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公路中間，黑色邁巴赫平穩前行。
從沉思中回過神，馬競轉頭笑笑，“嘿！這個漏可不好撿啊！”
魏懷亮滿心好奇，接口追問道：“老闆，你在擔心什麼？”
馬競沒直接回答，伸手指了指車頂。
後者秒懂，試探問着：“路條的問題應該不大吧。咱們現在下手，趁着imgtech股價正低，市值還不到之前一半，不管是直接申請小路條，還是搞個備案大路條，難度應該不算太大。要是資金超出計劃，還可以使用海外資金，還是可以順利搞定的。”
路條即就是過路憑證，通常特指發改委同意開展項目前期工作的批文。作爲經濟領域的宏觀調控者，發改委掌管重大項目生殺大權，是立項階段最重要的審批機關，他們的批文因此被形象的稱之爲路條。
不但國內項目要被管，海外項目同樣屬於發改委的管轄範疇，需要換匯出海、項目落地，都需要獲取路條。當然，要是項目不與國內發生聯繫，使用海外資金，運營主體也在國外，就不需要這道手續這一是當初那批互聯網企業搞vie（協議控制架構）的原因。
vie架構公司用於海外上市及併購的，其實是註冊在國外的空殼公司，後者通過控制協議從境內公司獲取收益。因爲沒想着拿風投、去敲鐘，蜜蜂並沒有採用vie架構，不過旗下卻擁有着規模不小的海外業務與資產，而且這些資產還都是他們在海外賺來的。
即便沒有殺手級應用與遊戲，靠着大量免費優質應用的日積月累，蜂軟和蜂遊還是在海外市場取得了數目驚人的收入。因爲一些原因，這些資金並沒有全部匯入國內，相當一部分被留在海外就地投資，幾年下來已然超過十億美元。
資金在手，即便不去申請換匯，蜜蜂單憑海外資產也能完成收購，只是這部分資產並非現金形式，想要籌集資金少不了臨時抵押出售，同樣需要可觀的時間和成本，遠不如去拿一份路條來得方便。
路條有小大難易之分，3億美元以下項目需報地方發改委備案，被稱爲小路條；3億美元以上需要報國家發改委備案，超過10億美元還需覈准審批，這些稱爲大路條。毫無疑問，地方手中的小路條更加易得，最快幾天時間就能走完全部手續，而大路條特別是需要覈准的超大項目就要麻煩很多，一不留神就會變成跨年項目。
imgtech去年收入超過1億美元，市值一度超過15億美元。奈何自己作死，大筆投資盲目誇張，結果連年虧損不得不裁員自救，最近又遭到蘋果“始亂終棄”，股民恐慌之下大肆拋售出逃，股價狂瀉七成跌了個慘。
好在隨着時間過去，市場逐漸迴歸冷靜，公司市值開始緩慢回升，從4.5億美元的“地板價”漲到5億出頭。隨着imgtech表態要放棄導致虧損的外圍業務，市場受到明顯鼓勵，市值更是猛漲到接近6億。再加上收購溢價等因素，蜜蜂幾乎不可能用10億美元以內的低價拿下這家公司，需要額外準備一份資金作爲保險。
聽見老魏提起路條，馬競豎着的手指順勢搖了搖，“我擔心的不是發改委，而是白金漢宮。”
見他這麼說，魏懷亮也有些不自信了，“英國不是美國，應該不會阻攔吧？”
“正常情況下，他們應該不會阻攔，gpu什麼的畢竟不是敏感技術。不過，”馬競聳聳肩，“現在可不是什麼正常時期，首相府忙着落實脫歐進程，還要對付恐步主義，很可能爲了照顧國民情緒而叫停這筆收購。”
魏懷亮聞絃歌知雅意，問道：“擔心imgtech變成第二個arm？”
“然也！”
一年前，因爲英國通過脫歐公投，即將退出歐洲經濟體，英鎊遭遇看空拋售比價大幅降低。然後軟銀孫正義看到機會，帶着大筆美元抄底檢漏，買走了英國最成功的科技企業arm公司。這次想象技術公司遭難，要是再被外國人趁低買走，英國人民的面子和驕傲還往哪兒擱？
“面子能值幾個錢？”魏懷亮卻是不屑地撇撇嘴，“大不了多掏幾張工程師就是了。反正現在英鎊還沒漲回來，用美元收購英國公司很划算。”
