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家門還有最後一點距離,湯佳怡卻提前出聲喊停正在減速的汽車,下車快走幾步上了人行道抓着欄杆看向裡面的草坪。
五顏六色的兒童玩具邊,以及滑梯蹺蹺板之類的遊樂設施周圍,一個個一羣羣幾歲大的小朋友正大聲地笑着鬧着。但是亂花可以迷人眼,卻不能阻擋一位母親的直覺,湯佳怡一眼就認出了小孩堆裡的自家兒女,儘管小傢伙兒們現在的形象和早上大相徑庭,簡直像是四隻泥猴子。
還沒等她惱怒在家帶娃的馬競,另一件讓她有些傷心的事情卻發生了:這位媽媽突然發覺,自己站在這裡已經好一會兒了,那四個小沒良心的居然還是全無反應依舊在各玩各的,想象中孩子喊叫着“媽媽!媽媽!”一個個撲過來的畫面,果然只能存在於想象當中。
至於丈夫溫柔地說一聲“老婆你辛苦,飯我都做好了”,然後張開雙臂給自己一個溫暖擁抱的畫面,同樣也只是一個存在於幻想當中的假設,他的丈夫此刻正在十幾丈外的搖椅上躺着看書,同樣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樣子。
當然,按照湯佳怡對某人的瞭解,他這一定是裝得,憑他的狗耳朵貓鼻子肯定早發現自己了,不過卻懶得動彈乾脆躺着不動裝沒看見。
她又等待了一分多鐘,溫馨家庭戲還是沒能成功上演,湯佳怡只能輕輕嘆口氣,在心裡安慰自己說“他們就是各種不靠譜,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怡姐,要不我幫你叫一下?”耳邊傳來新任助理溫芸有些遲疑的小聲詢問。
湯佳怡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從她手裡接過小巧的女士公文包,說了一句“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記得別遲到了,”然後就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噔朝前走去。
聽見她這麼說,溫芸的眼圈迅速紅了起來,連忙伸手捂住了小嘴兒,不過手掌下的嘴角卻在勾畫一個上揚的曲線,差點就要流下幸福的淚水來。因爲自己失誤害得老闆娘跟她一起加班,她今天真的是鴨梨山大,這句話在她聽來簡直和“刀下留人”一樣美妙,不過這裡可不是什麼歡呼慶祝的地方,溫芸連忙壓制住心情快步轉身離開。
轉過拐角時,湯佳怡眼角餘光偶然瞥見歡快跑開的溫芸,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
她這個佳境總經理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麼事情,連帶着助理也差點兒變成無聊的拎包小妹。好在這個包也不是白拎的,一起工作幾個月認清楚能力和爲人之後就會迎來工作調動,通常都是外放出去獨當一面,這也算是湯總掌控公司的一個小技巧,培養“秘書系”勢力嘛。
溫芸今年大四畢業加入了佳境,目前還是粉嫩嫩沒經驗的新人小白菜,接手助理工作以來鬧了不少笑話。湯佳怡今天放棄週末休息和兒女天倫之樂跑去公司加班,就是因爲之前溫芸把一份文件弄漏了,讓她不得不臨時跑去公司處理。所以小姑娘一整天都神經緊繃、鴨梨山大,就怕湯佳怡忽然來一句“明天去人事部報道”或者“明天去財務部結工資”。
其實她這也是自己嚇自己,不說要允許年輕人犯錯誤,單單是爲了賣她那位舅父的面子,湯佳怡也不會現在把她踢了。當然,要是溫芸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沒有明顯的長進,就算湯佳怡不調走她,她自己也會受不了申請調職甚至辭職的。
鞋跟踩在人行道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越來越快,一如湯佳怡心中逐漸增長的怒氣值,旁人看她臉色不善都沒有寒暄打岔或者伸手阻攔,讓她得以順利走到馬競跟前,雙手重重地拍在白色圓桌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湯佳怡雙臂撐住前傾身體,低聲吼道:“馬賤賤,你就是這麼帶孩子的?一個兩個全部弄得跟泥猴子一樣?”
馬競卻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那麼用力,你手不疼麼?”
