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修澤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遞過來的玻璃碎片,下意識地便接住了它。
“一起……一起離開?”嚴修澤目光茫然,有些磕磕絆絆地問道:“你的意思是……”
“拿着這個,切斷你的靜脈……”嚴父的聲音變得更加飄渺:“放心,不會有多痛苦,短暫時間過後,我們一家三口便能夠真正意義上永遠團聚了。”
“永遠……團聚……”嚴修澤直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那塊邊緣極其鋒利的玻璃碎片,卻遲遲沒有行動。
“怎麼?快點!你不是對於我們的死亡心懷愧疚嗎?”嚴父見嚴修澤久久不見下一步動作,不禁面色一沉,低聲道:“既然如此,你除了以死謝罪,也沒有其它選擇了吧!你不是很愛我們嗎?證明給我看!”
“嗚嗚嗚嗚……修澤,你一個人可怎麼在這個社會存活下去啊。”只剩下了半邊身子的嚴母仍然不停地趴在地上抹着眼淚,哭哭啼啼道:“來吧,修澤……快點自我了斷,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我可以繼續照顧你。”
嚴修澤臉色蒼白,手中握着的玻璃碎片又緊了緊,幾縷鮮血自他的手指縫間緩緩流下,看起來頗爲觸目驚心。
只是即便如此,他還是緊緊抿着嘴脣,一動不動。
“你還在想什麼!快點自殺!這是你的贖罪!”嚴父變得非常暴躁,大聲吼道。
“嗚嗚嗚嗚嗚……修澤,死了就永遠解脫了……我不想看你繼續這麼累地活着了。”嚴母仍然不停地嗚咽着。
“快動手!”
“動手吧修澤,嗚嗚嗚嗚……”
父母的誘導不停地侵蝕着嚴修澤的心靈,他單薄的身軀似乎都有些搖搖欲墜起來,終於,在嚴父嚴母的目光注視之下,嚴修澤低着頭,陰沉着臉,緩緩舉起了手中的玻璃碎片。
混雜着被割裂了的手掌鮮血,在陽光的反射之下,玻璃碎片上竟反射出一股恍若鮮紅琥珀色的光澤,嚴修澤將最爲鋒銳的邊緣對準了自己的手腕靜脈,隨後想了想,臨時改變了主意,又將尖銳處上移到了自己脖頸上的大動脈……
“很好!就是這樣……切割動脈痛苦的時間會更加短……”嚴父的嘴角泛起了不正常的詭異笑容,他的目的馬上就要實現了!
玻璃碎片的尖端換換靠近嚴修澤的頸部,三釐米……兩釐米……
一釐米……
最終,在不剩半釐米的位置,嚴修澤手中的動作卻陡然一停,好似他周圍的時間被“暫停”了一般。
“嗯?怎麼了?”嚴父嚴母俱是一愣,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怎麼停下了?”
原本一直低着頭的嚴修澤卻陡然擡頭,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爆發出兩道驚人的光芒,光芒散去之後,原本眼睛中黑色的瞳孔居然消失不見,只剩下兩個純白色的眼仁,平添一副凜然妖邪!
“抱歉……我拒絕自殺。”嚴修澤手腕一抖,將手中還沾着鮮血的玻璃碎片甩了出去,他的面容平靜淡然,早已和之前那個驚慌失措的高中生判若兩人!
“你!你難道不想替自己的過錯贖罪嗎?”嚴父愕然道。
“我沒有錯,爸。”嚴修澤沉聲道:“當年不是我造成的交通事故……如果當時不是你一意孤行,一定要違章停車,這樣的慘劇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好啊!我明白了!”嚴父神情猙獰,他仍然沒有放棄誘導嚴修澤自殺的打算:“原來你從一開始就盼着我們死!你這個不孝子!心理變態!噁心!”
豈知嚴修澤卻搖了搖頭,神色有些沉鬱:“爸,你誤會我了。”
“我同時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從此我變成了一名孤兒……要說不傷心?怎麼可能!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想過要隨着你們一起離開這個活着都讓人倍感艱難的世界……”
“可你沒有!”嚴母此時也止住了哭聲,嘶聲道。
“是的,我沒有。”
“爲什麼?”
“爲什麼?”嚴修澤的神情又變得有些疑惑,他重複了父母之前的問題,慢慢咀嚼了一會兒,有些如釋重負地說道:“一些事情出現了錯誤,我想要糾錯。”
或許是在給自己打氣,嚴修澤再次重複了一遍剛剛的回答:“是的,我想要糾錯。”
“糾錯?糾什麼錯!”嚴父厲聲道。
“或許你們都沒有發現……”嚴修澤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的人生,出了一些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你的人生,一直都被我們固定在無比正確的道路之上!沿着最穩妥、最光明的方向一往無前!哪裡有什麼問題?”
“沒錯!正是如此!”嚴修澤大聲打斷了嚴父的話,高喊道:“而這正是問題所在!”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那麼一條約定俗成的規則,或是在華夏國是否有這樣一條明文法律法規,規定父母的規劃藍圖,就是他們兒女人生中最爲適合的一條道路?”
“你們怎麼能夠肯定,你們所確定的那條道路,就一定是正確的呢?”
“我們幾十年的人生經驗……還不比你這個小屁孩更……”
“不,爸,你說得不對。”嚴修澤再次打斷了嚴父的話:“那是你的人生經驗,不是我的。”
“先前我有個概念說得不太明白……所有既定的人生道路,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嚴修澤頓了頓,接着道:“生活不是考試中的單選題,只有一個正確答案……生活的正確與否,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而這一念之間所糾結的那個點,其實很簡單,就是‘我’是否喜歡。”
“我喜歡文學,喜歡歷史,但你們爲了將來我能有個好的工作,卻讓我去學習我並不喜歡的理科……”
“我喜歡音樂,想學習樂器,卻被你們以耽誤學習爲由給否定掉了……”
“我初中時喜歡一個姑娘,但突然有一天她再也沒和我說過一句話,這件事情也有你們的參與吧?”
“你們爲了‘正確’而犧牲了我的‘喜歡’……那麼,”
嚴修澤的聲音有些低沉:
“這樣的‘正確’,還是‘正確’嗎?”
沒等父母迴應,嚴修澤已然自顧自答道:“沒錯,在你們看來,這仍然正確。”
“但是,這種正確,我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