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燦臣身形筆直,目光平靜坦然與李澄空對視。
李澄空搖搖頭:“真到了這般糟糕的地步?”
“比這個更糟。”趙燦臣緩緩道:“這還只是粗粗一查,真要細查,恐怕……”
他搖頭道:“我也沒想到,形勢糜爛至此,總算明白教主你爲何一上任,就不顧得罪所有教衆,非要肅整教規,依我看,再不肅整,教將不教!”
李澄空負手踱步,沉吟道:“一個堂主,兩個香主,這還只是你白虎壇治下的!”
“另外三壇,我不好說,但形勢恐怕也不樂觀,當然,也有可能是君惜年故意縱容,其餘三壇不會如此。”趙燦臣緩緩道:“但據我觀察,恐怕差不太多。”
李澄空皺眉:“爲何會如此?”
青蓮聖教前輩們爲了防止聖教腐敗衰馳,自行崩潰解體,已經有諸多教規。
如只有二十年教主任期,法王也只有二十年,不得超過,保證了更新換代,新血換舊血。
依據歷代經驗,二十年爲一輪,二十年就會人心懈怠,腐敗糜爛。
這種變化如天地歲月之經行,非人力可逆轉。
紀夢煙任教主還不到十年,不該惡化得如此厲害纔對,現在的情形,比經歷了二十年還嚴重。
這必是人爲。
趙燦臣皺眉搖頭:“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處,一直沒找到根源。”
“與朝廷的滲透有關?”
“大有可能。”趙燦臣點頭:“沾染了朝廷那些官僚的習氣,迅速墮落!”
李澄空嘆息。
趙燦臣道:“教主,懇請聖女儘快出山,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她們只有兩個,選夠四個再一起下山不遲。”
“……那讓二位聖女先去我白虎壇吧!”趙燦臣沉聲道:“我要好好清理白虎壇。”
“你就不怕反噬?”李澄空微笑。
趙燦臣平靜的道:“反噬又能如何,最多送我去妙境而已!”
李澄空搖頭:“那怎算反噬,怕是魂飛魄散。”
趙燦臣淡淡道:“死則死矣!”
“……也罷,你且放手去做吧。”李澄空眉心飛出一朵青蓮,拳頭大小,輕盈飄入趙燦臣眉心內。
趙燦臣想避卻沒能避開。
這青蓮看似悠悠緩緩,其實快愈閃電,瞬間即至,避無可避。
“它能護你魂魄。”李澄空道:“但只有一次,不可大意!”
“多謝教主!”趙燦臣抱拳。
“將那堂主與兩個香主送入總壇吧,三日後你們四大法王加上兩位聖女會審。”李澄空道:“給我一個結果。”
“是!”趙燦臣肅容抱拳,轉身離開。
——
李澄空看向空蕩蕩的大殿,搖搖頭。
青蓮聖教現在就如一棵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但根系與樹心已經腐爛。
想要挽救,委實不易。
世事總不會讓人趁心如意。
原本以爲接過來的是一方龐大勢力,讓自己如虎添翼,現在看卻先是一堆麻煩,解決了這些麻煩才能讓它成爲自己的翅膀。
他閃回到青蓮宮,紀夢煙與兩聖女皆在。
兩聖女盤膝坐在蒲團上,寶相莊嚴宛如兩尊白玉觀音像,溫瑩光澤在肌膚上流轉不休。
紀夢煙盤膝坐在她們身後,一隻玉掌按住一人背心。
源源不絕的妙境力量注入她們身體,助她們青蓮照心訣迅速精進。
李澄空露出微笑。
有紀夢煙在,兩位聖女的青蓮照心訣進境想慢都不可能。
紀夢煙感覺到他進來,睜開深邃的明眸。
李澄空道:“她們如何了?”
“已經練成了第四層。”紀夢煙道:“可窺宗師之心。”
李澄空沉吟:“宗師……”
紀夢煙搖頭:“想窺得大宗師之心至少要第六層,依照他們的進境,需得一個月。”
李澄空道:“西法王趙燦臣等不及了。”
“不急在一時吧?”紀夢煙道。
聖教弟子因爲對於死亡不在意,不怕衰老死去,所以對時間不敏感。
出了總壇,可能會入鄉隨俗,切換到高速率運轉模式,在總壇的話,就會慢慢悠悠,遠比前世大都市與農村鄉下的節奏差距更大得多。
紀夢煙全部身心皆在修煉上,所以對時間更不敏感,覺得世上事不必急,除了報仇。
李澄空道:“趙燦臣是個急脾氣,看不得那些違了教衆的屬下在眼前亂晃,我已經讓他把違規的人送來總壇,三日後讓法王與聖女會審!”
紀夢煙蹙眉:“很嚴重嗎?”
李澄空緩緩點頭。
紀夢煙現在已經不是教主了,所以不好意思大張旗鼓的責怪她,她這個教主委實不稱職。
聖教衰落腐敗到這程度,她要負大部分責任,最大的昏招就是廢止了聖女。
就因爲她是女人,所以廢了聖女,卻不知聖教每一個制度都是前人智慧的高度結晶。
聖女不在,便如撤去了頭頂的劍,人心會莫名的懈怠與貪婪,沒有了壓制,迅速的腐敗墮落。
紀夢煙道:“多嚴重?”
