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擡了擡腳，眼前那隻巨大的涼鞋變騰空而起，帶起的草葉與土屑清晰可見。
張許瑤正在通過n7頭顯觀看着地上那臺小型無-人機的視角，而後者“眼中”的巨腳當然是她的一雙不算小也絕對不大的玉足。
即便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視角，張許瑤心中還是感到一些些興奮與激動。
隨着她左手拇指向前按壓手柄搖桿，螺旋槳開始快速旋轉，吹起地上的草葉碎屑，然後她的視角便晃晃悠悠地擡升了起來。
看到眼前屏幕裡那個戴着深藍色vr眼罩的長髮姑娘，她還自戀地說了一句：“果然就算是這笨重的頭顯也不能遮掩我的美麗呢！”
隨着面前的飛行器越飛越高，她的視角也緩緩上升，草坪開始變小，人行步道、行道樹，還有一棟樓房飛快躍入視野。
右手拇指向右撥動搖桿，一個包圍在密實護欄裡的小池塘出現在她面前，懸停在水面上，向下氣流吹得水波盪漾，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通過倒影觀察“自身”。
出現在水面的，是一個淡綠色發光毛球的清晰影像，背後還有一對透明卻反射着七彩光澤的小翅膀，配合圓滾滾的身形和大大的黑眼睛，簡直萌力滿滿萌死人不償命，顯然這是用預製的cg形象替換了模糊的無-人機影像，才能不懼水面搖晃。
不過小東西有翅膀和小尾巴卻沒有手腳，而且翅膀和尾巴都是自動的不能單獨操控，也是讓她暗暗吐槽了一下設計團隊的偷懶。
繼續向上飛去，低頭一看眼前頓時一片綠，除了這個小荷塘以及依稀的路面，地面都被打理整齊的草坪和幾種形狀的樹木覆蓋了個嚴實，就連一些樓頂也不放過，顯然這小區的綠化覆蓋率絕對高得嚇人。
轉向視野中最大的那棵樹，張許瑤就像是一隻真正的小精靈一樣，繞着樹幹樹枝旋轉飛舞，偶爾不小心碰到樹上還會碰掉幾根發光的綠毛，讓她像是發現了新玩具一樣撞個不停。
至於這樣做會不會撞傷這個球形飛行器，她可記得清楚某人說過這東西放風抗摔耐撞來着。
對小張老師來說，湯佳怡還有那四隻小傢伙，以及馬競家數目龐大的腦洞產品，是最吸引她的兩個要素，現在前者帶着小朋友回去洗澡澡了，她的興趣自然轉向了後者。
要知道，在懂音樂、愛舞蹈的藝術外衣之下，此姑娘其實是一位可以開高達的女漢紙，對於新奇的技術從來充滿了好奇心和嘗試的興趣。
蜜蜂的軟硬件部門經常製造一些原型樣品來驗證想法和設計，最終成爲產品推向市場的只是少數，大部分都變成壓箱底的雞肋，然後就被馬競挑撿着成本價買了回來。再加上他自己那些同樣不靠譜居多的發明，某人家裡堆滿了各種充滿腦洞的奇葩產品，難怪他要住這樣巨大的房子，完全是未雨綢繆一次留足的節奏。
現在她在玩的，就是這樣一個結合了vr、無-人機和全景攝像的新鮮玩意兒精靈模擬器。
這東西表面看來像是一隻長滿了眼睛的球形怪物，實際上還是一架微型無-人機。超多的攝像頭，把它變成了一架可飛行的全景相機。
這樣一來，就可以用軟件把拍攝到的畫面合成拼接爲一個完整球面影像，然後傳輸給地面上的操作者，並在後者的vr頭顯上呈現出來。
這個設計最大的亮點就是可以帶給人們無拘無束的飛行體驗，無需等待雲臺轉動鏡頭，直接轉頭低頭就能看到身邊不一樣風景。而且設計師還爲使用者準備了漂亮的綠毛球精靈身體，進一步強化了虛擬飛行的代入感和樂趣。
唯一的缺點就是這東西太貴了也太少了，一個人玩一會兒就感覺沒意思。
“要是有一堆人一起玩，天上飛着一羣紅的藍的白的毛球互相追逐嬉戲，應該會好玩許多吧？”張許瑤默默地想到。
她忍不住懷念起了之前玩過的撞臉大戰室內遊戲。