2011年，英格蘭銀行發行新版50英鎊紙幣，正面的女王頭像保持不變，背面人物卻從首任行長約翰-霍布倫變成兩位工程師：發明實用蒸汽機的詹姆斯-瓦特，以及他的投資人馬修-博爾頓，這種大面額紙幣也因此有了“工程師”的外號。
馬競點點頭，肯定道：“的確，只要真心實意用錢砸，再許諾追加投資不亂裁員，英國人肯定會鬆口，畢竟誰也不會和實際利益過不去。不過那又何必呢？付出的代價太大，很容易得不償失的。”
“怎麼會得不償失呢？”老魏試圖再勸：“誰不知道蜜蜂馬老闆是收購聖手，七八年時間大小併購三十餘起，無一遭遇失敗。其他投資項目的成功率也都很高，據說已經進了哈佛商學院的教材呢！”
“嘿！”馬競笑着搖頭，“這可不一樣！”
“之前那些項目規模都很小，資金少人少，咱們整合起來當然容易。可imgtech卻是有着三十年曆史，人數上千的大公司，其中還有好幾個不同來源的團隊，吃下去要是消化不良，可就不好了。”
有意思的是，想象技術自身，便是合併失敗的反面教材。
2012年，因爲iphone4s的熱銷，powervr系列圖形處理器受到ios、安卓、windows三大陣營追捧，一度佔據50%以上市場份額。眼看形勢大好，想象技術便起了多種經營的心思，花費上億美元將mips和ensigma收歸旗下，試圖用“買gpu送cpu藍牙和wifi”來對抗arm的“買cpu送gpu”政策。
只可惜，他們的努力未能成功，反倒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mips曾經是最成功的精簡指令集（risc），大到sgi美國硅圖的超級計算機，小到索尼和任天堂的遊戲機，以及思科的路由器，都在使用這種開放授權的架構。國內大名鼎鼎的“龍芯”，也是源自mips架構。然而這些都是昨日黃花了，超算市場現在是x86的天下、索尼微軟用x86處理器製造新遊戲機、路由器及其他嵌入式市場也被功耗更小更便宜的arm搶走。雖然每年還有3億片的出貨量，mips公司卻是日薄西山，最終只賣了一億美元。
imgtech拿到mips，先得花費巨大資源更新架構，然後還要將其整合進各種功能soc裡面並且推銷出去，研發成本很大初期收益卻很有限，非但沒能取得想象中的成功，反倒落得虧損境地。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因爲行事“不守本分”，不去開發更好更便宜的gpu，他們惹惱了大客戶蘋果，使得後者起了另起爐竈以爲代替的心思。經過持續數年的攢人、攢技術，蘋果gpu已經接近成熟，這纔有了前段時間的翻臉事件。
這件事同樣提醒了馬競，讓他意識到跨國併購的難度實在不小，因此對搞大新聞收購imgtech興致缺缺。
至於蜜蜂之前那些戰績，他卻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曉得那都是e7u幫忙開掛的結果。
很多初創團隊都是從興趣團隊或者校園研究小組轉型而來，身上往往具有濃厚的技術與學術氛圍，很容易對技術更強、影響力更大的傢伙產生崇拜心理，進而很容易被人折服說服。
對於it領域的團隊而言，馬競就是這樣的超級大牛，很輕易就被他強大的知識儲備、敏捷的反應能力、豐富的開發經驗，以及車載斗量的作品所折服，就算不心悅誠服納頭便拜，至少也不會拿喬推脫軟性對抗。要是把他惹急了，直接擼袖子下場，所有人就等着失業吧！
“人格魅力”什麼的，只能對稍顯單純的初創團隊使用，成熟商業公司裡面都是見慣風浪的老油條，卻是很難被這些精神層面的東西打動雖然很多人在被問及跳槽與合併原因時，言必稱理念相合、夢想一致。
