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是第一大惡日!
五月單五始,陽升而陰降,百蟲滋孽、五毒洞出、瘟疫大行、邪佞當道!
時人蓄藥以備,皆高懸艾草、門插蒲劍、身佩榴花、口服雄黃;更是以五色絲線纏繞成縷,掛在樹梢、門前、庭內或系在身上,以護身留福,喚作“長壽縷”“續命絲”。
樓頂堂前,還需得換上一面光鑑照人的鏡子,驅邪祛魔。
這一日,整個潭州城裡煙霧繚繞,到處都瀰漫着歡聲笑語——女兒盈盈歸來、小兒鬥草爲樂,只有那雄黃的異味與艾草的煙霧揮散不去。
李府的烏頭大門上,也隨了大流,掛上被編束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串的胡蒜,蒲葉修成劍形,倒插在門前,更有那長長的五彩絲線纏繞成縷,隨風飄揚!
李家衆人都用那艾草、雄黃等物熬出來的湯,把身子搓得通紅、泡了個好澡,這才一個個滿面通紅的從房裡出來。
李行之幾人吃了些角黍糉子、蒲酒、酥餳等物,便一人提着一小摞小角棕,準備出門了。
這時,突然有奴僕報來,原來是崔大縣令叫人送糉子來了。
李行之看着那一個個小角糉子,纔想起還有送人拜禮的事情。他正準備說些什麼,王秀才已經走上前來,原來剛纔他已經吩咐幾個奴僕給隗大郎、屠大郎和崔縣令送了東西過去了。
見此,李行之也不再停留,只讓奴僕把糉子東西收拾好,自己一行人則浩浩蕩蕩的往那瀟湘水邊去!
纔出得城來,便已經聽得那鑼鼓喧天了!
端午競渡之盛,以荊楚爲最!
待李行之一行人到達江邊時,早已經有無數人家搭起了綵樓、蓆棚,兩岸綿延而去,竟然望不到盡頭!樓棚之中,擠滿了盛裝的男女等着觀看那千舟競渡!
江頭是插着幾面大紅旗,李行之站在一座掛着五彩絲線的竹樓上,舉目望去,隱約可以看見遠處有一座掛着錦標的牌坊,據旁邊的人說,那就是比賽的終點了。
他們站在樓上,也沒有等多久,就見得那大旗附近不少人吹吹打打的,接着,便有不少舟船下得水來——一條條扁舟點睛畫尾;有些簡陋些的,約莫是幾戶幾家湊出錢來,自己買的;當中那些色彩豔麗、揚頭擺尾的,大概都是豪門富戶弄出來的。
李行之聽到旁邊的人八卦着哪條舟是哪家的、又是哪位師傅做的等等,又有人向旁邊的人炫耀說哪條是自家的,如何如何,看到旁邊的二郎都是好生羨慕。
李行之心裡也有些遺憾——這般盛事,他卻無法去參與一番!
沒有多久,江面上飄飄浮浮的,竟然出現了數百條龍舟,皆成五彩,模樣各異,一線排開,着實壯觀!
“咚——咚——咚——”
鼓聲響起,傳遍大江兩岸,即便是那潭州城裡面也聽到清清楚楚的。
這時,原本兩岸嘈雜的聲音,似乎都聽到了命令,安靜了下來,衆人皆看向那紅旗招展之處。
三鼓剛起,紅旗開處,頓時一條條長舟魚躍出,飛光逐電一般的在有些擁擠的江面上向前滑去!
千舟竟躍,一時間,兩岸絲竹管絃之聲大作,呼喊之聲隨着船上壯年整齊劃一的有力的划動,如大浪拍岸一般,一陣接一陣的涌起,此起而彼伏,彼伏又此起!
江中更有那船頭打鼓聲、船尾號子聲、船中大槳擊水聲與兩岸呼聲應和!
頓時,羣山震響,江水翻涌,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興奮起來,全都發狂了!
江上的,鼓得更加的有力,江邊的,更是撕破了喉嚨的叫喊,似乎要將這片天地從一個瘋狂的頂端帶上另一個癲狂的巔峰!
連王二郎那黃皮小虎帽下的小臉都興奮的通紅了,也跟着人羣,扯着那稚嫩的嗓音,呼喊了起來。
李行之也沒有了往日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似乎也被這震響天地的呼喊聲引入了癲狂的境地,也跟着旁邊的人,扯着嗓子,呼喊了起來。旁邊的奴僕更是沒有了什麼忌諱,一個個喊得是震天響!
這時的李行之,才隱隱的融入了這個世界;那掩藏在史學家寥寥幾筆下的盛世大唐的一角,纔開始在他面前顯露了出來……
隨着鼓聲越來越急促,只見兩條龍舟佔得鰲頭,直奔錦標而去。最後,在“鐺——!”的一聲鑼響中,兩舟竟然同時抓住了那錦標,一同藉着慣性,向前滑去……
只有勝負到底如何判,李行之已經不去理會了,幾刻鐘的呼喊,早已經把嗓子給喊啞,口水都喊幹。
曲盡人散去,今日龍舟競賽在銅鑼響起的那一刻,算是結束了,只有獲勝的幾家仍然在歡欣鼓舞,其他人都三三兩兩的,一邊談論這今日的趣事,一邊往回走,又翹首等待着明日的龍舟競發。
李行之在人羣中開始往回走了,突然想起手中的糉子還沒有扔入江中,看了看一行的衆人中,皆提着一串糉子,心裡笑了笑,又迴轉江邊,將那糉子扔下。
他看着面前那一串糉子,在銀浪翻滾的清澈江水中慢慢的沉浸下去,腦中,這纔想起那幾個被遺忘的人來,纔想起了仍着糉子的本意,心裡莫名的流露出一絲莫名的意味。
在這千舟競速、衆人歡呼的時刻,似乎,所有人都忘記的這端午節的本意,忘記了那含冤投江的屈子和飲恨而去的伍子胥,本來應該沉默、哀悼的時刻,卻成了一個歡快的節日!
他望着那滔滔不盡的江水,也不知那兩人的冤屈何時才能洗盡!
李行之本不是一個喜歡悲秋傷春的人,聽着旁邊衆人的歡笑聲,本來的那一絲憂傷也隨之而去——世事總多無奈,人還是要向前看的好。
知足才能常樂!
“哎呀——”李行之正出神着,突然聽到二郎一聲喊叫,卻看見一個小乞丐撞到了二郎身上。
那小乞丐起身就想跑,卻被李行之一把抓住了。也不理會那小乞丐的叫喊,直接問二郎道:“有東西丟了沒有?”也不怪李行之這般敏感,實在是電視裡面的小偷都喜歡用的這一招。
二郎摸了摸身上,說道:“沒有丟。”說着,還摸了幾個銅子給那個小乞丐,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才起了同情心。
李行之見此,才放過了那個小乞丐。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他隱約間總感覺有些不對勁,不過,想了想,也想不出什麼,只道是杞人憂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