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一樁樁無頭兇殺案擺在眼前,但肖恩做出了自己地判斷後,並沒有打算具體去調查哪一樁哪怕再殘忍的無頭兇殺案,他首先考慮地是這樣一個問題:如果這些兇殺案當真與日漸增加的機械人有關,那麼通過被砍頭的方式,而被奪走地這些靈魂最終會在什麼地方注入到機械人的身體裡?
這樣的答案似乎顯而易見,只能是在救死扶傷的同時,也能夠做靈魂注入手術的醫院了。
在靈魂注入法得到**方面的認可後,爲了防止日後會出現的各種隱患,只要是在正規醫院進行靈魂注入手術的機械人,醫院方面事後都會將這個機械人的身份信息做成相關檔案,然後將數據傳送到警察局相關部門,替換掉此人作爲純人類之時的身份證明。只需要調查一下那種數據,再一一到每家醫院進行細緻入微地核查,就可以查出存不存在哪家醫家弄虛作假的情況了。
肖恩雖說想到了這一點,但卻沒有行動。這是正式辦案的方式,不是他單槍匹馬辦案的方式,而且這個方式儘管有着萬無一失的優點,但缺點也很明顯,而且也不是目前的肖恩能夠接受的,那就是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時間。他並不排斥這個方法,但從一開始,他的注意力就被他的預感轉移了,究其原因,就是靈魂本身。
無頭兇殺案的兇手奪取靈魂,難道是爲了偷偷找一家正規醫院,友善地讓他們變成機械人,然後再跟他們成爲好朋友?這顯然不符合邏輯,而且,這也從相反的角度與他的預感隱隱契合。他知道,能夠解答他的疑惑之地,十有八九是在那個隱藏在光明底下的黑暗世界了。
就如同即使是文明已經高度發達的今天,也仍然存在監獄這種東西一樣,永遠都有那麼一羣人,天生就是跟法律這種東西有仇的。法律是約束普通民衆的準繩,而約束這羣人的準繩則是放蕩不羈、桀驁不馴、任意妄爲、無拘無束,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準繩。但是,他們有他們喜歡出沒的地方,那樣的地方很小。
然而,如果要去那種地方的話……說出來也許別人不相信,作爲一個老警察,肖恩並不喜歡去監獄,更準確地說,他相當厭惡那裡。但是,他更厭惡此刻不得不去的地方。
陷入沉思太久的肖恩忽然覺得手指被灼燒到了,本能地猛一甩手,已經燃燒到尾部的菸頭像子8彈一般,擊射到牆壁上,又增添了一個“彈孔”。厭惡地看了一眼數十個“彈孔”,肖恩果斷離開辦公椅,走到儲物櫃前,一把拉開櫃門,取出他的配槍雷瑪士,略作檢查,插入槍套,幾步就出了辦公室。
下雨了。
在古代,農民最喜歡的東西之一就是雨水,而人們不可或缺的東西就是空氣,但如今這兩樣東西反而成爲了人們出行最大地阻礙。爲了解決這個關乎人類生死存亡的問題,早在幾百年前人們就開始構思並逐步建造“雨氣隔離系統”了。
與最初單純是出於迫於無奈草草搭建不同,經過數百發展,如今以不規則的小片區域爲單位的雨氣隔離系統已經頗具美感。看起來如同玻璃一樣的大塊透明料板在樓頂與樓頂的上空高起低落,滴滴雨水砸出片片雪花,光照之中,白色的漣漪連成一片,雨海衝出四周,沿着弧形罩緣滑落,劃出道道豎流。作爲銜接的透明溝糟處,不時有六根節足的飛蟲揮舞掙扎,與微不足道的傾斜之勢作殊死抗爭,細長的吸血尖針嘴劃出細細雨線,不甘心地淹沒在模糊的波盪裡。普通人被這種高科技時代的蚊子叮一下,就如同古代的人被馬蜂蟄一下,好在它們如果進入空氣經過了淨化的雨氣隔離系統內,就相當於自殺。
分佈在城市裡的雨氣隔離系統之所以是以不規則的小片區域爲單位,而不是以更爲合理的大片區域,甚至是以直接覆蓋城市的單一單位,是因爲這些雨氣隔離系統並不是**實施建設的。自從大規模的戰爭退出歷史舞臺後,世界各國大規模的經濟戰便粉墨登場,在這種優良環境下,富有商人的數量日益增多,如果不考慮其它因素,把**也看成一個商人的話,顯然,比起從自己口袋裡掏腰包替別人家蓋房頂,更明智的選擇是讓別人自己掏腰包蓋房頂,因爲大多數城市區域,其背後都有一個富商。而且,這些富商其實也願意自掏腰包蓋房頂。
