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懸，香四溢，正是花好月圓夜。
樓頂花園，一家人圍桌而坐，正在分享這團圓時刻。
吃完手裡的月餅，馬小嬂抓起紙巾抹了抹嘴，語速飛快說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吃好了！”
看着桌上還剩不少的糕點瓜果，呂薇忍不住開口勸說：“這就好了？再多吃一塊？”
“謝謝奶奶，”小姑娘嘴上答應，手上卻沒有動作，只是扭頭看着自家媽媽。直到後者微微點了點頭，她這才如蒙大赦，“爺爺奶奶，我先下去玩了！”
不等遠道而來的外公外婆有所反應，她就翻身跳下餐椅，一溜煙衝進了電梯間。
看到大姐帶頭跑路，旁邊三個小吃貨也是有樣學樣，不大功夫就都跑了個精光。
見到這一幕，呂薇不由苦笑搖頭，好好的中秋節就這麼潦草收場，實在讓人感到可惜。這麼想着，她忍不住扭過頭去深深看了自家女兒一眼。
湯佳怡明明察覺到淺淡怨氣，卻還是故作不知笑問對方：“媽，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我臉上妝花了？”
呂薇聞言輕嘿一聲，搖頭道：“今天過節，適當放開一些，應該沒問題吧？”
她看得很清楚，外孫之所以對月餅和中秋不感興趣，既有生活優渥不愁吃穿的原因，也和急着下樓玩耍有關係，但真正的原因卻在他們的媽媽身上。
早在他們出生之前，湯佳怡就邀請專家制訂了一整套兒童營養和運動作息計劃，雖然沒到精確規定每天攝入多少糖份、走動多少步數、睡眠多少分鐘的地步，卻也差不了太多。四個小傢伙從小就被計劃，如今已是養成習慣，輕易不會破例。
類似的抱怨吐槽已有不少，湯女士這次還是不打算聽從，當下搖頭說道：“破壞容易建設難，他們還沒到放開的時候。”
“都說是過節放鬆一下，平常繼續執行你那套不就行了？”
“哪有那麼容易？我現在都是循序漸進一點點放鬆，可不敢忽緊忽鬆。”
眼見母女倆又一次因爲育兒問題吵了起來，湯奇不由想起了網上那篇“隔代親的進化心理學分析”的文章。
古人早就注意到了隔代親現象，一些研究者更是對此加以研究，最終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實：在大多數地區，外祖母和孩子的互動最頻繁，彼此感情也最好，而互動最不頻繁、感情相對最淡的則是爺爺。
那篇文章用進化心理學原理解釋了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認爲應該和親子不確定性（Paternity Uncertainty）有關。孩子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她當然不會懷疑是不是親生的，而父親卻無法100%確定孩子就是十個月前春風一度的結果。
即便有了現代避孕技術，西方男人仍有3%概率養大“隔壁史密斯的孩子”，放到古代乃至原始社會，這個比例還會更高。久而久之，男性對後代的不確定心理逐漸得到強化，一面下意識想要增加子女數量來提高親生機率，一面對有着高PU值（潛在出軌可能）的女性產生嫌棄心理，壓制對她的子女進行親子投資。
父親是這樣，爺爺就更是如此，雙重的不確定性導致他們潛意識不願增加對孫輩的感情和物質投資，而外祖母則因爲雙重確定敢於“下重注”，和外孫的關係自然更加親厚。
當然，人類心理足夠複雜混沌，任何心理學理論都不能完美解釋和預測人的行爲，進化心理學只是從進化論角度看待人的心理髮展，同樣無法做到這些。那個張口PU、閉口MV（Mate Value，伴侶價值）的網紅博主顯然把人性看得太簡單太低級，最後被封殺純屬咎由自取。
把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拋到一邊，湯奇扭頭看向馬競，提高音量問道：“往年過中秋不是都有活動麼？今年怎麼沒了？”
