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六、死(上)】

通天鑑!

神器!

得之一夜間便能擁有數百上千年的修爲。

在它的面前,龍鱗就是個屁,一文不值!

若說先前衆圍觀者看關天養的眼神像火,現在就成了刀子,儼然是恨不能將關天養當場零碎剮了,將通天鑑給當場剮了出來。

好在關天養的反應不慢,當即冷笑道:“千葉座主,人說你魔道中人狠毒異常,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現在我算是領教了。”

甄志清等人陡地想起年初關天養被一衆正道弟子在黑龍灘前攔下,飽受詰難一事。起因是有人放出消息,說關天養解開了宋家祖傳之寶的封印,得到了通天鑑殘紋。正道門下聞訊而動,打探得關天養將經黑龍灘返回九夏城,星夜趕往攔截。不想關天養死活不承認得到了通天鑑殘紋,還說是張天渝故意捏造假消息誣陷。若不是‘百寶散人’李道奇從旁佐證,說關天養所言屬實,關天養早被帶上了玄武山,拘禁了起來。就在正道門下多方尋覓張天渝對質時,又傳出龍鱗現世的消息,大傢俱蜂涌而至千陽山,此事才被擱下了。千葉之彌此時提起,在場諸人莫不怵然而驚,紛紛暗叫道:“是呀,怎地忘了這頭呢?當真是舍了西瓜求芝麻……”甄志清眼皮連跳,心下當真是如煮沸的水般翻涌滾燙,恨不得當真將關天養一口吞了。本想當場將關天養拿下,但想到這裡是大慈悲寺,漫說廣慧不會不會准許,爲着龍鱗趕來的一衆修行者又有誰會准許了?一出手必將引發一場血腥大戰,且不說從關天養嘴裡探出通天鑑殘紋下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不能活着走下龍山還未可知。再者突然變臉出手,就算制住了關天養,也必將落下一個反覆無常的罵名,於繼承掌門之位和神霄派的名聲都十分的不利。正自權衡不下之際,就見周鶴章嘿嘿地怪笑了起來,不由得眉頭一皺,暗道:“他又要怎地?莫不成不知道在這時候還是少生事爲妙?”

周鶴章的怪笑引來了所有人的側目,幾乎都在猜測這個謀奪龍鱗的急先鋒,被紅蓮宗逼到絕境的老兒是不是又要搶在衆人之前打通天鑑的主意。“千葉老魔,都說你是一代雄傑,敢做敢當,從不會背後使手段,嘿嘿,依我看來,你也不過是個反覆無常,慣使陰謀伎倆的小人!”

千葉之彌理都懶得理周鶴章,而是死死地盯着關天養,“關老闆,我只問你一句:你身無半點真元,但移動速度有若鬼魅,快得實在不可思議。先前數人向你挑戰,個個皆是金丹境界的修爲,卻都被你一拳重傷。這等實力委實不可小覷。短短數月間,你緣何就有如此強橫的實力了呢?”

又是一擊而中要害呀。

關天養暗歎一聲,仰望天穹,竟吃吃地苦笑了起來。

千葉之彌也不管他爲何發笑,卻說:“莫不成關老闆也告訴我們,這都是天生的麼?”

關天養心知今日怕是難逃劫難了,但不知怎麼說,總得努力應對,能避得過去最好,避不過去大不了奮力死戰,脫得了身最好,脫不了身也沒什麼可遺憾的。誰讓修行界的生存是如此的殘酷呢?沒有強大的實力自保,那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唉……”重重地嘆了口氣後,關天養卻啪啪地拍起了掌來,極爲讚賞地道:“千葉主座主好精巧的心機,可惜呀,你借的這個題實在不太對勁,怕是難以發揮出威力來。我也只問千葉座主一句:若是真得了通天鑑殘紋,又何至於處處受人欺凌,還得被迫把唯一的一片龍鱗拍賣了以保全性命?”也不等千葉之彌回答,神情陡地轉厲,近乎猙獰地道:“我若真得了通天鑑殘紋,何至於連宋大叔的血仇都報不得?更何至於數月來東躲西藏,怕人再爲着龍鱗來找我麻煩?”