嘴角抽了抽,一開始的麻癢感如潮褪去,火辣辣的痛感迅速浮現,湯佳怡頓時覺得要被自己給蠢哭了。正要搖頭把這念頭甩出去,就看到馬競站起來伸出一雙大手。
“啊啊啊,不要你放開!”不待她出言制止,就感到身體一輕被抱了起來,然後輕輕放在另一張躺椅上,“老婆你辛苦了,先躺下來歇會兒!”
馬競重新回到自己搖椅上,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玩鬧中的小傢伙們,“你不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嘛,小孩子就要多摸多看多聽多聞多親近自然,而且旁邊也有小安她們看着不會有什麼事情。他們現在也有足夠抵抗力,吃飯時再洗手洗臉,沒那麼容易生病的。再說了,就算弄髒了衣服和頭髮,也不用你給他們洗澡洗衣服。”
“誰說我沒給他們洗過?”湯佳怡嘴上反駁着,但是語氣態度卻已經軟化了下來,“總不能就讓他們這麼瞎玩着吧?”
“瞎玩就瞎玩唄,湯加加同學,揠苗助長要不得呀!”
“你都不嫌他們給你丟人,我還怕什麼呀?”湯佳怡拋出一句氣話。
芝麻甜餅剛開始學說話認字時,兩口子還是很積極的,恨不得一天十個字百個字的灌輸進去。但是沒過多久馬競的熱情就迅速消退了,不但自己不再熱衷,還攔着其他人不然再多教字詞。結果就是小傢伙們當了回龜兔賽跑的小兔子,中文和數數水平被其他兩歲小孩迅速追上不說,英語水平更是被超過不少。
“不說這個了,今天工作怎樣?”馬競問道。
“還好,重新補簽了一份文件。”
“其實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完全可以用機器人代替你處理,這樣就不用專門跑幾十裡地折騰這個了。”
“切!太醜了我纔不要呢,光頭加個蝴蝶結給誰看呢?”
爲湯佳怡準備的替身機器人,其實和馬競自用的是一個型號,只是微調了一下臉型,再在頭上增加一朵變色發光蝴蝶結,就變成了女款,難怪湯佳怡表示說太醜。
對於這個代表着顏黨意志的強大理由,馬競也只能從側面迂迴,說道:“蝴蝶結可是經典符號,米妮老鼠有蝴蝶結、黛絲鴨子有蝴蝶結、q妹有蝴蝶結,美羊羊也有…”
“打住打住,蝴蝶結好漂亮好女人,我讓給你行了吧!”湯佳怡擺手制止某人炫耀記憶力的舉動,扭頭看了眼家門口的方向,問道:“小淇他們回去了?”
“嗯,你走後沒多久他們就來跟我告別了。說是趕火車回學校,其實是跑到網吧玩去了。”
湯佳怡吐出一口氣,“馬競,要不咱們換個房子吧,現在這個太大太空感覺不太好呢。別說他們跑了,就連你自己不也跑出來曬太陽了麼?”
“不不不,方俊淇是害怕我又把他的帳號弄走,專門跑外面修改密碼去了。”
“你也真有夠無聊的,明明馬上奔三十,娃都能打醬油了,居然還有欺負小朋友的興致,”一邊說着她還伸手指指天,“大大要是早知道你是這樣的高手,肯定不會帶着你去西雅圖。不然你要是手癢了把蓋茨庫克他們的帳號給盜了怎麼辦?”
“我有那麼無聊麼?”
“有!”湯佳怡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是什麼人我會不清楚?”
馬競眨了眨眼睛,他的確是收集了一些人的帳號密碼,不過這都只是作爲信息松鼠症患者的良好習慣而已,像是他雖然明知道小扎的twitter是“dadada”,但也僅限知道而已,表示一次都沒登陸過他的帳號。
“好啦我回去了,你也趕緊把小傢伙們叫回家吧,沒有他們的大嗓門家裡怪冷清的。”
說完這句話,湯佳怡就起身離開了,只留下馬競一個人躺在搖椅上腦子高速運轉:“佳佳今天提到兩次房子太大太冷清,是什麼意思?是嫌房子太大還是嫌人太少?”
