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總咬着不放,龍宇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解釋,而且並不打算將自己的判斷公佈開來。
因爲小亞的判斷雖然準確,卻無法給衆人以合理的解釋;就如同你無法跟一個古人解釋手機原理一樣。
龍宇意念一動神識掃把紫砂壺內外審視一遍,很快發現了異樣,不禁暗自冷笑,小樣!你丫的不知進退、把哥當作軟腳蝦麼!
意動間開口朗聲說道:“程總,這壺是好壺,材質工藝都是一流的了,所以我說沏茶不錯。只是這底部款識不夠神韻。
與壺身少了種渾然一體的感覺,這是其一;這壺內部壺嘴與壺身交接處應該有個一九七幾及‘谷’的字樣,這與底部款識完全不符,這是其二。鑑於這兩點,略有疑問。”
龍宇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如兩記重錘擊打在衆人心上,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屋內鴉鵲無聲。
款識不夠神韻!而剛纔錢教授所言有些模糊的說法相對比較委婉了,而不夠神韻明顯就是很有問題,至於壺內有字樣之言更是如同巨石墜潭激起軒然大波!
“你…你說壺內有字?”程總脫口問道,一張俊臉有些蒼白,這消息太震撼了些,
程總終究是非常之人很快調整心神繼續問道:“你憑什麼說裡面有字?”龍宇從進門到現在,都沒有打開紫砂壺看過一眼,怎麼可能看到壺內有字,就算打開壺蓋也無法看到壺嘴內部,更別說看到什麼字了。
款識神韻的問題可說見仁見智,不易定論;而這刻字一說就太明顯了,還一九七幾,豈不是肯定了這壺就是贗品!
屋內衆人神色各異變化莫測,氣氛突然間變得微妙詭異起來,馮業新低聲說道:“洛雲,你確定…”
龍宇還未答話,錢教授的聲音傳來:“我想起來了,當年江浙一帶有位紫砂壺名家就是姓谷,擅長製作球形與筒形壺,造型美觀雅緻、製作考究、質地緻密,其制壺工藝已達大師水準。
直追明清名家,不少人慕名求做一壺而不得,但他有個怪僻,就是制壺從不署名,偶有署名也是在壺內…”
錢教授精瘦的臉上略顯潮紅、下頜花白短鬚微微抖動,神情有些激動侃侃而談,龍宇的話讓他腦洞大開,把剛纔心中困惑的疑竇解開了。
錢教授說得有些口渴語音一頓,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程總忍不住插口說道:“這印章弄在壺內,怎麼可能做到?而且,他的作品受衆人追捧怎麼又不肯多做些?”
程總相當鬱悶,怎麼會有這樣的怪人,自己的作品這麼受歡迎不是應該大量製作嗎?還把款識弄在壺內的角落裡,把自己狠坑了一把。不覺間把那谷姓制壺大師也恨上了。
錢教授稍稍定神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這制壺要材料比例、水質、火候、氣溫、溼度恰到好處。
還要製作人的心境意念默契配合才能出好壺,同時還要有製作人的情感、人文理解融入其中才能做成真正的珍品,這一切是無法用工業化的生產理念來實現的…”
見錢老又抿了一口茶水,程總連忙說道:“那麼他爲何又不署名,而非要把自己的款識弄在壺內呢?”
錢教授潤了潤嗓子又道:“萬物以自然爲最美,谷大師也遵從這個理念,他認爲把款識刻在壺外固然可能讓自己名揚天下,卻破壞了紫砂壺渾然天成的美感,故不願署名。
有個別求壺人特別請求時,亦只是在壺內用特製的鋼勺在壺坯入爐前壓印…”
衆人聽了錢教授的描述,不禁對這位谷大師肅然起敬,技藝高超卻完全淡泊名利,寧缺勿濫以無比嚴謹的態度對待每一件作品,這纔是真正的藝術家!
“可是這壺裡外我都看過,並未發現其內有什麼字跡呀!”程總緊皺眉頭不甘心地說道,無論怎麼說,如果這壺不是陳鳴遠真跡,自己就是打眼了被人坑了,現在無疑是臉面無光。
剛纔來時各個物件大家都相互觀賞過,這壺內外幾人也都看過,確實未曾發現任何字跡。
大家聞言目光俱轉向龍宇,這典故是你小子一句話引發出來的,但得要有證據才能令人信服。
“印記在壺嘴內,就這樣自然是看不到了哦,”龍宇滿不在乎一攤雙手說道。
看到龍宇一臉欠扁的表情,程總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咬牙一瞪龍宇說道:“龍兄,你確定嗎,如果真如你所言,我就把這壺打碎來驗證!”
