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西垂，帶走惱人的暑氣，小區草坪逐漸熱鬧起來。
橙黃的長頭客車緩緩開進來，頓時引來很多關注目光。小區有禁行限制，卻有幾則例外，小花朵的校車便在其中。
減速停在路邊，後車門打開，跟車男老師當先跳下，轉身幫扶小乘客們依次下車。
一天沒見爸爸媽媽，孩子們心裡想念的緊，興奮喊叫着想跑要跳，卻是把不得不耐心攔阻的他累得夠嗆。
他是新近加入小花朵幼兒園的萌新，每天的工作便是作爲體育老師帶孩子玩力量遊戲，還有就是早晚跟車接送他們。工作時間拉得比較長，好在中間可以休息，工資也還行，也是可以接受。
終於，最後幾個孩子都笑着跑開了，他和另一名輪班女老師一起上車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孩子躲在車裡，也落下書包什麼的，這才輕舒口氣，終於放下心來。園裡之所以安排兩位跟車老師，就是爲了讓他們互相監督，確保不會粗心釀成錯誤，他心裡也一直繃着弦，生怕犯錯誤害人害己。
正要招呼司機發車離開，他卻被人出言叫住。
“胡老師，吳老師，請等一下！”
開口留人的，卻是正朝這邊走來的馬競，身後跟着大女兒馬小嬂，父女二人手捧瓷碟果盤，朝校車這邊走來。
見到是他，胡開雲頓時有些小緊張，好在旁邊的吳佳睿老師見多識廣，已是開口應聲：“小嬂爸爸，請問有什麼事麼？”
“沒什麼，”馬競衝女兒使個眼色，後者擡手把手裡的果盤遞給吳老師，又從爸爸手裡接過一份遞給新來的體育老師，然後拿着第三盤朝駕駛室方向跑去。
盤中水果香氣誘人，胡老師卻只是捧着盤子發呆。幼兒園的入職培訓着重講過禁止收禮的規定，面前這盤水果着實讓他很有些爲難。相比之下，旁邊的女老師就要坦然得多，此時已經小口吃了起來。
注意到他的猶豫，馬競笑着勸道：“不是家長的禮物和宴請，只是孩子們分享的一點感謝，沒關係的。”
吳老師也開了口，“沒錯，放心吧！”
人家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再猶豫，拿起一片番石榴，小心吃了起來。
片刻之後，橙黃校車重新啓動，朝小區外面開去。
一手拿着空盤子，一手牽着女兒，馬競施施然回到家人所在的圓桌旁邊。
拉開椅子剛要坐下來，耳邊就傳來妻子狀似隨意的問話聲：“說說看？馬董這次又體察到了什麼民情？”
“沒什麼，就是隨便聊聊，就算有什麼事情人家也不會當面和我說的，”馬競笑笑，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伸頭看向妻子手裡的平板屏幕，“在看什麼吶？我好像聽見瑤瑤的聲音了。”
湯佳怡臉上綻放一抹笑意，把平板塞到丈夫手裡，“你自己看！原本多好的姑娘，都讓你的遊戲給毀了！”
“哦？”接過平板看看畫面，馬競發現張許瑤正和另一個姑娘直播玩《最後的倖存者》。再看一眼標題欄，他也是忍不住笑出聲，“塑料姐妹花日記，她們還真是會玩。”
“塑料姐妹花”是個網絡梗，用來形容那些虛與委蛇不走心的虛假閨蜜情。不過到了張許瑤這裡，這個詞卻是變成了“撿塑料的姐妹花”，倒也貼合她們的遊戲歷程。
“倖存者”繼承了末世類遊戲撿垃圾蒐集資源的傳統，並通過3D打印、自由建造、據點系統將其發揚光大。缺錢花用，去撿垃圾；武器落後，去撿垃圾，資源不夠，還是撿垃圾……
得益於出色的系統設計，玩家很容易沉迷於撿垃圾的樂趣當中，眼前這兩位主播便是其中典型代表。
拿起陶壺給他倒杯熱茶，湯佳怡笑着說道：“其實這樣玩遊戲貌似也不錯，有得玩有得忙，人就不會多想，許姨張叔也該放心了。”