千葉之彌輕輕一笑,“那是因爲你還沒有將通天鑑上的秘密參悟透,實力自然有所欠缺!”

當真是一句比一句切中要害。

關天養似乎已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應對,只得沉重地點着頭,“對,說什麼都由得你。數月來我總算是看明白了,爲了搶奪異寶,總是不問情由,不問道理,有殺錯,沒放過。先是龍鱗,現在又是通天鑑,都落到了我的頭上,想來我是不死,就洗不掉這些嫌疑了?!”言至於此,哈哈笑了起來,“既是如此,那就來吧。不就是一死麼,也沒什麼可怕的!”

‘有殺錯,沒放過’當真是一針見血地揭開了修行界的真實本質。稍有廉恥之心的還略感不好意思,但絕大多數卻覺得是理所當然的,渾沒有半點的難爲情。眼下就只缺個領頭之人,一旦率先對關天養髮難,關天養怕是就沒機會活着看到今天的日落了。

廣慧宣了聲佛號,沉聲道:“千葉施主,貧僧也有個問題請教!”

千葉之彌乜斜着眼睛,輕哼一聲道:“那就請教吧!”將手負在身後,一副愛聽不聽的神情。

“據貧僧所說,關天養解開宋家祖傳之寶封印,得到了通天鑑殘紋的消息是貴宗弟子張天渝施主說出來的。可對麼?”

“正是!”

“可否請來張施主來當面對質,以辨清真假呢?”

千葉之彌神情陡地變得說不出的猙獰,根根鬚發似要激射出,很是有些嚇人。“和尚,你什麼意思?”

廣慧道:“貧僧沒什麼意思。茲事體大,若不分證清楚,怕是當場就會掀起一場血腥大戰來,不知得有多少修行同道因此而喪命。若千葉施主不能拿出有力的證據來,那就是蓄意挑起我正道門下的內亂,其心未免,未必太不堪了些!”

千葉之彌狂笑而起,“好一個蓄意挑起內亂來。和尚,你不會不知道本教弟子張天渝已於四個月前在江州慧泉寺死於乾坤庭之手了,又如何叫他來對質?你這分明就是爲他開脫!”

廣慧先是一怔,旋搖頭道:“貧僧並不知道此事……”

關天養卻搶上前來,也不知道是驚駭還是激動,顫聲問道:“張天渝,張天渝死了?!”

千葉之彌哼了一聲,沒答。

關天養想到自己和關卿雲離開慧泉寺時,楊縱已經帶着乾坤庭人馬趕到,想來張天渝便是在那時死於乾坤庭之手。宋奕一傢俱是死於張天渝之手,他若死了,該找誰去報仇?

霎時間,關天養的心底空了,說不出的失落,口中喃喃地念道:“死了嗎?他怎麼能死了呢,怎麼能就這樣死了呢?”眼瞳漸漸泛起了血紅,殺氣瀰漫,好不嚇人。就在衆人懷疑他會不會暴走發狂時,就見他毫無徵兆地從原地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站在了四丈外的千葉之彌面前。

千葉之彌精通忍術,瞬移之法更是其看家本領,要論身法速度,鮮有人能比得過他。可乍一看到關天養突然出現在面前不到三尺處,還是嚇得臉色微變,眼皮連跳,渾然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關天養目光如刀,若不是千葉之彌有着整整六百年的修爲,怕是已經被割傷了神識,意志陷入了渾亂之中了。“張天渝真的已經死了?”這句話當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鏗鏘有節,字字皆敲在千葉之彌的心上,頓時令他感到說不出的煩躁。

千葉之彌畢竟是一派宗匠,聞名修行界的魔道巨擘,縱關天養的神識修爲有過人之處,也未必能夠直接傷害到千葉之彌。定住心神後,千葉之彌迎着關天養殺氣凜凜的眼神,悍然地道:“你是不是很高興?”