後者是空戰版的“碰碰車”遊戲，玩家使用vr頭顯接收視頻信號並遙控一隻飛行氣球，在空中互相追逐碰撞搶奪對方的“臉”，也就是飛行器表面的表情圖案，然後以首先集齊表情包着爲勝。
這遊戲本就是臉球和精靈模擬器的混合產品，使用了後者的概念，卻用了更加便宜的前者作爲飛行平臺。
爲了緩解氣球飛行緩慢抗風能力弱的缺點，他們在空曠的蜜蜂中心裡設置了堪比遊戲關卡的各種機關陷阱，藉助它們可以實現加速減速和變向，爲遊戲平添了幾分樂趣。雖然還在測試期，這個新玩具卻非常受歡迎，通常要排十幾分鐘的隊才能玩上一把。
據說經過測試完善以後，蜜蜂就將對外發售進一步簡化版的碰碰球以及氣流機關模塊，供玩家在自行於室內搭建關卡然後對抗玩耍。
張許瑤本來就是聽湯佳怡說起精靈模擬器是它的原型，動力強勁能抗5級風可以放心在室外玩，才專門提議要看看，但是現在看來這個完全版卻是不過如此，並不怎麼好玩。
雖然碰碰球只能在室內用而且顯示效果也沒這個好，但是那裡可以找到更多的玩家，大家一起搶風道、合縱連橫互相挖坑，比現在這個只能孤零零幹看着的精靈球有意思多了。這空蕩少人的草坪，無人行走的小道，以及壯實無人的豪宅大樓，更是讓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寂寞和無聊。
馬競家獨佔一幢六層大樓，百多米範圍內再無其他建築，自然沒有什麼近鄰，飛在天上看不到多少人其實很正常，至於他家裡那些保鏢家政廚師園丁等等輔助人員，要麼沒有上工在休息，要麼都呆在各自的工作地點，不借助軟件呼叫很難見着他們的身影。
越想越覺得就是這樣，張許瑤摘下頭上的n7，一邊搖頭適應自己的真人視角，一邊抽空瞥了眼那邊正在靜靜看書的馬競。
“哎呀哎呀無聊死我了，你們平常這樣不無聊不寂寞麼？”女孩抱怨道。
“寂寞什麼？”後者反問道，連擡頭都懶得做，目光依舊停留在手上的書本上。
“《道德經》？你不是倒背如流麼，拿着紙書做什麼？”
“這樣逼格高啊！”
“線裝豎版，還有竹簡不是逼格更高？”
“領會精神就行了，沒必要過分崇古復古嘛。”
“那你領會了什麼精神？”說完這句話，張許瑤來到馬競身邊，伸手從小桌上抓起自己的瓶子。
“還真有，我就從書裡面看到了熱力學第二定律和馬太效應，還有政斧救濟，還有一些企業經營策略……”
“噗！咳咳咳咳！”張許瑤在最後時刻轉身，纔沒有把瓶中飲料噴到馬競身上，不過還是被嗆得連咳好幾下。
“你開玩笑的吧？”
“九陰真經開篇那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你造吧？”
“不是說道德經麼？怎麼扯到九陰真經上去了。”
“九陰真經是虛構的，但是這句話卻是出自道德經吶，看這裡，第77章。‘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我說的那些都在這裡面呢。”
“我讀書是沒你多，可你也別想騙我，這天之道人之道的關熱力學什麼事？”
“熱向冷處傳、水往低處流，是不是損有餘而補不足？”馬競得意地問道，“對了你們上學時學沒學過熱力學第二定律？”
“別那啥眼看人低啊，高二物理就學這個了，我還記得這東西還叫熵增原理呢！”
“對啊，孤立系統的熵永不減少，除非從系統外獲得新的能量，所以第二類永動機不能成立。”
“那又怎樣？李耳又不是搞物理的。”
“他不搞物理，但是他有觀察天地宇宙呀，這所謂的‘天之道’，前面還有一段是‘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着抑之，下者舉之，有餘着損之，不足着補之，顯然是老李玩弓的時候觀察到彈性勢能自然條件下只能從高到低的現象，再加上重力勢能導致水往低處流這些，然後總結出來的規律，本質上都是自然界的熵增現象。”
