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哧哼哧的公交車緩緩停住,“觀景臺到了,請下車!”
車門打開,白悅軒快步跳下。車門關閉,汽車漸漸加速朝北駛去。
這個車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周圍只有路燈杆以及坡頂邊緣的觀景平臺。那是用不鏽鋼欄杆圍成的露天平臺,站去可以俯瞰縣城風貌,要是天氣晴朗空氣良好,視線更可以縱貫大片平原,直抵渭水之南的秦嶺北麓,倒也有些看頭。
不過今天的天氣卻不怎麼好,霧霾阻礙視線,寒風呼呼添亂,平臺空蕩蕩的看不到任何人影,此刻只有幾片枯葉被風吹着左突右衝。
落葉最終還是繞過擋路欄杆,乘着西北風飛向下面的花花世界並最終消失不見。收回視線,白悅軒邁步朝不遠處的花園走去。過了花園便是全縣聞名的翠園,在那裡正有一場盛宴等着他。
翠園主人今年沒在這邊過年,直到前兩天才陸續過來,然後傳出在今天設宴招待親友的消息。他們一口氣請了很多人,白悅軒一家也在邀請之列。白爸白媽已經在裡面了,他自己卻因爲其他事情耽擱了時間,直到現在才趕過來。
穿過有些蕭索的冬日花園,繞過鐵將軍把門的玻璃溫室,白悅軒在門口刷了臉,邁步進入翠園。
水泥馬路兩邊是高度足有一米五的冬青樹叢,厚實的樹叢剛好他矮一點點,視線望過去只能看見露在外面的別墅坡頂,根本不清楚裡面有沒有人。
沿着這道冬青樹牆一直往前,很快看到幾人站在路邊翹首張望,其有自家老媽。
見到兒子終於趕到,周菱心裡鬆了口氣,快步前伸手抓着他往別墅門口拖去,“怎麼纔到?我都等你好久了!”
“這不怪我啊!”男孩連忙叫屈,“是今天路沒什麼人,27路開得特別慢,早知道我自己走來了。”
“你?”周菱停住腳步,下打量兒子,臉寫滿了不信。
坡不平路,看着挺近真走起來卻要花費很多力氣,縣城一直在向西邊發展,有北邊這個大坡的幾分功勞。馬競買下翠園在坡頂安居後,坡下坡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縣裡很快開通了專走城北直通坡頂的27路公交,雖然人家基本不會用到,卻也是縣裡改善投資環境的一份心意。
不過經常走這條路線的人還是太少,司機爲了多拉客人經常趴窩等活,拖拖拉拉不夠爽利,反倒讓這條形象路線失了幾分顏色。
被老媽出言懷疑,白悅軒當時要開口爭辯,卻被前者扯胳膊打斷,“愣什麼呢?還不叫人!”
不知何時,有位穿着寶藍裙裝的貴婦出現在母子面前,正是剛剛從瑞士歸國的湯佳怡。
男孩被母親提醒,這纔不情不願地開口問好:“表姑,過年好!”
六度分隔理論說人和人之間只隔着六個人,但在這個小小的縣城裡面,白悅軒和湯佳怡之間卻只隔着三個人。從爸爸這邊數過去,湯佳怡算是他的表姑,不過要是接受這個設定,得順便接受自己表哥管人家叫姐姐的事實,方俊淇那傢伙可沒少用稱謂問題打趣他。
男孩心裡各種糾結,湯佳怡卻是頗爲滿意,笑着點點頭,從口袋裡摸出一封紅紙包塞到對方手裡,“這是姑姑給你的壓歲錢!”
“這怎麼能行?”周菱當即要替兒子拒絕,卻被前者開口勸下,“也沒幾個錢,只是一點兒紀念品。”
看到倆人終於“談妥”,白悅軒把手紅包放進口袋,趁機捏了好幾下。
可以摸到一片片硬硬圓形物體,猜測裝的應該是硬幣,不過具體是什麼不清楚了,他暫時沒時間打開看個究竟。
告別了佳怡姑姑,白悅軒跟着跟着媽媽走進別墅,入眼便是一張張大圓桌,把大廳塞得滿滿當當。
按照往年的傳統,馬競夫婦本該在酒店宴客纔是,大型宴會廳可以同時容納數百人餐,帶嘴過去、吃完走人,方便又快捷。不過剛剛投入使用的蜜蜂大廈卻讓一些人有了別樣想法,紛紛表示想去感受十六樓的風景,這回又輪到馬競不樂意了,狐假虎威、因私害公什麼最討厭了。
雙方妥協的結果,便是眼前這樣子,馬競臨時啓用兩棟空置別墅招待親朋。有從省城請來的專業宴席團隊操盤,食材也是專程空運過來,倒也不用爲伙食質量擔心。
正所謂,來的早不如來的巧。白悅軒剛被媽媽按在一張椅子面,推着餐車的服務員出現在大廳入口。
“同學!小同學!”