“高興?”關天養渾身的的殺氣頃時被這兩個字抽乾了,精神也瞬間萎靡了下去,近乎號哭一般地道:“我爲什麼要高興?我怎麼能高興?”然後突然暴吼一聲,“爲什麼???!”好若平地響起一聲炸雷,聲量奇大,直震得左近屋宇的瓦片紛紛崩裂,修爲不夠者也被嚇得面色焦黃,六神無措。

千葉之彌見關天養雙膝一軟,仰面跪了下去,滿臉都是橫流的淚水,頓時懵了。

“張天渝,你這個渾蛋,爲什麼不多活幾日,爲什麼不讓我親手殺了你?”關天養雙手摳地,十指深深地嵌進了大青石的地面,每拔拉一下就石屑紛飛,幾下功夫面前就是一個大坑。一直刨到石屑將下半身都掩埋住了了,這才停下手來,嗚嗚地哭道:“宋大叔,我對不起你,我沒能親手殺了張天渝,我沒用……”

時至於此,衆人都才明白關天養緣何突然發起了狂來,言語又讓人摸不着腦門的因由。

千葉之彌似乎頗能理解關天養的心情,竟黯然地嘆了口氣,滿心苦澀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若是事事執著,那也,那也未免太苦了些……”

白象緩步走上前來,將關天養輕輕扶起,道:“千葉施主所言有理,殺人元兇既已伏法於乾坤庭之手,無異於你親手弒之。宋奕一家在天有靈,必能含笑九泉。過往種種皆如煙雲,若一味執著,反倒成了心魔,遺害無窮呀……”

衆人都不識得這壯碩僧人是誰,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千葉之彌雖識得白象的不凡,卻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是以一直不敢貿然冒犯。

關天養抹了一把眼淚,泣道:“可是老和尚,我在宋大叔靈前發過誓,縱是身死,也要親手誅殺張天渝也報此血仇……我,我該如何向宋大叔交待呢?”

白象微笑道:“何必交待?有這份心便已足夠了!”

關天養犯起牛勁來,任你舌綻蓮花也說不動分毫。可他一看到白象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和秋水般澄澈的眼神,分明一愣,暗道:“是呀,宋大叔一家都死了,魂歸地府,怕是都入輪迴轉世了吧?我向誰交待呢?數月來,我何曾敢淡忘了仇恨?可是,實力不濟,際遇蹉跎,總教我覺得報仇遙遙無期。卻不想天意弄人,張天渝竟就這樣死在了乾坤庭手裡,當真是便宜他了。其實,我又何必執著於誓言和交待呢?只要曾爲復仇而努力,只要問心無愧,又何必要交待?”想到此處,緩緩地閉上了淚眼,長嘆了一聲,也不知是無奈還是解脫。

白象繼續道:“人不能太癡,太癡了就會着魔,一旦墜入魔道,那可就是……”苦笑着嘆了口氣,也沒有把下面的話說完,拉起關天養的手來,“你非利慾場中人,休去管這些利益與慾望的爭奪,咱們走吧……”

不要說千葉之彌,在場的哪一個肯放關天養這麼走了?都驚叫道:“不能走……”千葉之彌隔得近,探手朝白象後心抓了過去。砰的一聲,金光激盪,千葉之彌向後退出了數丈,兀自不能站定,還蹬蹬蹬,連退了五步,這才穩住身形。

而第二個出手的汪海震得仰翻在地,臉色時紅時白,半晌不能爬起身來。

白象卻是步法有若行雲流水,不曾受到絲毫的阻滯,可見其修爲精深,已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在他的帶挈之下,別說是被數百名修行者圍住的知客院,便是刀山火海也能從容離去。可關天養卻不想走,他深知若就這樣離開了,一身的嫌疑不但越發的洗不乾淨,就連大慈悲寺也要受到牽連。將手一擺,叫道:“老和尚,我還有話要說!”可他又哪裡能夠擺得脫呢?