想到腦子發熱都沒弄清頭緒,馬競也只得把這個問題掛起擱置,起身朝兒童草坪那邊走去。
目光落到不遠處一上一下的蹺蹺板,他突然靈光一閃明白老婆大人的暗示是什麼意思了,哭笑不得地自問道:“我離mj還有幾條街好麼?擔心個什麼勁兒呀!”
流行天王邁克傑克遜,在成名後在加州聖巴巴拉的losolivos附近購置了一座佔地2800英畝的農場,並豪擲3500萬美元挖掘人工湖,添置摩天輪,把這個超過11平方公里、約一萬七千畝的農場打造成了超大私人遊樂園neverlandvalleyranch(夢幻島莊園),並向全世界的孩子免費開放。
在“綠帽俠”彼得潘的故事裡,孩子們只要到了neverland,就永遠也不會長大和衰老,可以永永遠遠永遠永遠享受無憂無慮的童年。mj將自己的家以此命名,顯然也是希望可以給全世界的孩子一片放飛夢想與快樂的土地,只可惜他並不是能飛能打、長生不死的小飛俠,這座夢幻莊園也不是真正的夢幻島,在“孌童案”中這座耗資巨大、長期虧損的莊園更是被指控爲是誘騙男童的魔窟。
mj隨後搬離那裡,並變得深居簡出,然後在09年的“thi私私t”巡迴演唱會前夕突然去世。在需要全情投入的世界巡迴演唱會前三週,卻因爲心臟病發去世,再加上mj與音樂公司之間的糾葛,使得他的死亡充滿了波詭雲異和各種各樣的猜想,至今沒有定論。
在其去世後,這座規模龐大、維護費更是驚人的莊園就迅速衰敗下去,其所在的losolivos只是千人小鎮,加州又是迪士尼的大本營,擁有兩座迪士尼樂園,斷絕了它繼續作爲遊樂園或者參觀景點的機會。那些當初最頂級的遊樂設施反而成爲累贅,只能將其拆掉變回原來的普通農場,除非它的新主人還是不差錢的土豪,捨得爲這些設施每年掏出上千萬美元運維費用。
要知道在本世紀初的鼎盛時期,mj就僱傭了150人幫他管理莊園,光是這些人的年薪就超過500萬美元,整個維護費用超千萬,而在十多年後這筆開銷只會變得更大,畢竟美元一直在貶值嘛。
然後負責管理的ycapital公司果然來找土豪了,這座著名莊園正在桃寶上拍賣,預計成交價超過一億美元。馬競之所以突然想到mj的莊園,便是因爲他也收到了這座莊園的拍賣邀請,並且出現在了競拍名單裡面。
實際上,他答應參與競拍其實只是人情往來,卻讓湯佳怡起了懷疑。
在她看來,馬競真的很可能成爲那裡的接盤俠:他花錢大手大腳,經常像領導一樣拍腦袋上項目,一個億而已完全不是問題;他非常關愛兒童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名下的慈善資金多數都投到了這個方向;他有邀請小朋友參觀自家的習慣;當然,最後一條也是最主要的一條,馬競有這個財力來接盤。
不過馬競卻不這麼看,雖然成長在單親家庭,但他自認並不是小時候缺愛長大了缺鈣的那類人,自然對這座莊園興趣缺缺,特別是那些淪爲雞肋,或者說本來就很雞肋的大型遊樂設施,簡直拆也不是留也不是,還是不要淌那個渾水了。
伸手拍在欄杆感應區,馬競邁步走進被柵欄圍起來的兒童草坪,把正在和塑料木馬搏鬥的小餅乾提起來,又走幾步伸手把正在堆積木的小甜甜抱了起來,這孩子搭得積木房子完全是照着自家來的,整個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長盒子。
看到大魔王來襲,小芝芝小麻糖也不玩了,從地上爬起來咯咯笑着就躲開了,馬競畢竟不是長臂猿一條胳膊抱兩個小孩大家都不會很舒服。不過可惜,他們的逃竄並沒有什麼用處,很快被他們爹堵在角落裡先後擒獲,然後他就這樣一邊兩個抱着他們出了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