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下剎車，讓座下宏光停穩在車位上，陳彪轉身看向身側的道具師郭偉偉。
從劇組居住的酒店到這裡只有十分鐘車程，即便這樣對方也能睡着，可見昨晚着實是操勞得狠了。
想到之前在對方房間聞到的的女人味道，他心裡就是一陣豔羨，“麻蛋！咱啥時候能混成這樣就好了！”
這傢伙要技術沒技術，要經驗沒經驗。奈何人家上面有人罩着，在組裡多少有點小權，偶爾就有人求上門，讓他這個打雜小劇務百般羨慕。
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連忙收回遐思開啓狗腿模式，伸手輕拍對方，“郭哥，郭哥，到地方了！”
“啊！哦，”對方其實睡得也不沉，陳彪沒拍幾下就把他叫醒。
瞪着前面的商店燈箱發了會呆，郭偉偉終於想起這趟過來的目的，哈哈笑着掩飾道：“小陳你這車開的穩，我這不知不覺就被你給催眠了，老司機啊！”
“我踏馬是劇務，不是專職司機！”陳彪心裡大喊，面上卻連連點頭附和着對方的說法。誰讓人家上面有人呢？
又閒聊幾句，郭偉偉終於徹底清醒，說道：“工作要緊，以後有時間再聊，不然回去晚了耽誤時間，導演又要罵人了。”
倆人所在的地方是蜜蜂影視道具租賃（橫店）公司的停車場，前面是辦公樓和宿舍，後面是倉庫與停車場，佔地頗廣。停車位上放着不少汽車，有商務車也有廂貨和微面，很多上面都有劇組標識，其中不乏關注度很高的大熱項目。
此刻太陽還沒有出來，但橫店這座全球最大的影視城已經逐漸醒來，道具組劇務組紛紛離開酒店去佈置片場，有臨時需要的道具就得過來租借，一如現在的郭陳倆人。
看了眼烏漆嘛黑的道具公司辦公樓，郭偉偉忍不住罵了一句：“瑪德，咱們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幹活兒，最後錢都讓這幫孫子賺去了！”
“嘿！要是沒這幫孫子，你老郭現在沒準還在和我一樣打雜呢？”陳彪心裡吐槽，嘴上卻是連連附和道：“是啊是啊，道具公司賺錢真踏馬輕鬆，坐在家裡咱們還要給人上門送錢。”
自從蜜蜂道具公司推出道具自動推薦服務，類似郭偉偉這種沒有專業素養，卻有人脈善專營的“假道具師”就越來越多了。只要和製片、美術搞好關係，把年代、人物、事件、美術風格，以及預期租金全部填寫清楚然後提交，系統就能自動生成推薦道具列表，大到馬車坦克，小到戒指酒杯，從主角到龍套，一整套全齊。剩下的就是交錢籤合同，然後就是領取道具用完交還。
正規劇組自然瞧不上這種人，那些中小劇組、草臺班子卻不會也不敢拒絕他們。畢竟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陳彪現在幹活的劇組便是這樣，有人提攜的郭偉偉輕易就混了進來。
那些大劇組其實也同蜜蜂道具有合作，區別在於他們只零買、不批發，重要道具當然要自制，不重要的上蜜蜂道具網租賃卻是更加方便划算，這筆賬誰都會算。
一路走來，郭偉偉見到不少熟人，招呼也是打個不停。按他的話說，“人脈，就是從這樣的問候招呼開始的。”
合同什麼的早就簽過，他們這趟過來是爲了還舊借新。根據大小貴賤，每樣道具都有各自的“起步價”，超出後按天計算額外租金，若是劇組資金有限只能多借多還加快週轉，然後很多和陳彪一樣的劇務就成了專職負責拉道具的司機。
還好的是，他們和賓館一樣是到次日中午十二點算一天，可以把借新還舊放一起，也算是爲節能節排、減少汽車尾氣做了貢獻。
停車場有專門的運貨機器人，那是一輛輛自動行駛的電動板車。招呼一輛過來，把裝着舊道具的袋子放上去，人只需跟着走就行了。倆人很快被帶到歸還處，有個穿馬甲的工作人員拿着掃描槍過來逐件掃描登記。
