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可能並不能完全理解所謂的‘預知未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爲了各位能夠細緻入微地瞭解我的當事人於事發之時所面臨的處境,我認爲有必要讓我的當事人仔細地描述一下當時他的感受。”見衆人已經對自己之前的定論沒了異議,黑星整了整自己的衣領,緩緩道:“沒什麼比身臨其境過的人親自描述更有說服力的了,不是嗎?”
他看了看居於正中的法官,以眼神示意。
“被告可以發言。”鬚髮皆白的老法官點了點頭。
“請說出當時你預知到的場景。”黑星在轉頭看向托馬斯的時候,聲音變得溫和起來,似乎是害怕觸及到托馬斯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回憶。
托馬斯也在此時配合地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情,顫顫悠悠地說道:“我看到了……我停下車,走了下來,那個原本還一臉需要求助的胖子,突然將一直都背在背後的右手伸了出來,那隻手上還攥着一把手槍!”
“隨後……隨後……他整個人的臉色都開始猙獰起來,衝着我張狂地大笑!嘴裡還一直都念叨着‘打劫’!”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事?”黑星一臉凝重,連聲追問道。
“不……不!我不想回憶!”托馬斯雙手抱住了頭部,痛苦地大叫道。
“不要害怕!已經過去了!”黑星憐惜地拍了拍托馬斯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必須直面當時的恐懼,說出究竟發生了什麼,才能洗脫自己莫名承擔的罪名,來吧,勇敢一點!”
“喂!你們演得太過了一點兒吧!”嚴修澤坐在旁聽席,就差直接站起來開罵了……他可是見識過托馬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超強定力,區區回憶一下當時發生的事情,怎麼可能這麼大反應?現在這一幕,無疑是黑星和托馬斯合起夥來,爲了博取同情而演的一出好戲罷了。
不過這是不是有點兒太刻意了?嚴修澤內心剛剛冒出這樣的想法,不經意地左右望望,卻發現了一個令他無比震驚的事實,那就是——雖然在他看來,黑星兩人拙劣的演技看起來似乎是畫蛇添足之舉,但看旁人的表情,似乎還真的就挺吃這一套的?
強行按捺住內心極度翻滾沸騰的吐槽慾望,嚴修澤繼續開始觀看起了他們兩人的表演。
在黑星的安撫之下,托馬斯總算是從抽風的狀態中緩解了過來,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了自己之前預知到的未來……
“他舉着槍,嘴裡唸叨着打劫,我的身體本能般地後退,想要逃跑,但不知爲什麼,可能是因爲受到了過度驚嚇,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動也動不了。”托馬斯哆哆嗦嗦道:“但是他似乎看到了我後退的動作,以爲我想要逃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衝着我的左腿打了一槍!”
“你能感受到自己中槍了嗎?”黑星追問道。
“是的,我能感覺到痛感。”托馬斯臉色蒼白,點了點頭:“所謂的‘預知未來’,所帶來的預知是全方位的……包括一切的感官體驗。”
“所以,實際上,你是真真切切的中了槍……只不過,這發生在未來。”黑星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
“可我卻已經承受了這樣的未來!”托馬斯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大喊道:“那簡直就是噩夢!不,噩夢是虛幻的,而我經歷的卻是‘真實之夢’!”
“請不要激動,繼續講吧。”黑星再一次安撫住了托馬斯,但末了還是補了一句自言自語式的感嘆:“但你的遭遇可真是令人同情啊!”
“之後,那個人似乎瞥了一眼我身後的跑車。”托馬斯繼續道:“隨後他笑了……”
“現在想來,那簡直就是我此生所見的、最爲恐怖驚悚的笑容!”
“幾乎就在下一秒,他迅速舉起了手中的槍,我的耳朵只來得及聽到一聲轟鳴,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刺破了自己的眉心。”
“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一枚子彈。”
黑星用近乎詠歎的語調附和道:“哦,奪命之彈!”
托馬斯又深呼吸了幾下,聲音漸漸低沉起來:“隨後,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處,紅中夾雜着白色的液體順着我的手指流了下來……”
“那是什麼?”黑星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自己的腦漿吧……”托馬斯最後的一句話,語氣尤爲陰森可怖,旁聽席上的不少女性甚至已經開始乾嘔起來。
“你死了?”
“毫無疑問,我死了。”托馬斯低聲道:“未來於此處戛然而止……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對死亡。”
“我能感受到自己漸漸止息的心跳……”
“逐漸麻痹的神經……”
“愈發模糊的視線……”
“以及歸於寂靜的虛無……”
“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黑星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我想那一定是噩夢般的體驗吧。”
“不,你說的不對,那並非噩夢一般的體驗。”豈知托馬斯卻搖了搖頭:“死亡是虛無、是‘沒有感覺’、是‘你自己不存在了’……死亡,就是死亡。”
“與其說是痛苦的感受,倒不如說是被剝奪了感受……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你從這個世界徹底剝離了一樣……但無疑的,那是一種比‘恐怖’還要恐怖的體驗。”
“而這種體驗……”托馬斯臉色變得漲紅,咬牙切齒道:“我絕對不想體驗第二回!”
“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我還是希望您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黑星表情沉鬱地再一次拍了拍托馬斯的肩膀:“死亡對於每一個擁有生命的個體來講無疑都是一種大恐怖,然而今天我們卻能夠憑藉你的講述,膚淺地體會到這種恐怖……那真是一道絕望的、永無止境的深淵啊……”
“光是在一旁聽着,便能夠使我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我想此時我已經無需多言,各位應該都聽到了托馬斯先生的自述。”
“所謂的預知未來,可不是單單的腦內電影那麼簡單的概念。”
他環視了一週,最終將如電的目光停留在了德威茨的臉上:
“我的當事人,真的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