白象不曾想關天養如此固執,只得停下來,見他神情堅決,滿臉絕然,嘆道:“你明知他們都說不通的,又何必多費脣舌?”

關天養搖頭道:“不,我一定要說!”走回院中站定,冷冷地環視了一眼,高聲道:“我也知道,諸位心中已有了定見,我說再說也是白搭。但爲了我自己,爲了諸位身家性命着想,我還是得再說上兩句。龍鱗,只有一片,諸位就是將我活剮了,也甭想再剮出一片來。至於通天鑑嘛,我想說的是這跟我沒有絲毫的關係。紅蓮宗處心積慮謀算宋家,不惜冒着被乾坤庭嚴厲制裁的風險滅其滿門,現在張天渝死了,卻想嫁禍到我頭上,我也懶得再多作辯解。都說債多了不愁,蝨子多了不癢,諸位要我性命還是要以其他殘酷的手段對付我,那也由得,我都恭候着。一如千葉座主所言,我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說到這裡,見一雙雙眼睛裡燃燒着的慾望之火竟是越發的熾熱,頓時感到說不出的無力,冷冷地一拱手,“諸位好自爲之吧!”便要隨着白象一道離去。

不想有人打橫裡衝上來,攔在去路之上,格格地大笑道:“關老闆,可還認得在下麼?”

關天養定睛一看,眼瞳頓時爲之收縮。

來人竟是宋介。

宋奕的兒子!

宋奕見關天養臉色微變,頓時得意得哈哈笑了起來,“數月不見,關老闆越發的教人刮目相看了呀?!佩服,佩服!”

關天養冷哼一聲,“你又想要怎樣?”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劍柄,想趁其還未開口,一劍殺之。可想到他是宋奕的兒子,宋家唯一的血脈,若將他殺了,又如何對得起恩深義重的宋奕?

宋介眼神銳利如刀,極是磣人,上上下下將關天養細細地打量了一回,也不答話,而是起手作了個團揖,朗聲道:“小人宋介,見過諸位前輩!”拜倒在地,很是恭敬虔誠。

沒有人管他宋介是誰,但他能將關天養攔下,就令在場大多數人佩服。

直起身來,宋介就道:“諸位前輩或者還不知道小人是誰,但小人先父的名號想來諸位前輩該都聽說過的。”也不等人問,就繼續道:“先父單名一個奕字,原是九夏鬼市知真齋的老闆,也就是被魔道紅蓮宗誅滅了滿門的那一位!”說着,滿臉堆起悲傷之色,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哀聲道:“小人在此懇請各位前輩主持公道呀……”又是伏身拜倒,嗚嗚地哭了起來。

現場一片譁然,好些人都驚歎道:“原來他是宋奕的兒子?”也有人說:“怎麼會呢?宋家不是被紅蓮宗滅了滿門麼?”另有人說:“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會有假了。”還有人說:“呵,求咱們主持公道?莫不成要咱們跟紅蓮宗拼個你死我活麼?這事該求乾坤庭纔是!”原本靜得落針可聞的知客院,此時卻是亂轟轟的鬧作了一團。

關天養當即就猜出宋介要幹什麼,痛哼一聲,當真恨不得擡腳將這個宋家唯一的血脈給踩成肉泥。心下戚然想到:“先是有這一衆修行者要尋我的麻煩,接着是千葉之彌要置我於死地。好不容易都挺過來了,本以爲可以獲得暫時的安寧,不想他又冒出來落井下石,不將我打入地獄誓不罷休。好,好呀……都說因果報應,誰讓我貪心,不講本屬於宋家的通天鑑殘紋還給他呢?”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強自鎮定了下來,謀思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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