白悅軒左右看看,滿桌客人只有他年齡最小、最像學生。
知道是在叫自己,他擡頭看向聲音來處,卻見到有位穿着旗袍的大姐姐站在自己旁邊,雙手撐着餐車的扶手。餐車放着兩排瓷碟,數量正好本桌人數相當,顯然是要分餐。
瓷碟倒扣着半透明的蓋子,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開胃涼菜的顏色。
見到面前的小同學還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女侍者只得再次開口:“我需要菜,請讓一讓!謝謝!”
“啊!哦,”回過神來的白悅軒連忙應聲,側過身體讓出空位。
“謝謝!”對他點頭致謝,旗袍女子款款走前,熟練地端起一隻只盤子,準確地放到每個人面前。
等到她收好蓋子推車離開,白悅軒第一時間看向面前的涼菜拼盤。
東西是涼菜沒錯,不過盛在盤子裡的食材都是不認識的品種,讓他一時有些遲疑,不知道怎麼下筷子。
知道一邊看着點周菱忍不住輕咳提醒,他才反應過來,連忙伸筷夾菜。
涼菜吃到一半,旗袍美女們再次推着餐車出現在大廳,這次卻是熱盤。和前面的冷盤一樣,第二道熱盤同樣是拼盤形式,不大的盤子裡放了四樣炒菜,每一樣的份量都沒有多少,幾筷子下去不剩多少了。
看着面前快要清空的盤子,白悅軒忍不住腹誹起表姑夫婦來,明明辣麼有錢,請客卻這麼吝嗇,找這樣吃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吃飽啊?
似是聽見了他的吐槽抱怨,下一道大菜很快桌,份量也翻了一倍有餘。
各人面前的餐盤被統一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冒着熱氣的湯碗,小鍋一樣的湯碗間有道隔斷,左邊油汪汪泛着紅光,右邊清亮亮飄着肉片,看起來很像是一半辣一半不辣的鴛鴦火鍋。
當然只是看起來像,按照侍者的介紹,這一道菜是用多種魚肉烹製的鴛鴦水煮肉片既然豬裡脊能被換成海魚肉,再創新一把打造紅油、清湯二合一版本,也是不怎麼怪的事情。
滿載着肉片與蔬菜的鮮亮湯汁已經足夠誘人,蒸騰而起的熱氣還在時刻不停地擴散着油脂、熟肉以及香料的味道,頓時讓白悅軒口舌生津,忍不住食指大動。
美食在前,能夠剋制着不動筷子的人也許有,但這裡卻一個也無,同桌的大人們互相看看,紛紛拿起了筷子,白悅軒也抓起筷子夾起一塊肉片塞進嘴裡。
帶着餘熱的肉片燙得他呲牙咧嘴不停吸氣,卻始終沒有鬆一下嘴。不同於豬牛雞的陌生食材被處理的恰到好處,新美味的獨特口感驅使少年人不停做出取食動作。
白悅軒並不是個例,周圍其他人同樣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進食動作,美食的力量是這般難以抗拒。
當然,能抵禦美食誘惑的人也不是沒有,在男孩頭頂的別墅二樓,有這麼一羣食不下咽的人,其甚至還有他的爸爸白彬。
面對諸般美味佳餚,白彬手的筷子像是重逾千斤一樣難以舉起,一雙眼睛看向坐在主位的馬競,和其他人一樣。後者卻是混無所覺,頻頻舉筷,美滋滋地享用着面前份量加倍的菜餚。
這些人心裡想什麼,馬競其實一清二楚,也準備答應其一部分,否則他根本不會接受請求,特地返回老家舉辦今天這場宴會。不過答應歸答應,但該有的姿態和敲打還是不能少,既然他們不願開口,自己索性當作不知道。
飯桌本來方便談事情,食物帶來的滿足感能夠降低防備心理、飽腹帶來的低血壓導致思考變慢,兩相疊加可以大幅提高溝通說服的成功率。要是再來幾杯讓人醺醺然的白酒,成功可能還會增加不少。不過馬競卻是個異數,不管吃了多少東西、喝了多少酒,他始終能夠保持清醒理智,讓其他人很不習慣。
誰都不想出頭,場面一時陷入僵局,直到又一位旗袍美女走進房間,爲大家送餐後水果,纔有人忍不住開了口。
一位鬢生白髮,看起來年過半百的男子當先開口,話題卻是一飛三萬裡,直接跑到南半球去了。
“馬競,聽說你在巴西弄了個主題公園?”
