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時，桌上的4k顯示器重新點亮。
驗證權限，加載指定演示項目，一名古裝仕女出現在屏幕上。
膚白如玉、穠纖合度的身體踏雲而立，項上青絲盪漾、眉目如畫、笑容嬌俏，額前綴着一顆明珠，內有小巧龍影盤旋遊走不休。
“嗯？”看到這龍女動態立繪，朱玲玲卻是忍不住蹙起眉頭，扭頭看向兩人，“這個造型，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雖然用的是疑惑語氣，她看向兩人的目光卻滿是嚴肅。開發初期使用公共資源臨時代用無可厚非，但若是碰了別人的版權資源，她對這個項目及其負責人的評價肯定要往下調一檔。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後面進來的那位開口出聲：“這個人物出自我妻子之手，曾經用在我以前的項目上面，您應該是在其他場合見過。”
“嗯？”朱玲玲轉頭細細打量，終於是認出對面這人的身份，連忙送上自己的歉意：“您是仙蹟的紀鵬總？剛纔真是失禮了。”
紀鵬及其妻子季蕭算是業界有名的夫妻檔，二人早期以“季紀無名”工作室名義活動，策劃、變成、美術都自己解決，靠着慢功細活精心打磨，很是推出了一些質量和口碑上佳的獨立手遊。16年最嚴手遊新規上線，小工作室無以爲繼，只好拉投資組建仙蹟互娛，轉型之作手遊。
靠着金主爸爸的投資，仙蹟拿到了荊軻守完本新作《青帝》的移動端改編權，希望將之改編成強對抗mmorpg。可惜紀鵬和他背後的出資人高估了新建團隊的開發能力，原著小說人物衆多、格局宏大，戰場遍及海陸空天工作量巨大，開發進度只得一拖再拖。原本預計一年開發17年暑期上線，結果首測卻拖到18年初，然後就沒有了消息。
聽見朱玲玲提起仙蹟，紀鵬卻是露出不堪回首之色，擺手長嘆一聲：“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是水行工作室的普通員工。”
“仙蹟碰到問題了？之前不是說‘青帝手遊’首測順利麼？”
紀鵬再次擺手，面色卻已經恢復正常，“項目超支、上線遙遙無期、投資人撤資，仙蹟現在已經解散了。正好水行這邊不嫌棄我們兩口子是敗軍將、喪家犬，就帶着餘下一點人手投奔過來。”
聽他這麼一說，朱玲玲總算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前她就聽說最近有很多遊戲公司倒閉，卻沒想到連仙蹟這樣小有名氣的企業都扛不住，這才一時沒有認出突然出現的紀鵬。
只是稍微一想，她就恍然明白，仙蹟的倒閉、紀鵬的投奔都是早有預兆、順理成章，其實一點兒也不值得奇怪。
紀鵬夫婦靠着發揚匠人精神成名，成立仙蹟後同樣將“精心、用心、專心”作爲新公司的slogan（口號）。然而他們卻沒想過，夫妻店小運營成本也低，慢慢打磨影響不是很大，仙蹟作爲有着數百名員工的正式公司卻不能這麼做。
雖然手遊體量不比pc和主機大作，接近兩年的研發週期還是耗盡了投資人的耐心以及他們自己數年積累的家底，最終落得個撤資解散的下場。
作爲獨佔蜜蜂平臺的手遊發行商，蜂遊發行部門很早就在關注《青帝手遊》的狀況，預付一小筆資金拿到了bp平臺的發行權。現在仙蹟倒閉、遊戲擱淺，他們出面把項目和開發團隊接收過來，也是大概率事件。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蜂遊不光接收了“青帝”團隊的剩餘成員，還在全國範圍內接收了十幾個大小不等的團隊。雖然這段時間倒閉的工作室大都是做房卡式地方棋牌或者德州撲克的“業界敗類”，卻也有不少老實做遊戲的團隊慘遭殃及。蜂遊趁機立起招將旗，卻是蒐羅了不少人才。
