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孟晗回到滬上,第二天就是臘八節了;遊輪靠上虯江碼頭時,天際一輪新月如鉤,掛在清冷的夜空中;岸邊的樹葉早已掉光了,只有光禿禿的樹丫,在寒風中兀自搖曳;即使是氣候溫和的江南,冬夜還是有幾分蕭索的,夜風也有點冷颼颼的。
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了,還緊趕慢趕的,一切都算上順風順水的吶,沒打嘣吶;不然,稍微什麼地方出個小岔頭,年都不一定能回到家裡過吶。
在港口和大家告別時,凌幼樵一句話,倒是把楊孟晗給雷了一下。
凌幼樵:嗯,幼鳴,剛纔來接船的管家說,你靜嫺姐姐懷孕了;嗯,就是上次回來在上海呆了那幾天懷上的。
楊孟晗噗呲一聲笑了,好嘛,上半年在家待了幾個月,不見動靜;回頭十月初從家裡過一趟,倒是一槍中的了;這凌幼樵的槍法,也沒啥準星嘛,時靈時不靈嘛。
嗯,方姐姐那霸道勁,凌幼樵至少到現在,還不敢有娶小老婆的想法;這次回來,有點苦巴巴的了。
嗯,這不關咱的事,咱快點閃人;不然,一同情說點不合適的話,傳到方姐姐耳朵裡,那纔沒事找事涅。
嗯,過幾天,得空了,帶着方五妹,竄竄門去看看她。
這下好了,兩個霸道女總裁,都讓胎兒墜住腳了;滬上的商人們,今年春節,機會會多那麼一點點囉。
到家後,大人們都沒睡,都在後堂等着;連二阿哥二嫂都在,就是過來接一下,見一面;看着楊孟晗風塵僕僕的,有事要談也是要等明後天了;二阿哥二嫂也就陪着說了幾句話,就回東跨院去了。
二阿哥臨走時,說了一聲,說老父親今年反而回不來那麼早,七事八事的,最快也要到小年前才能到家;嗯,已經專門派小火輪去接人了;舅舅也是跟着一起回來。
嗯,翁小妹十月中生的,是個男孩;滿月酒你沒喝着,只能趕百歲酒了;嗯,子恆在池州前線,肯定不能回來過年了。
馨馨現在是正經的大肚婆了,都快七個月了;她本身個頭就不小,這下看得更加膀闊腰圓的了,腰粗得楊孟晗都摟不過來;嗯,也不敢使勁摟着,只能半虛扶着。不過,看她狀態還好,步履不是很沉重笨拙;身體素質好的人,就是不一樣;五妹懷孩子時,一家人都緊張得要命。
楊孟晗先把馨馨扶着送回房間,想起來水根的事,順嘴就問馨馨。
楊孟晗:馨馨,水根明年什麼時候娶親呀,定了日子沒有?
馨馨:兩家都一起看過日子了,定在明年二月十六;嗯,怕你們下半年又出去打仗,不能回來,所以就定在上半年了。
好嘛,在馨馨眼裡,自己什麼時候成了戰爭小狂人了;到日子不打仗,就手癢了,是啵?
馨馨還是懂事的,進了房間,還沒親熱一會,就把自己往門外推;楊孟晗也不敢折騰她,最後只能深吻一下,就出來了。
嬌嬌在搖窩裡睡得很熟,小臉紅撲撲的,想熟透的小蘋果,白裡透紅的;長長的睫毛,還不時翕動一下;嗯,也許是大人說話,吵着她了。
老姐姐倒是楊孟晗一進屋,就黏糊上來了;嗯,要是楊孟晗就湯下麪,留在她房裡,她也不在乎;哼哼,規矩也是要的,進門第一晚,一定是要在五妹房裡。
跟老姐說了幾句情話,隨口問了幾句女校和婦兒醫院的事;輕輕摸摸女兒小臉後,還是出來了。
到五妹房間時,小梅子也在,正陪着五妹說話;看到楊孟晗進來,她倒先大膽地上來截胡,也不管五妹吃味不吃味,一把摟住楊孟晗,猛親一頓,才咯咯咯地調皮地、活蹦亂跳地走了。
小兒子睡在搖窩裡,比他姐姐還要安生,一動不動的;說快也快,兒子轉眼都八個多月了,也許是媽媽年輕,即使方五妹身體素質一般,孩子看着還算結實。這大半年,也幾乎沒生什麼病。
也許,是不想給大人說話吵着孩子,一會兒,奶孃就進來,幾個丫鬟、婆子就把搖窩小牀,輕手輕腳地,給擡隔壁屋去了。
五妹早已準備好洗澡水,讓楊孟晗泡着熱水浴,好去去寒氣;邊幫楊孟晗洗頭,邊說着家長裡短的閒話。
楊孟晗:嗯,五妹,子聰這一年怎麼樣,沒出什麼洋相吧?
五妹拍了一下楊孟晗,嬌嗔地說:你纔出洋相吶,子聰今年挺好的,下半年後,就不怎麼畫畫了,準備明年的秋闈吶;哼,他讀書比你只好不差的,說不定明年就中舉了,後年就中進士了,哼......