馬競斜了她一眼“多想這些做什麼？那姑娘可是活潑樂觀得緊，不可能憂鬱消沉的。再說不過是骨裂休養而已，又不會真得落下殘疾，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真的落下殘疾，大不了就把斷腿截了，接上條假腿就是了。”
“說得輕巧，”湯女士皺眉看向丈夫，“假的終究是假的，又怎麼能和真腿相比。”
端起茶杯輕吹氣，馬競笑着說道：“親，你有多久沒關注過紅葫蘆醫院的新聞了？”
湯佳怡眉頭一挑，她自然知道這家醫院，當初生甜甜她們就是在那裡。那時候還叫蜜蜂健康中心，後來才擴充營業範圍引進設備和人才，成爲正式醫院。
“葫蘆園又要上新聞了？”
點頭確認，馬競說道：“等下你就看到了。”
“央嬸聯播？”
工作繁忙、還要分心照顧家庭，湯佳怡自然沒有太多時間守着電視，除了意義重大、不看會吃虧的19點新聞，其他新聞和綜藝早都從她的觀看列表中消失了。
“當然。”
“哦，這次又是因爲什麼上新聞？”
除了爲蜜蜂和佳境兩家企業職工提供醫療福利，紅葫蘆作爲治療科研並重的現代醫院，也有和蜜蜂研究院及相關學校聯合開展科研活動，在眼科學、腦科學、運動神經學等神經領域頗有建樹，非常擅長義眼移植、調配假肢。而他們最新的成果，同樣和假肢優公館。
“第三代智能假肢。他們給一條狗裝上四條假肢，使之恢復奔跑能力。”
傳統假肢有着僵硬死板、缺乏行動能力的缺點，二代假肢引入電動技術，靈活性有所提高，新一代假肢則將控制系統改爲更加直接的肌電、腦電控制，試圖藉此抹平假肢和正常肢體之間的功能隔閡。
同爲三代，紅葫蘆醫院研製的人造狗腿卻是更進一步，將電極植入實驗狗體內，直接與神經接駁，從而產生更加精細穩定的控制效果。
聽見是這麼個事情，湯佳怡頓時有些興趣索然，“這好像不算什麼大新聞啊？接受圓夢基金會資助的殘疾小孩已經超過300人，難道他們裝得不是第三代假肢？”
“真要分代的話，的確是第三代，不過他們那個是兒童醫用外骨骼。和這次的智能假肢不太一樣，對了，給你看張圖，你就明白了！”
拿過平板，登錄蜜蜂研究院官網，點開首頁圖片新聞，遞到妻子面前，“就是這個。”
低頭看去，湯佳怡頓時發現了區別，之前的醫用外骨骼給人的感覺像是厚重的腿甲，使用者的雙腿會被工程塑料構成的外殼完整包裹，看起來頗爲笨重。而面前這張圖上卻是將假肢直接連在四肢上，整體要苗條自然許多。而且小狗的步伐也很少輕快自然，宛如斷肢重生。
“它應該算是半生物半機械體了吧？這麼快就進入生物改造時代了？”
“想得美，還差的很遠呢，”馬競擺手笑笑，“至少在電池技術取得突破之前，假肢還只是外掛附件，並不能算是一個整體。”
得益於人工智能技術的突破，蜜蜂在腦機領域的持續投入逐漸有了收穫，雖然距離實現腦電VR夢想還有很遠距離，用在假肢上面卻也是成效斐然。唯一的問題就是電池還很坑爹。
“腿這麼細，跑得還這麼歡實，電池藏在哪裡？”
“假肢裡只有很小的應急電源，主要供電依靠地板下的無線充電器。要是把那個關了，假肢會切換到被動模式，完全依靠它本身的肌肉帶動，行動能力會下降很多，那纔是常態。”
湯佳怡忽然想到一件事，“等會的新聞也用的是這段畫面？”
見他點頭，她立即蹙起秀眉，“這應該算是造假了吧？”
“不算，會點明使用了無線充電器。我們還指望賣家用充電器收回成本呢。”
“有電磁輻射呢，誰會買？”
馬競一臉愛買不買無所謂的表情，“電磁輻射而已，又不是電離輻射，總會有人動心的。真要是沒人買也無所謂，咱不靠這個吃飯。”
“那還折騰這些做什麼？錢多燒得慌？”
“還真是，”馬競嬉笑着點頭，“每年那麼多研究經費，總要找地方花出去不是？”
“悠着點，小心別變成RMKX。”
科技日新月異，大型科技公司都對追蹤技術前沿充滿熱情，期望能提前發現危險與機遇，從而保持競爭力不墜，以使自家基業長青。
