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記得很清楚,曾經的天龍裡面,喬峰是根本沒有這種悲傷情緒的。
然而,由於自己的出現,改變了天龍的進程,讓全冠清、白世鏡和馬伕人的姦情提前曝光,從而導致馬伕人破罐子破摔,沒有經過徐長老出示證據就曝光了喬峰的身世,雖然衆人並沒有相信,但由於自己的暗示,卻是讓喬峰內心深處其實已經有些相信了這點,這才導致聽到那女子被人所殺時,那種油然而生的悲傷。
或許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智光大師說到那契丹男子勇猛無比的時候,臉上泛起駭然之色,彷彿這麼多年過去,心裡依然感到十分恐懼。
趙錢孫忽然搖了搖頭道:“那也怪不得你,當時誰又不怕呢?”
見向來譏諷人的趙錢孫這次非但沒有嘲弄智光和尚,反而替他辯解,吳明想象的到,當時的戰況有多麼慘烈,喬峰的父親有多麼的強悍,才讓這些武林好手夢魘多年。
智光大師搖頭道:“趙施主,你無須替老衲辯解,怕就是怕,這點老衲從來不否認。在這三十年中,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夢境中驚醒,當年惡鬥時的種種情景,歷歷在目,無不清清楚楚地印在了我的心裡。”
“唉,這一戰,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讓人魂魄盡喪……”智光大師長嘆一聲之後,繼續述說,將後續的戰鬥情景一一闡述。
智光大師用詞精確,表述無比生動,衆人聽來,猶如身臨其境,聽到慘烈處,人人心旌旗搖。
“……他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渾,將我打得連人帶馬,向後仰倒,我的身子飛起,落在一株樹頂,架在半空。當時我已經嚇得混混噩噩噩,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後來我們這邊活着的人越來越少,我從樹頂往下看,正好發現這位仁兄……”說着指了指趙錢孫,繼續說道,“……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當時以爲他也送了性命。”
趙錢孫羞愧道:“這種醜事說來有愧,但也沒必要隱瞞,當時我不是受傷,而是被嚇暈了過去。你們不用這麼看我,不錯,我是個膽小鬼,看到別人殺人,竟然也會嚇暈過去。”
衆人無不驚歎,這趙錢孫想必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竟然被嚇暈,可見當時是何等的血腥慘烈。
“那契丹男人真的如同天魔再世,很快就連帶頭大哥和汪幫主都被他點了穴道,當時我還以爲他們必死無疑,卻沒想到他竟然沒殺他們,反而跑到那少婦屍體旁邊,抱着她大哭起來,哭得悽慘之極。我當時聽了這哭聲,心裡竟然也忍不住難過,覺得這惡魔一般的遼狗,竟然也有人性,悲痛之情,並不比咱們漢人來的淺。”
趙錢孫冷冷道:“那又有什麼奇怪,就連野獸都有感情。漢人遼人都是人,爲什麼遼人的感情就一定不及漢人了?”
吳明心裡不由喝彩,這趙錢孫平時說話瘋瘋癲癲的,但關鍵時刻有的話還是很富有哲理的,這個時代,能夠領悟這些道理,殊爲不易。
“遼人兇殘暴虐,勝過毒蛇猛獸,跟我們漢人自是不同。”丐幫中有人忍不住出聲反對,但趙錢孫只是冷笑,卻並未反駁。
吳明自然也不會去反駁,漢人遼人立場不同,得出的結論又怎麼會一樣呢?
衆人安靜下來之後,智光大師繼續說道:“那遼人哭夠了之後,又抱起兒子的屍身看了幾眼,然後將嬰屍放在母親懷裡,走到帶頭大哥面前,放聲大罵。”
“帶頭大哥毫不屈服,向他怒目而視,只是苦於被點了穴道,說不出話來。那遼人忽然仰天長嘯,從地上拾起一把短刀,在山壁上划起字來。由於當時天色已黑,我距離又遠,根本不知道他寫得是什麼字。”
趙錢孫冷笑道:“他寫得是契丹文字,就算你看見了,也不認識,又有什麼用?”