全部完成，那人笑着說道：“數目沒什麼問題，重量多了三公斤，你們組這是拍了多少打戲啊？！”
多出來的份量不是別的，全是人身上的汗水灰塵和污漬。文戲還好，武戲、羣戲可是妥妥的體力活兒，要是趕上演員表演讓導演不滿意，一遍遍重拍下來汗溼衣衫都是常有的事。
這次陳彪他們碰到的就是這種情況，所以聽見這話郭偉偉就是一通抱怨：“哎呀別提了，這次真是倒黴，有場羣戲老有人出問題，拍了好幾遍才過，大家都給累的夠嗆！”
工作人員在這裡待了好幾年，耳濡目染自己也曾去劇組跑過龍套，聽見這話自然沒往心裡去，隨口安慰幾句就把袋子重新紮好，打發板車機器人離開。接下來，這些東西會被統一消毒清洗整理修補，然後掃描分揀重新加入庫存。
蜜蜂道具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靠的可不只是規模龐大的道具庫，規範化、數字化的管理，以及常換常新的裝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道具師又和演員沒仇，有乾淨新款的戲服道具可租，自然不會去碰那些款式老舊散發汗臭的舊物。
當然，前提是價格差不多，不然製片人會有意見的。
導演只管花錢，製片人卻要爲開銷操心，被迫弄出很多省錢秘技。
時裝劇的戲服可以找贊助商借，實在不行還能讓演員貢獻私服，可古裝劇、年代劇就沒辦法了。只能就着現有資源反覆用、循環用，結果用着用着就用出了風格、用出了特色，其中低成本言情劇知名品牌窮瑤戲便是此中典型。
有件紫色對襟大褂，90年雪珂格格生小雨點時穿過、93年雪如福晉給女兒燙梅花烙時穿過、94年新月格格燕姬穿過，到了98年這件“祖傳”的紫色大褂又被明珠格格紫薇穿在身上。這件大褂和紅色喜服以及其他一些衣服組成了傳承有序的女主角套裝。
而當年馬咆哮穿過的幾件馬褂，後來同樣出現在蘇乖乖、周鼻身上，亦是見證了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歷史更替。
那時候網絡不發達，偶爾撞衫也沒什麼關係。可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網絡賦能讓人人成爲挖掘機駕駛員，蜜搜影視之類專業搜索工具更加瘋狂，藏的再深的黑歷史都能給你挖出來，劇組不得不增加服裝開銷，爲各位主角定製原創服裝。
至於配角們的服裝，就得找蜜蜂道具幫忙了。他們的服裝不是最全最多的，卻是最符合當前題材趨勢，再加上價錢合理服務周到，自然受到大中小劇組的歡迎。
其他同行就算想要模仿，卻只能學去電商式運營的殼，拿不到核心的影視大數據也是枉然。
雖然影視業號稱水深無比，但前後兩端卻較爲透明，通過分析公映畫面可以得到很多信息然後化爲己用。比如去年清宮戲用了多少件馬褂、抗戰戲有多少龍套兵，然後再結合備案預熱方面的信息，就可以得出今年市場需要多少馬褂、多少軍裝，剩下的就是組織貨源的事了。
實際執行起來當然不會這麼簡單，爲了做到如今的成就，蜜蜂同樣交了不少“學費”。好在他們總算是熬出了頭，有道具和特效兩大業務做支撐，製片業務效益越來越好，不像其他互聯網影視公司還在繼續交費攢經驗。
隨手把收貨回執裝進口袋，郭偉偉帶着陳彪到了提取處，領取他之前下單租賃的道具。
不知情的人來到這裡，看到隨處可見的包裹、儲物櫃、二維碼和掃描槍，一準兒誤以爲是進了電商公司。這兒的工作方式也的確有些電商化，劇組道具師網絡下單，庫房機器人自動揀貨打包，然後放進暫存櫃只等來人提取。
這些包裹都沒有封口，要等劇組代表當面點清之後纔會補上這道工序。