蜜蜂的遊戲引擎、開發工具和外部迥然不同，這批人最近都被集中到鷺島總部接受培訓。也是事有不巧，今天颳風下雨室外站不住人，不然朱玲玲先前路過蜂遊那邊就該發現多了很多生面孔。
將腦海裡閃過的諸多想法壓在一邊，她主動伸出右手，“過來這邊也好，大家一起同舟共濟，合作開發主機市場也不錯。”
收回右手，她又被好奇心驅使發問：“對了，紀總你和夫人都過來這邊，‘青帝’項目現在在誰手上？”
提起這個，紀鵬便是忍不住臉頰抽動，再度嘆息一聲：“那遊戲完成度還很低，短期內又沒法上線，投資人拿走ip和設定集打算買殼上線，剩下半成品被打包賣給了蜂遊。”
版號稀缺，然後就有了買殼上線這種“曲線救國”手段。遊戲公司買來題材和名稱相近且有版號文網文手續的空殼遊戲，如“xx精靈”、“xx三國”、“xx西遊”之類，直接套用到自家已經開發完成的遊戲上面。
還有公司連殼資源都懶得買，他們直接把手伸向數萬條存量版號資源，直接從這些裡面隨便找個冷門公司的版號用來提交給應用商店。
這兩種做法當然都難說合法，後者更是涉及僞造公司印章罪，但若是手遊發行平臺沒有細緻檢查，也沒有熱心網友和受害同行憤而舉報，他們就能矇混過關，多賺一天是一天。
蜂遊旗下游戲衆多，還將大量三四線遊戲放到衛星公司運營，卻是理所當然地成爲“ps套殼”的最大受害者。就朱玲玲所知，類似侵權事件的數目已經達到了兩位數。
“那你們的‘青帝’呢？”她扭頭看了眼屏幕上衣袂飄飄的龍女，好奇問道：“跟你一起到了水行這邊，做成了這個遊戲？”
“沒有，”旁邊帶路小哥憤而搶答：“項目被瑤池幻境那邊搶走了，莫總說她們長期做仙俠遊戲專業正好對口。明明她們做的都是披着仙俠皮的時裝交友遊戲，跟‘青帝’項目的風格完全不搭，又哪裡對口了？”
“沒關係，”紀鵬笑着搖搖頭，“正好我短期內也不想再碰網遊，把項目交給她們也好。再說，咱們不是還拿到了龍女人物的使用權嘛，也不算吃虧了。”
把半成品賣給蜂遊本就是他出頭建議、居中聯繫的，目的倒不是爲了輸送利益取悅新東家，而是想着只有後者才能填上這個大坑。然而妾固有情，郎卻無意，蜂遊旗下擅長仙俠的團隊都有自己項目要做，最終只是答應買下半成品充實資源庫。
這種情況下，瑤池幻境能答應接手已讓他感到慶幸，至於後續如何改造卻是顧不得那麼多了。無論結果如何，有結果總比沒有來得好，何況妻子季蕭也在那邊負責人物，也勉強算是有始有終。
看到屏幕畫面發生變化，朱玲玲順勢把話題拉回來，“紀總給介紹一下吧？”
“嗯，”後者點頭，拍了拍眼睛小哥的肩膀，“小牧你先閃開，讓朱董助來試玩下，提提意見。這個項目能不能繼續，可就看這一下了！”
“這話言重了，”朱玲玲連忙擺手，“我可沒有這方面的權限，現在只是感到好奇想要看看，代表我自己。”
“沒關係，正好我們也想看看普通玩家有什麼想法。”
朱玲玲再不推辭，坦然坐在眼鏡小牧讓出來的位置上，“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手指屏幕上的小小宮殿，紀鵬介紹道：“我們過來時‘洪水’項目已經完成大半，只剩下拾遺補缺還有細緻打磨的工作，相對比較清閒。看到流體引擎模擬的天氣降雨還有河流湖泊泥石流，我就想起‘青帝’原著裡的龍宮水府體系。之前做的是mmo，對這塊不好展現，現在既然得了空閒，就試着以之爲題做了現在這個demo。”
見朱玲玲露出疑惑表情，他又不得不岔開話題介紹了一下小說背景，“‘青帝’講的是兩個修真世界之間的入侵大戰，穿越重生者主角抵抗外敵、最終成就青帝證道的故事。龍宮水府是主角主角這邊世界裡一個很有意思的設定。”
“那個世界是仙人建立天庭掌權，用道經科舉選拔官員建立朝廷，又把多子多孫善於興雲佈雨的龍族安排到各地擔任水府主官以調理水旱災荒。換成現代說法，這些龍族做的就是預報天氣、防災減災、穩產增產的工作。主角衆多妻子裡面有驚雨、恨雲兩位龍女，她們作爲水府主管興雲佈雨，在書裡有着頗爲亮眼的表現。”