事實上,死於呼吸道疾病的人逐漸增多並非今天才出現的狀況,早在數百年前,這種情況就呈現暴增趨勢了。所以,在那種情況下,如果自己的商業區內,擁有高科技的雨氣隔離系統,那麼毫無疑問的,必然可以以“有良知的商人”這一光輝形象,吸引到更多消費者。就是基於這樣地考慮,富商們紛紛建立起了自己的雨氣隔離系統。發展了數百年,考慮到這種系統的特殊性,中途有些富商破產,如果他們當初建造的雨氣隔離系統沒有被別的富商買下並維持運作,**也會低價收購併維持運作。
如今,雨氣隔離系統曲曲折折地散佈在城市當中,有些類似於古代的公交路線,如果對於城市道路諳熟於心,那麼,基本上想要去到哪裡,都不會將自己暴露在雨氣隔離系統外,但這只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
肖恩來到雨氣隔離系統庇護下的盡頭,看了看外面肆虐的暴雨,做了幾口深呼吸,裹緊了風衣,壓低了爵士帽,跨步走了出去。
穿過幾條街道後,出現在肖恩眼前的,是另一個雨氣隔離系統的出入口。以光阻技術形成的隔離口綠波盈盈,如同水幕,那後面的世界已朦朧現出,暗淡的燈光下,依稀可以見到幾個人影。
肖恩走了進去。
綠芒消融於黑暗與昏黃的交匯地帶,阻礙視野的朦朧退去後,呈現在眼皮底下的,是一個與時代格格不入的世界。
夾出街道的,是兩排牆皮多處剝落,裂縫密佈的低矮樓房,間或從門窗漫散出來的光,代替了並不存在的路燈,光照將盡未盡處,偶爾會有老鼠躥過,重新躲進黑暗裡。對此不理不睬的一雙雙肥瘦不一的腿,絲毫不爲所動,顯然,站在那裡的妓8女們早就學會了怎樣與老鼠和睦相處了。不過,剛剛走進來的肖恩將她們從懶散中拖了出來,隱沒在黑暗中的身體比例發生了明顯地變化。
“一百比那。”
一個距離肖恩最近的妓8女此刻完全暴8露在燈光底下,棕色捲髮披至胸口,剪輯着漏進深溝裡的燈光。同樣勾出黑影的,是削挺的鼻子,黑影上的眼睛深處,隱藏着閃爍的星火。上下對比,她的臉有着比胸脯更爲蒼白的顏色,而且,還有一些濃妝豔抹也遮掩不住的皺紋。
肖恩沒有說話,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連腳步都沒有稍稍緩一緩。就連瞥一眼,他也覺得不耐煩,可他知道這是必須的,如果這個妓8女的腦子沒有與她的年齡成反比,她肯定會看出他凝聚在眼裡的殺意,而不會進一步對他拉拉扯扯的。果然,交觸到肖恩那種眼神的妓8女渾身都抖了一下,迅速退了幾步,恢復了黑暗在她身體上的比例。
前面那些妓8女他也用同樣的方式來處理,但在轉過街角的時候,他發現站在這裡的一個妓8女眼神很不對勁。儘管也有冷淡的妓8女,但那是勾8引式的冷淡,包圍着那份冷淡的,是滿滿地誘8惑,然而,在這個妓8女身上,肖恩看不到這些。
他停在這個妓8女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她的一頭捲髮趨近於黑色,臉部線條有些生硬,五官比例不是那麼盡如人意,鼻子太高,嘴巴太小,應該說是最值得她驕傲的雙眼卻呆滯無神,好像根本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肖恩。
“多少錢?”肖恩說。
“那……裡。”妓8女過了好一會兒,才完成了一個簡單的擡手動作,指着肖恩身後的一個地方。
肖恩回頭看了一眼,那裡只是一間裡面有光透出來的二層樓房,與旁邊的樓房相比較,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窗口後有一個黑色的人頭,微微晃動,顯然,在肖恩觀察那裡的同時,那個人頭也在觀察着他。
“你叫什麼名字?”肖恩又說。
“那……裡。”妓8女又以極慢的語速,重複了同樣了兩個字。
肖恩皺了皺眉,握了握拳頭,猛地轉身,張開的風衣將他捲進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穿過幾條由站街女與破舊樓房共同構築的街道後,肖恩在一間有三層樓的房子面前停了下來。這間房子無論是建築樣式,還是樓層高度,還是屬於這條街的風格,但它重新裝修過,外牆重新抹過了白石灰,儘管看起來不是新抹的了,但至少沒有大塊剝落的地方,也沒有明顯的裂縫。這令他感到高興,總算沒有白跑一趟,因爲肖恩上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它比現在要破舊得多。更順利的事情是還有光從窗戶透出來,肖恩於是直接走過去敲門。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一個一看到肖恩,就一臉驚訝的男人。