程總並未說出驗證結果後又如何,心中早有算計:若對方判斷錯誤,既然這龍宇是馮業新的朋友,身家想必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賠償這一兩百萬想來也是小菜一碟。
若果如其所言,自己有這般壯士斷腕的氣魄也不至於在衆人面前尤其是美女面前丟了面子。
一聽程總所言,衆人皆驚,反應這般激烈,這傢伙今天是硬訌上了,錢教授聞言卻是心中一緊。連忙說道:“不可,程總此事萬萬不可,若這壺真是谷大師作品,損壞就太可惜了。
其實谷大師的制壺除了在年代的差異外,其材質工藝神韻不比史上任何一位大師遜色。但如果你的確不喜好,可按原價轉讓與我,你看如何?”
“錢教授,那事容後再說,這都還沒確定嘛。”程總興味寡然道,本以爲手中是清代名家真品,現在這壺身份卻搞得雲裡霧裡的難以判斷。
神情淡漠一直未發言的何先生開口說道:“現在數碼科技這麼發達,如是要探查壺嘴內部位置弄個針頭攝像機來就可以了,”
“好,就這麼辦,”聽到何先生的提議,衆人馬上贊同;馮業新立即安排阿生到樓下的電子商場買來了全套設備。
細如筷子的活動攝像頭介入了壺內,顯示屏上很快出現了一行小篆字:一九七五,谷。這串字是印在壺嘴根部側面的,剛好在壺口視線的死角,無法直接看到。
龍宇的話被一一證實,再無疑問,衆人盡皆驚歎,那麼問題來了,自始至終龍宇甚至都沒有打開蓋子看過裡面。壺內字跡如此隱秘這龍宇是如何知曉的呢,莫非這壺是你家賣出來的?
面對衆人疑問的目光,龍宇神情淡然若無其事的抿了一口茶,不作解釋就是最好的解釋。
這些人個個是人精,富豪老闆、成功人士,只有哥我是吊絲一枚、平頭百姓,保留一點小神秘還是有必要的,什麼最重要?平衡最重要。
見程總臉色青紅不定情緒複雜,崔總輕聲說道:“程總,現在可以放心了,這谷大師的作品也是珍品,不亞於陳鳴遠的,我甚至覺得還要珍貴些,不知你收購價格是多少,如若你願意出手,可轉讓給我。”
“是啊,程總,你這件藏品如是要出手,就跟說我一聲。”馮業新在一邊笑呵呵地說道,“單單這谷大師的人品就令人敬服,做出的東西決不會差。”
錢教授接着對壺底標識作了解釋:陳鳴遠的款識是後來被人加上去的,用以冒充名家作品。
豈料身在寶山而不自知,反而畫蛇添足,所以不但清晰度不夠,神韻上也差了不少自然無法與壺身融合一體。
然後接着道:“這個壺嗅其氣色,只有龍井一種氣味,此前應該也是隻泡過這一種茶,說明它的故主也是茶道中人。”
一場爭辯,以龍宇的猜疑被證實而告終,雖然物件仍是珍品,程總心中總感到不是滋味,這是自己的意氣之爭,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本想要打壓龍宇最後卻成了對方的墊腳石,反而讓人家在大師專家美女面前出了風頭。
程總越想越懊惱,索性當場將壺轉讓給了崔總,免得以後一看到此物總是想到今天的難堪。
雙方手機轉帳完成交易後,程總與衆人打了個招呼,帶着女伴匆匆離開了會所。
與程總的意興闌珊相反,錢教授卻很興奮,沒想到今天能遇到谷大師的作品,當年谷大師在圈內聲名遠揚之時。
自己纔剛剛出道,雖有心拜訪卻始終緣慳一面,如今大師已作古仙去,其精湛之藝已成絕響;有一些自己不滿意而廢棄的壺被他的弟子收回保存,也成爲一些人的收藏之物,今天能經手一件他的真品也算不虛此行。
錢教授看了看崔總手中的紫砂壺,微笑着說道:“谷大師對作品要求極其嚴謹,完成品存量稀少,件件是珍品。崔總你手中這件是他製作唯一的一件長嘴壺,我也只是聽說過,今天才見到真品。這壺以後的增值空間相當大。”
崔總說道:“我覺得這東西也是要與人有緣份,今天如果不是有龍宇兄弟在此與程總髮生這個小插曲;
如果不是有錢教授你曉得谷大師的典故,這壺可能永遠也不會被人發掘出來,甚至可能被人當作古董贗品處理掉,那纔是暴殄天物。”
龍宇探測出紫砂壺的年代本是提醒馮業新一下,沒想到結果出人意料,看來這藏品鑑賞果然水深莫測,個人的文化素養與鑑別技藝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