“現在ip不在咱們這邊，所以demo暫時套用的是西遊的ip和地圖。‘西遊記’開篇就是涇河龍王和袁守誠打賭私改雨量，被魏徵夢裡斬殺又告狀引得太宗夢遊地府，西天取經故事更是由此引出，顯然那裡面也是有着龍宮水府的。”
“按照我們的劃分，西遊水府將分成井泉、潭池、溪澗、湖沼、江河、海洋六個級別。玩家扮演的龍女需要從最初級的井龍王做起，根據業績考覈逐級升遷，最終成就四海龍王之位。”
“聽起來還不錯，”朱玲玲輕輕頷首，復又問道：“怎麼只有龍女，還變得這麼小？”
“你現在是最低等級的井龍王，我們參考井泉童子傳說，認爲使用幼童形象比較合適。現在只是demo，所以只簡單調整了下人物大小，後期後替換成專門的龍族幼童形象。這個龍宮也是臨時資源，將來要是正式立項都要替換掉的。”
雖然蜂遊推崇資源複用，不過爲了協調美術風格、帶給玩家新鮮感，多多少少還是要加以修改增刪。主角相關的素材經常被玩家看到，更是要務求精緻原創，以便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那我現在要怎麼做？”
“你現在只是最初級的井龍王，沒資格接到玉帝旨意，等會兒會有云團漂過來，你需要飛到天上去截留水汽製造降水，是多是少單憑心意，最終按照你管理區域的田畝產出、得到的香火祭祀來評估成績。”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撇了撇嘴，“稍微有點兒生活常識，見過‘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就知道‘西遊記’裡面那種明確要求降雨時刻，降雨量精確到幾尺幾寸幾點，稍有差錯就砍龍頭的做法根本就是在難爲龍。所以我們參考‘青帝’裡的設定，不問過程只看結果，用年度綜合收益來判定是否稱職。”
這時旁邊的小牧插話進來，“那個香火還願是我們原創的，要是風調雨順就有着香火貢品，能夠收集到日常修煉資源。”
“老百姓的工資啊，”朱玲玲聞言一笑，順着問道：“那要是風不調、雨不順呢？”
“那時就是喜聞樂見的打龍王時間了。‘三天之內不下雨，先扒龍王廟，再用大炮轟’。”
“嗯？唐朝貌似沒有大炮吧？”
紀鵬錘了某人一下，替他解釋說：“後面那三句是軍閥張宗昌寫的打油詩。”
“就是寫‘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裡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達’的那位？”
“就是那傢伙，”紀鵬又提醒道：“好了，看你的寶鏡，天上來雲了。”
朱玲玲連忙看向狹窄龍宮這種那面圓形銅鏡，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舒捲流過的雲團。緊接着，她就發現不對，“這視角怎麼感覺怪怪的？”
“這是井口畫面的投射，坐井觀天視野當然鋪展不開。這也是井龍王階段最大的難點，只要專心注意雲層變化，就很容易過關。”
這話同樣可以反着理解，要是稍有疏忽就會錯失良機。這次朱玲玲的反應便慢了一點，等她操縱小小龍女變成一條小龍飛上半空，那團白雲已經飄然遠去卻是追之不及。
隨意撥動搖桿看着小龍在空中蜿蜒迴旋，她開口問道：“我讓她留在天上，守井待雲總行了吧？”
“有法力限制的，”旁邊的小牧再次搶答，“低等級時法力恢復很慢，全用光了就無法行動，就算有云來了也只能幹看着。”
“沒關係，”朱玲玲搖了搖頭，繼續操縱小龍巡視自己管轄區域，欣賞着爪下的風光。
紀鵬見狀卻是連忙叫停，“別飛遠了！外面有妖——唉！”
話沒說完，就聽小龍一聲慘叫，已是被路過鷹妖叼在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