看到郭偉偉出示的手機訂單，立即就有工作人員拿着掃描槍過來，蜜蜂不厭其煩地在每件道具上都鑲嵌了微型感應芯片，掃描槍一碰就能讀出s褲（庫存單位）編碼、單品屬性、訂單詳情，覈對起來並不費什麼事。
全部搞定，包裹被放上板車機器人，郭陳二人也告辭離開。從提取處到停車場都不用他們費心費力，只要跟着機器人走就行。要是懶得動腿還可以站上去搭順風車，就是看起來像是站在磅秤上一樣，造型不太瀟灑。
這次歸還重借的道具數量有點兒多，出來後陳彪看了看手機，發現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太陽已然出現在東方天空上，天邊沒有多少朝霞，顯然又是一個適合開工的好天氣。
收回視線，陳彪走向後車門伸手去摸鑰匙，這時他卻看到郭偉偉這傢伙像是見到兔子的獵狗，哦不，像是逮到兔子的獵狗一樣，撲向旁邊的人羣。
在他跑過去的方向上，一羣穿着工服的道具公司員工正圍攏在一輛大巴車周圍，不時還能聽見依稀的說話聲和鼓掌聲。這熟悉的場景迅速喚醒陳彪的記憶，知道應該是有什麼人過來慰問考察了，不然不會是這種陣勢。
看了眼已經擠進人羣消失不見的郭偉偉，陳劇務就是一陣無語，“大清早過來的肯定不是什麼大人物，姓郭的吃錯什麼藥了？”
抱怨歸抱怨，人家都跑去圍觀看熱鬧了，他也不能丟下某人不理，只得打開車門把道具包裹塞進去，然後鎖上同樣朝人羣那裡走去。那個人是誰，其實他也是蠻好奇的。要知道這會兒還不到八點，大部分人都還沒上班，並不是慰問多發時段。
兩邊距離也沒多遠，他很快就走到人羣外圍，也終於知道來的人是誰，心裡頓時狂喊起來：“握草握草！怪不得郭偉偉那廝屁顛屁顛就跑過來，就跟叼着兔子找主人的獵狗一樣！”
人羣之中，正親切拉着員工噓寒問暖的，正是剛下飛機就趕過來的馬競。
道具公司員工表示激動是因爲看到自家大老闆過來慰問，帶着大堆福利。郭偉偉這廝湊上前去，卻是想要混個臉熟，雖然雙方暫時沒有什麼聯繫，但未來卻是誰也說不清楚的。畢竟，“人脈，就是從這樣的問候招呼開始的！”
看到馬競和員工握完手，郭偉偉立即湊了上去，表示自己是道具公司的忠實合作伙伴，非常喜歡這套系統，然後果然混到了握手合影的機會，看得外面圍觀的陳彪心裡直咬牙。
還好馬競接下來的行動讓他鬆了口氣，合影過後他就找藉口趕人了，然後被員工們簇擁着去了公司裡面。雖然他自己也沒撈到什麼好處，但是看到郭偉偉的臭臉他心裡也就平衡了。
回到車上發動汽車，陳彪一邊往片場開去一邊隨口問道：“郭哥，馬老闆過來做什麼，你知道嘛？”
由於長期積攢的羨慕嫉妒恨得到疏解，郭偉偉在他眼中不再像以前那般面目可憎了。
聽見這個問題，郭偉偉挑挑眉毛，說道：“還能做什麼？肯定是來劇組探班檢查工作的。”
蜜蜂影視在橫店有好幾個劇組，陳彪卻知道對方說的是哪個，只能是拍了兩年還沒完成的《流浪地球》。
當下也附和道：“是啊，好幾個億的大投資，當然要盯緊了才行！”
接着，話音一轉他又拐到了八卦頻道上，“不過他們都是怎麼花錢的啊？沒名導沒明星，三個億都花到哪裡去了？”
“還能花到哪兒？特效和道具唄！”郭偉偉有些悻悻地說道：“光是那些飛船模型就不是一筆小錢，這還是在國內做，要是放在美國沒準都已經上億了。”
“花這麼多，他們能收回成本嘛？沒有明星大腕兒，會有人去看？”
“這你就不懂了，”郭偉偉得意地掰着指頭道：“這電影拍了兩年沒弄完，就只是隔三差五放預告片維持熱度刷存在感，看起來像是虧大了。其實人家的算盤精着呢！那些預告片其實都是周邊玩具和遊戲的廣告。預告片一出來，緊接着就是新遊戲新玩具，錢一分沒少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