蜜蜂向來重視節日營銷，碰到重要節日尤其喜歡搞創意表演來吸引人氣，像是上個月他們就大張旗鼓舉辦七夕活動，用撲翼機器人搭建鵲橋，配合投影技術製造的仙人，着實驚豔了不少人的眼球。
有些奇怪的是，他們這個中秋卻是全無動靜，沒有晚會、沒有燈光水幕表演，無人機也都安安靜靜沒有出動，只給全體員工一人發了盒月餅。
蜜蜂忽然打破慣例一反常態，頓時引來國內外媒體和網友的關注。不但外界議論紛紛各種解讀猜測，就連湯奇也按捺不住想要打聽一下內幕。
聽見這個問題，馬競只是隨意搖頭，“前段時間動員了好幾個子公司加班趕研發進度，弄得大家都沒精力準備中秋節目，索性跳過這次讓員工們休息一下。”
湯奇聞言卻是挑眉，“只是這樣？之前幾年都有活動，唯獨今年沒有，難免惹人猜疑。這樣明顯對公司形象不好，你們就不打算闢個謠？”
不等馬競開口解釋，湯佳怡就搶先接話，“闢謠做什麼？別人要瞎猜就讓他們猜好了，我們又不是上市公司，沒有股價給他們影響，用不着事事闢謠。”
這話卻是不太靠譜，不提蜜蜂體系內有着港島蜜蜂這家上市公司，光是和蜜蜂有着合作關係的所謂“蜜蜂概念股”也是不在少數。蜜蜂打個噴嚏，同樣能夠在股市電子、科技板塊引動一場風暴。
“現在是節假期間，”馬競出言緩和氣氛，“就算要闢謠也得等明天上班。”
“其實這次的事情真沒那麼複雜，不辦活動主要是因爲我之前搞爆肝加班把員工累得不輕，索性不辦活動直接發放福利讓大家多多休息，還有就是蜂影打算在今天上線一部催淚電影，公司這邊也要配合營造氛圍。”
湯奇聞言揚了揚眉毛，“什麼電影？我怎麼沒聽說？”
“‘月是故鄉明’，一戰華工題材的僞紀錄片。這部電影我們只打算在視頻網站還有點播院線上映，宣傳上當然也要弄些新花樣，花小錢辦大事嘛。”
“怎麼忽然想起了拍這種電影了？”
因爲有關各方長期沉默，一戰華工的事蹟遭到有意無意的遺忘，直到最近幾年才逐漸得到曝光。雖然通過網絡新聞補了課，湯奇還是下意識會感到奇怪。
“還能有什麼原因？”湯佳怡再次插話進來，挑眉看了眼馬競，“咱們馬老闆現在闊起來了，也到了立品立言立功立德的時候了。創造理論他幹不了，出書又嫌麻煩，只好投資電影彰顯他的不同。”
“沒她說的那麼複雜，”馬競微笑搖頭，“其實是我們的黑白電影AI上色技術受到國外關注，歐洲那邊的博物館主動找我們合作，讓我們幫忙掃描修復一戰影像資料，然後我們順手就把有關華工的影像資料挑出來保存下來，做成了這部影片。他們那部一戰紀念影片要到雙十一那天才會上映，我們這個特殊的‘姊妹篇’反倒搶先上映了。”
湯奇提了提眉毛，話不過腦隨意問了句：“怎麼是雙十一？”
“11月11日是一戰結束紀念日，今年正好是100週年，到時候應該會有一系列專門紀念活動。”
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湯奇連忙岔開話題，“電影宣傳有很多手段，沒必要像現在這樣。我覺得你們的做法有些因小失大了。”
聽見岳父的指責，馬競只是笑笑沒有接話，反倒是湯佳怡主動開口駁斥：“那些活動什麼的本來就是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東西，沒時間不想弄就不弄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且現在這樣也挺好，白賺一個熱搜的流量，還能借此抵擋一些上門打秋風的。偶爾這麼來一下，其實還是很划算的。”
對手轉移戰場，呂薇自然也要跟上，聞言下意識搶話說道：“打什麼秋風？你們現在家大業大，還有誰來打你的秋風？”
“怎麼沒有？”湯女士看了眼自家老孃，話到嘴邊卻變成不耐煩的輕嘆：“唉，反正事情很複雜，媽你就別攙和了！”
“哼！我才懶得管呢！”被女兒嫌棄了，呂薇也不跟她客氣，霍然起身，邊走邊說：“我去看看芝芝她們，晚上就吃這麼點兒，餓着了怎麼辦？”