男人一頭暗棕色短捲髮,下巴從梯型臉底部突兀地下墜,臉頰兩邊卻又有蝸牛殼紋般的皺紋勾起,將一個酒糟鼻擠在中間。背後的燈光將他額頭上的皺紋塗成黑線,而他的雙眼只是兩個窟窿。
“肖恩,怎麼是你?”男人怔了兩三秒,才說話。
“布萊克,很久不見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肖恩說。
“當然,請進,請進。”布萊克讓在一旁,一雙黑色的小眼睛將燈光盡數吞沒。
肖恩並不是第一次進入布萊克的家,十五年前、九年前,加上現在這次,一共是三次了。這裡與其說是布萊克的家,不如說是他父親的家,至少在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是。
但當肖恩第二次來的時候,布萊克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只有蒼老的母親還在,按年齡來推斷,他母親如今還在不在很難說。肖恩第一次闖進這裡抓走布萊克,不久之後,他父親就病死了,也有可能是氣死的,肖恩並不希望在他第二次闖進這裡抓走布萊克後,他母親也像他父親那樣死去。
房間裡的牆壁同樣是白石灰粉刷的,但現在已經蒙了一層陳年老色,斑斑點點的污漬隨處可見。兩個互爲直角的木櫃貼靠在兩面牆壁的交匯處,房間中央有一張方桌,桌邊圍着幾張椅子,櫃子、桌子上擱着不少瓶瓶罐罐以及還殘留着食物的碗碟,牆角邊還有一些瑣碎之物。肖恩注意到,瑣碎之物當中有把長刀。這種刀很多人家裡都有,他以前來的時候也見過。
肖恩環視了一週,站在椅子邊上,並沒有打算坐下,“布萊克,你母親還健在嗎?”
布萊克嘆了口氣,微微搖頭,“不在了,就在我出獄前三個月離開的,到現在,也快四年了吧……”
肖恩也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布萊克,作爲警察,我本來沒有義務對你說什麼的,但作爲個人,我還是希望你節哀順變。”
“我知道,過去,都是我的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不過,我現在也老了,恐怕過不幾年,我就要去跟他們團聚了。”
肖恩死死地盯着布萊克,“你最近有沒有聽說什麼?”
布萊克眼睛一亮,將肖恩的目光收攏進他的目光當中,“你指地是什麼?”隨即他雙聳了聳肩,攤開雙手,“我出獄後就再也沒有偷過東西,也沒有搶過東西了,所以,我也很久沒有跟那些人打交道了,他們也不會主動來告訴我什麼。”
“你現在靠什麼謀生?”
“肖恩,你不是明知故問嗎?我有什麼本事你全知道,我除了擅長開鎖,就是擅長開車了,既然第一種犯法,就只好靠第二種謀生了。我在一家公司開貨車,本來我年紀大了,別人不願意要我的,但當我展現了我的開車技術後,就被破格錄用了。”布萊克露出了微笑。
“嗯。”肖恩點點頭,布萊克的開車技術確實沒得說,他從前開車追捕開車中的布萊克不下五次,均以慘敗告終,“這是好事。布萊克,關於已經在媒體上公佈過許多次的無頭兇殺案,你真地一無所知嗎?”
“會做出那種事情的人肯定是個瘋子!我怎麼可能會知道那種人?你知道,我那幫老朋友,包括我在內,頂多就是偷偷搶搶罷了。”布萊克笑了笑,又補充,“而且,是在以前。”
“那好吧,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了,我以前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你說的話,但這次,我想相信你。”
肖恩說完,轉身就離開了布萊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