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濁氣，從玉帝的天靈蓋處緩緩升騰了起來。
他的身體似乎發生了什麼變化，但連玉帝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底還是升起了不安的感覺，直覺告訴他，他必須要快點將六耳獼猴的靈魂驅逐出體外，但楊戩卻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楊戩再度衝了過來，身形似虎豹躍起，玉帝心煩意亂，反手便是一掌，二者再度震退。
但令人意外的是，楊戩此番不過退了三步，可玉帝卻足足退了三十歩。
“什麼情況？”
看到這處戰場的人，俱是面露狐疑，楊戩剛來時的確勢不可擋，並且以無敵之姿鎮壓了玉帝，可是隨後玉帝依靠着不死不滅，與他狠狠鏖戰一番，他明顯再難佔到上風，可現在又是爲何？
莫說他們不敢置信，便連楊戩都有些不敢置信。
而此時的玉帝，卻是怒不可遏的大吼了起來，“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他渾身綻放金光，要驅逐體內渾濁。
楊戩神色複雜，正猶豫期間，突然看到玉帝的天靈蓋處，出現了一道虛影，那虛影赫然是那六耳獼猴。
而六耳獼猴也在看着他，雖然未曾說話，但是眼神已經表露一切。
楊戩不再猶豫，招手間，三尖兩刃刀顯化，他全身力量叫盡匯聚於此刀之上，一股磅礴似山似海的氣息，驟然升起。
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好像頭頂懸上了一座大山。
“死！”
一道喝聲響起，楊戩身形已然消失，虛空中只有一道流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瞬息衝至玉帝近前。
玉帝心煩意亂間，只能倉促點出一指，指尖點在虛空上，好似在身前布上了一個湖面，可三尖兩刃刀也點在了這個湖面上。
鏗鏘！
清脆的金石碰撞聲，響徹雲霄。
那湖面被蕩起了一絲微弱漣漪，漣漪四散，越散越大。
等到了極限之時，虛空發出了一聲炸響，炸響過後，兩道身影各自倒飛而出，而那個被注入了楊戩渾身力量的三尖兩刃刀，則隨同那片虛空一起，崩碎當場。
天地好似一下子安靜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打破這片寂靜的，是水滴聲，或者準確的說，是血滴聲。
“誰贏了？”
天下人皆在此刻，有了一個共同的問題，而下一秒，他們就看見玉帝在虛空上，爬了起來。
“楊……楊戩輸了？”
“還是輸了嗎……看來，我的運氣的確很差，又賭輸了……”
地府，閻君低下頭，神色黯然。
然而旁邊的地藏王菩薩，卻是搖了搖頭，輕聲道：“天變了。”
“天變了？”
閻君不解，眉頭微皺地再度看向戰場。
原本高高在上，鮮衣華服的玉帝，此時此刻，再也沒了一丁點上位者該有的形象，他的九龍皇袍早已破爛不堪，上面零零散散地布着觸目驚心的猩紅血跡，穿過頭髮的玉簪已不知去向，頭髮散亂披着，遮住了他的半邊臉頰。
他腳步趔趄，在天空中搖搖晃晃，目光漫無目的地四望。
從那幾個猴子的身上移開，落到那個不惜重傷也要爲他孃親報仇的楊戩身上，玉帝乾裂而蒼白的嘴脣欲言又止，抿了抿，沒有預料當中的怒吼咆哮，有的，只是一個充滿了無奈心酸的嘆息。
楊戩伸出雙手，艱難地將身子撐了起來，然後便坐在那裡，靜靜地看着不斷往前行走的玉帝。
玉帝一邊搖晃前行，一邊大口咳血，血滴在他行走的虛空上，泛起一道道驚豔的血花。
他身子佝僂，腳步趔趄，背影好像一個日落西山的垂暮老人。
在天下複雜的目光中，他艱難地走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凌霄寶殿前，在那八十一重白玉階上，不知是腳滑，還是階梯滑，他重重地栽倒了下去。
砰的一聲，他額頭被磕破，鮮血流了滿臉。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他用雙手重新作爲支撐，想要起來，只可惜他似乎沒了那般力氣，不過，他還有辦法，他還可以爬。
指甲在白玉階上摩擦，發出讓人抓耳撓心的聲音，他一點一點，將那凌霄殿前八十一重白玉階爬過，原本即便是面對千人萬人踐踏，都不會有半點塵埃的白玉階，卻在這一刻，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玉在凌霄殿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他已經沒了力氣。
他目光直勾勾的往前望，望着凌霄殿內那個只有天下間身份最尊崇的人，纔有資格坐上去的寶座，心裡突然感覺無比的荒唐與苦澀。
爲什麼會這樣呢？
他不解，似乎他還碌碌平庸時，摔倒了，還有人在旁關心地攙扶一下，可爲何他都成了三界的主人了，天下都成了他的臣民了，反而身邊還再無一人願意攙扶他呢？
他突然悲哀地發現，自己竟和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一樣，周圍空蕩蕩，孤零零。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沙啞的笑聲，如尖銳的針，一下一下，戳在天下人的心頭肉上。
笑聲漸漸小了去。
玉帝躺在凌霄殿前，身子縮成了一團，才入秋的風，便讓他感覺到了刺骨涼意，他雙手抱着自己，閉着眼睛，輕聲念着一首記憶中已經快要模糊的童謠。
“小河小，能落腳，哥哥入水去，你們岸邊跑。”
“一個遊，兩個跑，誰都別太快，小心半路走散了。”
“一個遊，兩個跑，誰都別太快，小心半路走散了。”
“誰都別太快，小心半路走散了。”
“半路走散了……”
聲音如入秋的微風，來的輕柔，走的安靜。
玉帝躺在凌霄殿前，再也沒了聲息。
天下沉默。
這一日，長存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天庭，就此落幕。
三界一家獨大的局面，也至此終結。
神仙落了凡塵，天宮成了廢墟。
楊戩面無表情地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着走到凌霄殿前，伸手，將玉帝的屍體背了起來，然後沉默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