因爲捨得花錢，GE通用電氣、RCA美國無線電公司、Moto摩托羅拉、Kodak柯達、Xerox施樂等大公司的實驗室裡纔會相繼走出發光二極管、液晶顯示器、手機、圖像傳感器、圖形操作系統等等影響世界的新技術發明。
然而，率先發明並不意味着獨佔鰲頭。
肇始於愛迪生電燈公司的通用電氣還好，即便燈泡業務面對日歐華廠商的競爭，靠着商業和航空業務依然活的美滋滋。其他幾家的日子就比較悽慘了，RCA被收購賺賣、摩托羅拉被轉賣兩次、柯達慘遭破產，施樂的日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分析成敗原因，通常都會歸咎於內部利益爭奪導致的短視。RCA是彩色顯像管霸主、柯達是膠捲之王、摩托羅拉在功能機時代呼風喚雨，施樂更是“專注”與打印複印業務，自然對尚不成熟的新生事務充滿鄙夷，然後爲此付出巨大代價。
爲了警醒自家高管和員工，馬競讓人把這四家企業的興衰史做成圖表寫入內部教材，掛在牆上，RMKX的縮寫也是由此而來。
“不會的，至少在我退休之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嘿！”湯佳怡冷笑一聲，伸指瞧瞧面前平板，“那這個怎麼說？也是你消耗多餘經費的手段？十核十系統，真以爲數字大就厲害？”
桌上的平板電腦外觀普通，有着蜜蜂平板的家族式外觀。其上卻同時安裝着蜜蜂8、安卓N、Win10系統、Ubuntu17、優麒麟17、雨林Linux、鳳凰安卓等十款主流系統，同時支持平板模式和PC模式，更是橫跨Arm和x86兩大陣營。
馬競擺擺手，解釋說道：“這個只是工程樣機，正式版只會預裝蜜蜂和優麒麟，其他得讓用戶自己安裝。”
“性能問題怎麼破？難不成讓人像OV導購學習，逢人便吹核越多越好？數字越大越牛？”
“自從踢了小科科，人家就不怎麼吹這個了。”
因爲專利授權、執行效率，以及競爭壓力方面的問題，藉助譯碼器兼容運行x86-Win10的蜜蜂設備還停留在實驗室層面，面前這塊平板使用的是另外的解決方案。
它沒有采用Intel的Atom、Core等更爲常見的計算芯片，而是出人意料地使用了“雙芯”設計，六核蜂心436負責支持Arm陣營系統，四核ZX處理器負責Win10等x86陣營系統，兩者都由中芯半導體採用目前國內最先進的28納米HKMG工藝製造，採用SiP模式封裝成十核大芯片。
現在主流的芯片製程工藝是16納米，頂級則是14/10納米，7納米也快了，不過都掌握在Intel、臺積電和三星半導體等頂尖廠商手中。蜜蜂自家中端芯片用的都是16nm，現在卻回過頭去吃落後工藝，着實有些奇怪。
“沒辦法，誰讓中芯先進製程還吃不飽，需要我們幫忙分擔一下。”
因爲良品率拖累成本，以及其實並不先進的事實，中芯先進製程的市場競爭力頗爲糟糕，只接到幾家股東單位的訂單，業績貢獻連續幾個季度維持在5%以下，被更加落後的40~180納米制程甩在後面。
抱殘守缺自然是沒前途的，中芯正在努力提高新制程的產能，多出來的部分自然需要各位股東幫忙消化。然後蜜蜂就研發了這麼一臺配置古怪的新產品。
湯佳怡柳眉倒豎，“只是小股東而已，至於那麼上心麼？”
“支持國產嘛，”馬競伸手拍拍妻子，“放心，這個產品打算實行訂單生產，不會砸在手裡的。國產化率這麼高，集採應該能夠解決一部分。要是還賣不掉，就當是營銷好了。”
“嗯？”湯佳怡轉頭看向丈夫，“你不是最看不起愛國綁架那套麼？”
“不用，我打算把這個產品交給新酷牌。既然以coolpad爲名，怎麼能夠少了炫酷拉風、奪目吸睛的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