呵呵,五妹還挺護短,六弟那點事,還不讓人說;行吶,不說就不說唄;嗯,開始讀書了,那就好,也許就能忘掉一些事。
楊孟晗:嗯,五妹,子聰定親了沒有啊,我怎麼沒印象呢?
不知道順口問的這句話,哪兒不對;五妹又拍了一下楊孟晗腦門,得,剛一回家,就被揍兩回了。
方五妹:怪不得大嫂說你是個沒心的,忘性真大;子聰的定親酒,你就喝過呀,怎麼忘得死死的涅?
契線,那是繁體版的事,關我咪事汕!嗯,特麼的,有苦沒處說了。
楊孟晗:五妹,別不講理,那年掉水裡去之後,不是忘了很多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五妹:哼!別拿這個當藉口,你就是個沒心的,就是!你讀的書怎麼就沒忘吶?其他事,你就是不走腦子;忘了後,就拿這個落水當藉口來搪塞;哼......
說着話,小巴掌又舉起來了;嗚嗚嗚,這結婚才一年多,當初,一碰小手都臉紅的方五妹消失了;現在按這個趨勢,再發展下去,活脫脫第二個方四姐了。
楊孟晗這次回來後,準備先休息一、兩天才去上班;這一次下南洋,貌似很輕鬆;實際很費腦子,外鬆內緊而已。主要還是要演戲給阿禮國看的,還要拿捏得很到位;不把他忽悠住,事情肯定很麻煩的。
早上本想睡個懶覺,可是,小報喜鳥來了,睡不成了。
小兒子睜眼就要找媽媽,嬌嬌睜眼就要找弟弟;然後兩個人就咿咿呀呀地在房裡鬧開了。小嬌嬌已經跌跌撞撞地、步履蹣跚地會走路了,兒子小五寶子,流着口水也會滿地爬了;姐弟倆在屋裡地板上,滾來滾去,鬧騰個沒完。
楊孟晗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靠在牀頭,看着小姐弟倆在一起,一個小遊戲,兩人重複玩,也樂此不疲。嗯,是不是這麼點大的孩子,記憶也像金魚一樣,只有七秒涅?
嬌嬌好像有點認識阿爺,看阿爺醒了,竟然爬上牀前踏板,搖搖欲試地要上牀跟阿爺玩;楊孟晗伸出手,小丫頭還挺有勁,借一點力,就爬上來了;楊孟晗把女兒摟在懷裡,嬌嬌仰着小臉,看了楊孟晗半晌,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阿爺~~!
女兒的第一聲“阿爺”,把楊孟晗叫得心裡軟軟的,剎那間有些感動;真的,就這一聲,楊孟晗覺得,在外面怎麼辛苦,都值得了!
嗯,女兒轉眼都會叫阿爺了,日子好快啊!
外面還是有點清冷,臘七臘八,河裡凍死鴨,往往這時候,是一年最冷的時節;吃過早飯,五妹不讓把孩子抱出去;說等到午後太陽好的時候,纔可以出去。
所以,楊孟晗兩手各抱一個,在屋裡邊逗着邊來回溜達;嗯,小丫頭可不輕,也不知道芸娘天天喂她吃什麼了,比弟弟重不少;而且還不像弟弟那麼乖,在懷裡扭來扭去,一隻手抱一會,還有點費勁吶。
也就陪孩子玩了小半個時辰,五妹就陪着三舅哥方子嚴進來了;嗯,這麼早就過來,應該是有事要找楊孟晗的;逗兩下孩子後,兩人就進了書房。
冬天,楊孟晗愛喝紅茶,不知不覺也影響了家裡人;待客的時候,上的三道茶,也是不同款的紅茶,再配些小茶點。
喝了幾口茶後,楊孟晗開口問道:子嚴兄,怎麼不在湖州當差,又跑回家了。
方子嚴:呵呵,就是在湖州,其實平時也沒什麼事;軍隊的事,我既插不上手,也不用我瞎操心。爲兄是以在滬上幫辦糧臺的名義回來的,嗯,主要是準備一下明年的秋闈,要是功名再往上走一兩步,其他的,豈不更加名正言順;嗯,子聰也閉門苦讀了。
楊孟晗點點頭,這個反正不是壞事;能中舉、中進士,總是光大門楣的事情。而且,這個時代,有功名,什麼事都要好辦些。
方子嚴:幼鳴,好像你這一次南下,斬獲又不小,是吧?
楊孟晗笑笑:婆羅洲總面積接近七十五萬平方公里,加上附屬島嶼,有小八十萬平方公里了;之前,佔的西婆羅洲,三十萬平方公里左右,大致相當於三個江蘇省的面積那麼大。
方子嚴被驚了一下:那不就是說,國土面積又擴大了一倍半?嗯,是不是現在大夏國,有兩個兩江三省那麼大?