智光大師點頭道:“趙施主說的是,我當時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他寫的什麼。然而,那遼人寫完之後的舉動卻是讓我大吃一驚。”
衆人無不好奇,智光大師爲何會吃驚,那遼人又做了什麼驚人的舉動?
此時智光大師這才說道:“我們傷的傷,死的死,帶頭大哥和汪幫主又被點了穴道,當時他若是要殺我們,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他竟然非但沒有對我們動手,反而抱起地上的妻兒,縱身就跳入了那萬丈懸崖。”
“啊……”衆人無不驚訝,不知道是惋惜還是不解,或者兼而有之。
“當時我以爲事情就告一段落,沒想到轉眼之間又發生了奇事,那契丹人跳崖後,沒一會兒一名嬰兒從崖下扔了上來,正好跌落在汪幫主的身旁。那嬰兒哇的一聲大哭,可見並沒有死。我略微一想,當即明白,這嬰兒之前應該只是閉氣過去,後來這契丹男子跳落懸崖之後,嬰兒受到震盪醒了過來,這才被他給扔回了崖上。”
吳明以前看天龍的時候,根本不懂武功,還體會不到這種難度,但現在卻是完全能夠理解,這考驗的不僅僅是武功,同時還有機智和反應,三點缺一不可,不然不可能將孩子安全擲回崖上。
由此可見,喬峰的父親三十年前武功已經足可跟現在的喬峰相比。
這時,只聽智光大師繼續說道:“我眼見衆兄弟死的死,傷的傷,心中悲痛,見了這嬰兒,本想將他摔死,但最終還是沒能下得去手。唉……”
人羣中有人大聲叫道:“遼人殺我們漢人的嬰兒多的是,我就曾親眼見到遼人的士兵用長矛,將我們漢人的嬰兒挑在矛頭,然後耀武揚威,騎馬遊街。他們遼人殺得,咱們漢人爲何殺不得?”
智光大師嘆道:“話是不錯,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反正我當時看那嬰兒啼哭不止,卻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你們說我做錯事也好,心腸太軟也罷,最終,我還是留下了這個嬰兒的性命。”
這時,喬峰冷聲問道:“智光大師,這嬰兒是不是就是我?”
衆人無不大驚,不知道幫主爲何會這般說話。
智光大師還沒說話,趙錢孫卻是點頭說道:“沒錯,喬幫主,那嬰兒應該就是現在的你。你跟你父親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身材魁梧,同樣的臉型外貌,我之前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爲看到了三十年前的他。”
這時,智光大師也點頭道:“喬幫主,趙先生說的沒錯,你跟你父親真的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只要明眼之人,見上一面,便能猜出你是他的兒子。”
喬峰神情複雜,不知道如何自處,一直以來,他最痛恨的就是契丹人,爲了驅逐胡虜,他這些年付出了很多,就連人生大事都耽誤了,已是而立之年的他不僅沒有娶妻,就連女色都從未沾染。
而今卻親耳聽到智光大師和趙錢孫都指認他乃是契丹人的後代,他心中的信念這一刻瀕臨崩盤。
“我是契丹人而不是漢人。汪幫主不是我的恩師,乃是我的殺父仇人。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啊……”
想到這些,喬峰忍不住難受,啊的一聲仰天長嘯,忽的縱身躍起,一掌擊向旁邊的一顆杏樹。
“轟隆……”只聽一聲巨響,那杏樹頓時被生生擊倒,這若是打在人身上,必死無疑。
吳明有些擔心喬峰的情緒,正想上前安慰的時候,卻見喬峰收回掌後大聲說道:“智光大師和錢先生既然都說我乃是契丹後裔,那汪幫主爲何要收我爲徒,後來又爲何要傳我幫主之位,難道他就不怕養虎爲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