“不是說熵嘛？火字旁熱力學名詞，怎麼扯到彈性勢能重力勢能上去了？”
“咳咳，熵本來是熱力學概念沒錯，但是早幾十年就被其他學科借去用了，然後有了生物負熵、信息熵什麼的。”
某音樂老師眼睛裡出現了小圈圈。
“然後那個損不足奉有餘的‘人之道’就是生命負熵的社會表現，至於強者愈強貧者愈貧的馬太效應就是這個負熵現象的規律描述。”
“也是多虧老李在看到自然的熵增和社會的熵減之後，並沒有進一步研究爲什麼，而是把注意力挪到了如何彌補‘人之道’，也就是增加社會的熵上面，不然事情就大發了。”
“能有什麼問題？幾千年前能研究出熱力學第二定律麼？”
“這也不一定，單單通過觀察現象沒準也能總結出熵增原理來嘛。你想啊，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老李要是再繼續深入下去，沒準就能推導出類似宇宙熱寂這樣的概念來呢。哈哈，那時候道德經沒準就會變成世界上第一本蟹教手冊也說不定呢？”
熱寂理論最早根據自然界中機械能損失的熱力學原理推導出的，如果把整個宇宙看做一個孤立系統，那麼根據熵增原理，我們就會發現宇宙是會死的！
雖然這個死期是在幾億億億億億年之後。
到了那個時候，所有恆星都熄滅、所有行星、星雲都崩碎消散，所有的有效能量全部轉化爲熱量，再沒有維持運動和生命的能量，宇宙的熵達到最大值，全宇宙的溫度將會均勻一致，是爲熱寂（hotdeath），倒是跟很多宗教，尤其是蟹教鼓吹的永恆寧靜的終結有那麼一絲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大多數蟹教沒那功夫，幾億億年太久，只爭朝夕，所以他們發佈的世界毀滅日期都很近，就算被果斷打臉大不了換個馬甲過幾年再來。”
“說起來也是搞笑，好多翻譯道德經的文人，翻到‘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時老是會情不自禁加一句，這是李耳同情羣衆的樸素思想，是希望勸說統治者減輕壓迫的投降主義吧啦吧啦的。其卻不知古往今來，稍微有點兒運營頭腦的政斧，哪怕是鵪大青果或多或少都這麼做過。對了，這事在古代叫‘抑兼併’，現代叫‘調節收入、縮小貧富差距’，動用行政手段刮富濟貧，你看是不是‘有餘以奉天下’？”
“這個我倒是懂了，可是這樣怎麼感覺怪怪的？熵是不能做功的無效能量，是系統混亂度的表示，怎麼看都不是好事情，爲什麼反倒要增加人類社會的熵？”
“自然是因爲一味地堆積負熵，可能導致不好的結果咯。”
“生命的就是負熵，其只要活着就會不斷從環境中取得有序以維持自身的存在，也就是通過掠奪其他系統的負熵來降低自己的熵，植物是吸收陽光，動物是吃植物或者動物。同時爲了更好地獲取生存資源，植物互相搶奪陽光水和礦物質，動物爭搶地盤和繁殖權。然後熱帶雨林形成了露生層、樹冠層、林下層和地被層的階梯結構，社會動物形成了王、後、被壓迫的青年公獸的階梯結構。至於人類社會的階梯，雖然不像奴隸社會那麼明顯，但是依然存在着。”
“然後負熵堆積過多會有什麼結果呢？樹高了就會倒，因爲積累了太多的重力勢能，”馬競挑了挑眉毛，一切盡在不言中。
“呃，”張許瑤先是一愣神，接着啪的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所以，這就是你貪便宜，買爛劇爛動畫垃圾遊戲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