目送妻子離開，湯奇轉頭看向女兒，“一家人難得見面，幹嘛老跟她鬥嘴啊。”
後者兩手一攤，“理念不合，我也沒有辦法。”
“她也是關心孩子，大不了先答應她，等她過幾天跟我回去了你再改回來，不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哪有那麼容易？”湯佳怡顯然不打算在育兒理念上做退讓，“這次改了，下回去你們那邊也得用她的老一套。”
“老一套有什麼不好？你還不是我們這麼教養出來的？”
眼見到自家老爹同樣頑固，湯佳怡索性主動出擊，搶先說道：“等到過完中秋，爸你還是把工作辭了吧。”
“啊？”這個話題顯然超出湯奇預料，不是在說育兒理念、母女爭執麼，怎麼又扯到自己的工作上了？
“我媽明顯是閒出來病了，早早辦了離休卻沒啥事幹，既不想丟下你一個人出門，又不好意思帶着一堆保鏢去跳廣場舞，當然只能把注意力往孩子身上放。所以，爸你還是趕快把工作辭了，帶着她到處遊山玩水享受生活，這樣她開心我們也舒心。”
既然給自己和老婆孩子都配上了保鏢，馬競也不會厚此薄彼，同樣給岳父岳母安排了專門的保鏢。湯奇身份特殊，保鏢很多時候只能遠遠跟着，呂薇作爲退休工人就沒有那麼多顧忌，只要出門就有好幾個保鏢助理跟隨。
雖然保鏢努力不打擾她的生活，呂薇自己也在積極適應，但她的生活方式還是受到影響逐漸變得深居簡出，曾經很喜歡的夜跑還有廣場舞，現在都不怎麼參與了。
聽女兒建議自己辭職，老湯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挑眉問道：“那我呢？工作就這麼丟下不管了？”
“不想辭職就請長假唄，哪怕你一年只有60天會上班，他們也不會把你開了的。”
聽見這話，湯奇頓時沉默下來，女兒的話雖然不中聽，說的卻都是實情。
自己有幾斤幾兩，他當然清楚。別看他最近幾年似乎時來運轉不斷升遷，先是進入二高管理層，接着更是調出學校進入縣教育局，如今更是成爲副處級幹部，眼看着退休之前還能把副字拿掉，實際上都是在借女兒女婿的勢。要不是他們突然事業有成回報母校和家鄉，他現在應該還在二高當他的物理老師。
至於他自己現在的副市長工作，老實說其實也沒多麼重要，安排給他的任務都是到處討錢，對象不是本地企業就是外地慈善組織，最後終究會要到女兒女婿頭上。
這麼想着，湯奇忽然有些意興闌珊，點頭說道：“辭就辭，回去我就寫辭職報告！”
馬競想要開口勸解，話到嘴邊卻被自家老婆瞪了回去，只能眼睜睜看着老湯擺了擺手，站起身來朝着電梯間方向走去。
目送岳父老泰山離開，馬競轉頭看向自家老婆，委婉說道：“這次有些急躁了。”
“快刀斬亂麻，”湯佳怡瞪了他一眼，“我給你安穩後方，怎麼反倒抱怨起我來了？”
“沒有！沒有！”馬競伸手攬住妻子依舊不顯豐腴的纖腰，輕輕拍了兩下，“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翹首看見暗影斑駁的月面，他忽然想到什麼開口說道：“國慶結束後空開那邊有一次發射任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就當是散散心。”
湯佳怡擡頭看向夜空，徒勞地想要搜尋蜜蜂空開眼前發射的那些小衛星，“之前不是說已經建成組網了麼？怎麼現在又要發射衛星了？”
“沒辦法，”馬競笑着歪了歪頭，“咱們當初貪便宜，用的是軌道低、重量小的微小衛星，，使用壽命本來就只有幾個月到兩年。現在最早那批已經接近報廢，當然要安排補發替換。”
因爲高空大氣阻力，太空器軌道高度會逐漸降低。空間站和大型衛星可以消耗燃料維持軌道高度，小體型的微納星沒有這種待遇，等待它們的只能是墜入大氣變成人造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