責後備人才的培養,其職責相當於血液系統。
雷字堂則沒有詳細介紹,神秘得很。
看完之後,關天養問道:“你是不是要我從六大堂裡選擇一個適合的?”
嚴丙彥道:“不錯,正是這樣。”
關天養頗爲尷尬地笑道:“這,我看我是哪個堂都不合適。”
嚴丙彥道:“山字堂也不適合麼?你可是鬼市出來的老闆。在我看來,山字堂可是量身爲你打造的呢!”
關天養道:“可是,我不會管理呀。別看我是知真齋的老闆,其實管理上的事情都由陳朔和大掌櫃史玉柱負責的,我從不過問……”
嚴丙彥狡黠地一笑,“你也不用着急,我相信你會在山字堂找到屬於你自己位置的!”
關天養眼皮一跳,心下頓時生出一種被算計的感覺。嚴丙彥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這還只是推薦,若你不願意,最後可以退出的。放心吧,乾坤庭不會學魔道那一套,強行留難的!”
關天養笑了一笑,心下卻是巴不得乾坤庭留難他呢,那表示他已經成爲乾坤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了。
嚴丙顏飛快地謝好了一封信,叫進老吳,“這封信立即傳回陰記堂。告訴他們,天黑前我要回復!”
老吳接過信,快步去了。
“好了……”嚴丙彥又舒展了一下筋骨,“現在就只等陰字堂那邊的消息了!”
關天養站起來,“好,你忙吧。我先出去轉轉!”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午後太陽鑽出了雲層,暖洋洋地照着太地,曬得人身心舒暢。
關天養出了蘇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鎮上。看着熙來攘往的人流,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爲什麼加入乾坤庭呢?有這個必要嗎?”
有這個必要嗎?
之所以答應加入乾坤庭,是受楊縱個人魅力的感召和對乾坤庭使命的崇敬。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思考之後,他發現自己從小自由散漫慣了,一旦加入了乾坤庭,就會受到規矩的束縛,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更不能想去哪就去哪,還得聽從別人的安排,若是不樂意也只得聽着。那該有多痛苦呢?
想到這裡,關天養突然停下腳步,心說:“那我到底要不要加入呢?畢竟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傳入耳內,循聲望去,原來是從是街邊一家蟲鳥店裡傳出來的。店門口掛着一隻鳥籠,籠裡有隻金絲雀,上蹦下跳,歡快地叫着……關天養看得頓時愣了。
進了籠子的鳥還有什麼可開心的?
突然間他意識到乾坤庭就好比這隻籠子,自己就好比那隻傻鳥,總以爲找到了組織,找到了依靠,卻不想是進了籠子,再沒了自由。
想到這裡,關天養堅定了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道:“不行,我不能加入乾坤庭!”扭身朝蘇府跑去。
到了蘇府門外,他又停下了腳步來,想道:“我若是不加入乾坤庭,他們就不會幫我,重極門的物資委託任務也就不能按時交差。這可怎麼辦呢?二狗子拜在了玄武宮門下,成了宮主馬承風的弟子;四丫成了杜大先生的弟子;小白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去。而我呢,孤身一人,能去哪,又能做什麼?加入乾坤庭多少還有個依靠,不怕被人欺負……”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麼糾結、這麼猶豫不定過。
來來回回走了許多圈後,連他自己都煩膩了自己。最後一咬牙,就摸出一枚銅子合在雙手心裡,閉上眼睛,默默地祈禱道:“老天爺,你告訴我,我到底要不要加入乾坤庭。若是你覺得我該加入,銅板扔到地上,就是陽面,反之則是陰面!”默禱了三遍之後,正要將銅板拋起,就聽嶽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在做什麼?”被這麼一嚇,手上一哆嗦,銅板就掉了。
“怎麼不進去?”嶽超不解地看着滿臉驚惶之色的關天養,問道:“出什麼事了?”
關天養懊惱地道:“沒,沒什麼……”回身一看,銅錢也不知道滾哪裡去了。正要尋找,門就呀的一聲開了,老吳見他在門外,喲了一聲,“關公子,原來你在這呢。快,副座叫你呢!”
關天養問:“找我?又有什麼事?”
“好像是有回信了……”
關天養啊了一聲,快步跑了進去。
嚴丙彥拿着封信,神情有些古怪。
關天養急切而又忐忑地問:“這麼快就有回信了麼?怎麼說的?”
嚴丙彥嘆了一聲,軒朗的劍眉擰成了一個八字,“奇怪……”將信遞給關天養道:“你看吧!”
信上只有兩個字:不準!
關天養臉色刷地一下白了下來。儘管剛纔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加入乾坤庭,在看到沒有得到批准後,心頭還是涌起了巨大的失落。
嚴丙彥道:“我們火字堂從不輕易推薦人,怎麼地反倒被拒絕了呢,還連個理由都沒有……不行,我得去問問老楊!”說着就去了。
關天養看着‘不準’二字,好半晌纔回過神來。想着先前在門外的糾結,深深地嘆了口氣,苦笑道:“不準就不準吧……唉!”將信丟回了嚴丙彥的桌案上,就盤算起了接下來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