馬競最後總結道：“大公司固然有着成熟團隊和完善技術，更容易做到來之能戰，但是爲此需要支付的代價也更高，一個不好就會像imgtech一樣，後院起火雞飛蛋打。”
“在我看來，與其收購imgtech錦上添花，還不如把這筆錢拿去囤cmos和存儲顆粒。”
見老闆都說到這份上了，老魏也只得鳴金收兵，放棄這個誘人的想法，轉而彙報起了關鍵元件的備貨情況，“cmos供應充足，公司只留了一週左右的用量，存儲顆粒就比較多了，生產計劃不變的話，可以一直用到7月初。”
馬競倒吸涼氣，笑着打趣道：“嘶！居然囤了將近三個月的份量，怪不得人家要罵你呢！”
因爲安卓系統的碎片化，應用開發商很難也很少做到應用優化，應用越來越臃腫，啓動越來越慢，安卓手機廠商只得用更大的存儲組合、更快的處理器來伺候這幫大爺。因爲一味提高處理器主頻容易帶來散熱問題，廠商只得使用lpdd、ufs2之類高速存儲顆粒來提升應用表現。
蘋果、蜜蜂、wp陣營雖然有着更好的優化，無需大內存高主頻也能流暢運行，奈何軍備競賽的氛圍已然形成，已非個體可以扭轉。面對“內存大就是好、像素高就是妙、跑分多更流暢”的社會認知，他們同樣加大了新機的硬件規格，存儲器配置的增加尤其明顯。
由此帶來的結果，自然是大容量高速存儲顆粒的走俏漲價，再加上高像素圖像傳感器以及amoled屏幕等熱門元件，一衆手機廠商的日子着實不太好過。
相對而言，蜜蜂移動的境遇還算是好的，蝴蝶屏幕、蜂芯處理器、超聲指紋儀等核心元件的供應商都是兄弟企業，自然不會亂扯後腿。這使得公司可以騰出手來，投入更多資金去爭搶高端存儲芯片產能，着實囤了不少貨。只是這樣一來蜜蜂是舒服了，國內外同行卻被坑的不要不要的，免不了在私下和公共場合咒罵怒懟老魏甚至馬競。
招人恨不算什麼，魏懷亮真正在意的，其實是龐大庫存帶來的成本壓力和降價風險。要是兩類存儲顆粒價格繼續走高，大量囤貨的蜜蜂移動自然大賺一筆，反之則會承受虧損。雖說存儲元件漲價是大概率事件，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
馬競同樣不放心，聽完情況介紹，略作思考便拍板道：“這樣吧，庫存最好能壓到一個月以內，多餘的可以出售給合作伙伴，具體數量你們自己商量好了，報給我過目就成。”
“那cpu呢？要不要幫他們調一部分驍龍庫存？”
“哈哈！”馬競聞言笑了起來，“怎麼着？咱們的820還沒用完？”
“沒有，”魏懷亮苦笑攤手，“當初在蜜蜂一號上使用820就是個錯誤。”
“卻是一個值得的錯誤，”馬競笑笑，點頭道：“可以給他們，就是拿去做安卓也行。”
驍龍820當然是一款優秀的soc，性能功能續航都很不錯。但是對蜜蜂生態來說，這款手機芯片卻明顯出現了水土不服的狀況。
限於手機性能，移動gpu都特別強調tc（紋理壓縮）能力，不同廠家使用的方案格式各不相同。除了較爲通用的etc1格式，高通驍龍支持源自ati的atitc和，蜜蜂蜂芯支持自家的beetc2，基於人工智能和人體仿生，壓縮效果出衆。
若是應用開發商採用etc1格式處理貼圖文件，兩家處理器都能良好支持，可要是使用了某些特有格式，就會立即出錯不解釋。蜜蜂平臺上數目不小的只支持beetc2的遊戲，着實坑慘了身爲外來和尚的820。即便一些開發商通過移植安卓版本的atitc/etc1貼圖包解決了問題，留給用戶的壞印象卻無法立即清除。
小毛病不斷，售價還高出一截，消費者自然不樂意買賬，然後820版本的蜜蜂一號果斷滯銷，至今還沒用完當初採購的那批820。好在這款處理器比較經典長壽，安卓陣營有的是廠商樂意接收，當然折價卻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