“是的,”馬競點頭承認,這件事情已經公開,沒必要遮遮掩掩。
“什麼時候完工?工程量應該很大吧?”那人追問道。
工程量倒是不怎麼大,”隨意插住一顆果粒送進嘴裡,馬競笑着搖搖頭,說道:“不過公園所在的在潘塔納爾溼地是澇半年旱半年的氣候,施工必須避開夏秋汛期,十月過後要停工,等到四月份纔會重新開工,所以修建速度一直快不起來。”
“哦!”白髮男子應了一聲,接着問道:“那你那邊還缺建材麼?你叔我可是專業的。”
心裡翻了個白眼,知道正題快要出現,馬競呵呵笑了起來,“從巴西進口鐵精粉,千里迢迢拉回來煉成鋼、鑄成建材,然後再漂洋過海運回巴西去?全球化也不是這麼玩的啊?”
那人笑着攤手,“沒辦法,誰讓他們的鋼鐵企業不行呢?只要大宗海運的成本小於鋼鐵差價,會有人這麼做。”
馬競點頭,“這倒也是,國際大分工嘛。”
雖然看起來“浪費且折騰”,但要是放眼全球,會發現馬競口出口原材料、進口製成品的情況簡直皆是,畢竟同時擁有原料資源和強大齊全工業乃至龐大市場的國家着實沒有幾個,自家缺少的部分只能求助於國際市場。
即便擁有世界第一的11億噸產能,兔子的鋼鐵門類依然不夠健全,需要在出口普通鋼材的同時進口特種鋼材,巴西鋼鐵產能只有幾千萬噸,偏門情況更加嚴重,每年都要進口數百噸各式鋼材。
因爲全球經濟不景氣、鋼鐵需求不振,鋼鐵銷量價格雙雙下滑,鋼企忙着壓產能搞供給側改革,巴西礦老闆的日子也不好受,同樣忙着限產減產。產業鏈巨頭的日子不好過,鋼鐵鏈條的其他參與者同樣沒得錢賺,如馬競面前這位“老人”。
雖然看起來年過半百,他的實際年齡其實不到四十歲,之所以早生華髮顯老的厲害,完全是被鋼材價格給急得。作爲建材商人,這位原本是做門窗鋁型材、衛浴、防盜門這些家裝用品,後來看到鋼材價格下跌,國家又說要淘汰落後產能拉昇價格,便看準機會摻和進去,抵押家產貸款抄底,很是囤了一批熱銷鋼材。
然後他發現國家說話也不靠譜,鋼材價格剛有起色,之前壓下去的產能立即恢復了很多,供應增加打壓價格,整體依然在低位徘徊,再加缺乏渠道銷路不暢,這批貨這麼砸在手裡了。
其實他還算是好的,銀行多少還要顧忌面子和法律,催貸手段計生辦還要溫柔百倍,頂多是收回抵押物讓你無家可歸而已。而那些走民間借貸的同行可不是這樣了,銀行不願做不敢做的事情,專業討債團完全乾的出來,堵門要賬、電話轟炸、老家揚名,只有你想不到他們沒有做不到。
看到對方來來回回不停說着“鋼材苦、鋼貿難”,馬競也不再打哈哈,直說道:“三叔,你也是知道的,我手並沒有房地產公司,即便有大型工程也都是委託給專業公司去做,不會也不能插手採購。這樣吧,我幫你把房子贖回來,其他你自己看着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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