“僅白虎壇就有一個堂主三個香主嚴重違教規,”李澄空嘆道:“不過也沒什麼,聖教別的沒有,人多的是!”
其實他心底卻暗暗心疼。
人才最難得。
平庸與傑出之人差距大得超乎想象,同樣一件事,平庸之人永遠做不成,傑出人物卻完成得遊刃有餘。
而有些事往往就差一點兒,結果卻是天差地別,命運截然不同。
像他前世看過的歷史,鴻門宴就是最典型的一例。
劉邦如果沒那些傑出手下先收買項伯,再機智應對當場發難,必被范增所滅,就沒後世的大漢江山。
能當上香主與堂主的無一庸才,如果壓制住自己的貪婪與性情,能給自己做多少事?
“如此嚴重地步?”紀夢煙肅然。
李澄空道:“可能也跟君惜年故意縱容有關吧。”
“君惜年!”紀夢煙明眸閃了一下。
法王乃十二峰及諸教衆共選,自己這個教主有一票否決權,但並沒有行使。
現在看來,自己眼光確實不成。
李澄空看看兩個聖女,緩緩道:“繼續讓她們修煉,至少練到第六層再出宮。”
既然進境如此之快,他決定兩聖女延後出宮。
一旦出宮後,窺得他人之心,很容易干擾心境。
心鏡再難無瑕,想進第六層更艱難。
當然,第六層之後,想踏入更上一層,就不能單純的埋頭苦修,要走相反的路子。
需得窺別人內心,映照到自己的心鏡上,然後拭去痕跡。
此乃紅塵煉心訣。
在心鏡不停留痕再拭去,一次一次拂拭的過程中精進,單純的修煉已經沒辦法踏上第七層。
“到了第六層再出宮最好。”紀夢煙頷首:“不急在這一時。”
李澄空點點頭告辭離開。
他回到清溟公主府的湖上小亭時,發現袁紫煙正在小亭裡走來走去。
一看他出現,袁紫煙忙上前嬌笑道:“老爺,大雲九公主要見老爺呢。”
“在哪裡?”
“正在我們府上等着。”
“走吧。”李澄空與她回到自己的府邸。
宋玉箏正在廳外的院子裡負手踱步。
一襲白衣如雪,肌膚如雪,通體上下一塵不染。
宋玉箏看到李澄空進來,斜睨他一眼哼道:“真是貴人,忙得很吶,南王殿下!”
李澄空笑道:“殿下何時來的?”
“早來了!”宋玉箏道:“等好久了!”
“那快進去坐吧。”
“不進去了,在外面坐就好。”她指了指旁邊的小亭子。
李澄空點點頭。
兩人進到小亭對面面。
袁紫煙奉上茶茗,退到李澄空身後。
她貼到紫漆柱子旁,好像與柱子渾然一體,難分彼此,很難惹起注意。
“這一次沒遇上海匪吧?”
“你那一次嚇着他們了,大雲與南境這條航道現在太平得很,這幫混帳,就該殺得他們膽寒才行!”宋玉箏緊抿紅脣恨恨說道。
想起自己折損的那些船員,她還恨得咬牙切齒,海匪死有餘辜,就不該讓他們這些人渣活在世上,這些人渣不配活着!
李澄空端着茶盞不在意的道:“那就好,不行就再清理一遍。”
宋玉箏看他平平淡淡卻殺氣森森,露出笑容:“就該這麼幹,不時的清理一遍,殺光這些混帳!”
李澄空扭頭看一眼袁紫煙。
袁紫煙道:“是,老爺,我會派人一個月清理一遍這條航道!”
李澄空點頭。
宋玉箏道:“我這次來,是替人捎信的。”
李澄空投來疑問眼神。
宋玉箏道:“慧妃娘娘,她想見你,當面拜謝救命之恩。”
李澄空笑了笑:“慧妃娘娘太客氣,舉手之勞,……多照顧我這邊的貿易已經足夠了。”
宋玉箏頓時警惕的道:“先說好了,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
李澄空笑道:“呵呵,好吧,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
“呵呵。”宋玉箏鬆一口氣。
“不過殿下你也太小氣,瞧把你嚇的。”
“你不小氣?我們兩個誰也別說誰!”宋玉箏沒好氣的道:“彼此彼此!”
李澄空哈哈大笑。
宋玉箏道:“那你什麼時候動身?”
“下次有機會去雲京,再見慧妃娘娘吧。”
“慧妃娘娘眼巴巴盼着吶。”
“殿下你言重了。”李澄空笑着搖頭。
“我可一點兒沒說瞎話,慧妃娘娘恨不得現在就見你,你要是沒事,就隨我回去見見她吧。”宋玉箏道:“怪可憐的。”
李澄空眉頭挑了挑。
“慧妃處境挺差的。”宋玉箏露出不忍心的神色:“現在你也知道她如何了。”
“……也好。”李澄空緩緩點頭。
再不濟,慧妃也是天人宗弟子。
身處皇宮之內,卻被皇后派人暗殺,確實是夠慘。
宋玉箏頓時眉開眼笑,容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