楊孟晗摸摸鼻子:嗯,沒細算過,估計差不離,差也差不了多少。
方子嚴眼睛快瞪圓了:乖乖隆滴咚,楊鳳鳴這官做得有點大了唉,一國之主,而且還不是蕞爾小國,一品中堂也比不上了唉!幼鳴,我們都覺得已經很高看你了;現在才知道,還是把你看低了;你打仗真的跟別人喝茶一樣容易唉。我也查過一些資料,紅毛雖然也有些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唉,沒那麼水的呀!
楊孟晗:唔,找他的弱點嘛,知己知彼,自然百戰不殆了;現在東面拿下來了,又可以開墾很多田畝,以後移民就更方便了;嗯,方家還想不想要地呀,再給你家圈一塊,也是無所謂的。
方子嚴:哈哈,那誰會不要;嗯,這次咱們付錢,不白要,老白要也不好意思;你不是說過種橡膠很賺錢,還省人工好打理,是吧?
楊孟晗:不過,種橡膠,要七八年才能割膠,頭幾年是沒有收入的;嗯,後面倒是躺着掙錢。
方子嚴:哈哈,那不正好留給子孫,嗯,科舉一途畢竟太難,這獨木橋,有幾個人能夠走得通;做個田舍富家翁,反而更靠譜一些。嗯,前兩天你二阿哥放風出來,大家都準備買塊地,不種橡膠就種甘蔗;嗯,這次大家都說好了,不要你幼鳴白送,都花錢買;這點錢現在大家都不缺,鳳鳴開發南洋,也是要銀子的。
中國人對土地的執念,估計幾代人,都未必改得了啊!
沒有人有機會,會放棄不買的;只有找不到門路,急得抓耳撈腮的。
品了幾口茶,楊孟晗看着方子嚴;嗯,儒生說話,都是先繞好大一個彎子的,跟誰說話都是這樣;他不說,楊孟晗不好生問。
方子嚴:嗯,幼鳴,你的求學之道,爲兄真的服了;這一陣子,我跟童虞山打交道也比較多;才知道真正的行軍打仗、排兵佈陣是怎麼回事,也知道了,儒生領兵爲什麼會老吃敗仗。也知道了,爲什麼你從來不讓軍官學習什麼《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我現在知道了,這些書好是好;但他只適合有豐富戰場經驗、行伍經驗的統帥來讀;一天沒帶過兵的、一次沒上過戰場的一介儒生讀了,到頭來,只能是紙上談兵、誤人誤己。
楊孟晗點點頭:是的,子嚴兄,行軍打仗,是一件在各方面細節,都要做的踏踏實實的一件事情;半點虛的都來不得。
方子嚴:所以,我也明白了,爲什麼鴉片戰爭,我們打不贏;其實,這跟勇氣沒有關係;再有勇氣,也改變不了戰爭的結局。嗯,也跟你打長毛一樣,也不是勇氣的問題;他們再敢打敢拼,照樣也改變不了戰鬥結果。勇氣,只是在大家武器、戰法差不多的時候,才起作用,是吧,幼鳴?
楊孟晗點點頭,看來在軍營呆幾個月,對方子嚴觸動不小。
方子嚴:幼鳴,假如浙江遇警,你的部隊進入浙江,需要朝庭詔命吧?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的,嗯,還在繼續繞彎子,也不知道子嚴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楊孟晗就笑笑,點點頭;跨省調兵,沒有朝庭詔命,是跟謀反差不多的殺頭大罪。嗯,就是總督、提督,在轄區範圍內,能夠隨意調動的,也就是自己的督標、提標;動用其他綠營部隊,也是要報備覈准、兵部行文的。
方子嚴:浙江有五鎮綠營,分別是定海水師鎮、黃岩鎮、溫州鎮、處州鎮(今麗水)和編制極小、只有別人一半的衢州鎮,加上撫標、提標,紙面上有綠營兵37000人。駐防八旗杭州三千,乍浦一千五。以前,還有浙江客兵在江北大營,現在都調到山東去了。幼鳴,你說,浙江現在能上陣的綠營士兵,能有多少?
楊孟晗摸摸鼻子:嗯,實打實的,可以拿着刀槍上陣的,能湊齊萬把人,就不錯不錯了。
方子嚴壓低聲音說:石達開鎮守九江後,手下實打實的兵力,不會低於十萬;江西府縣半數淪陷,尚存者惟南昌、廣信、饒州、贛州幾府。現在,胡以晃、羅大綱部,兩部兵力在五六萬之間;從上月底開始,在重兵圍攻廣信府(上饒);廣信府是邊遠二流小府,不一定能守得住的。幼鳴,你看......
子嚴兄的話,說得有點意味深長了。
是的吶,一旦廣信府有失,太平軍可以順勢叩浙江衢州;衢州守衛空虛,可能被太平軍一鼓而下;然後,沿衢江順流而下,夾江東行,水陸並進,作戰進入太平軍喜歡、擅長的節奏;過富春江、入錢塘江,直撲兵力空虛、毫無防範的杭州。嗯,浙兵綠營其他幾鎮駐地,都在南面沿海地區;杭州在南國煙雨中早就儒生化的駐防八旗,戰力比江寧八旗,還要不堪。
也許,戰況,又如去年初,太平軍拿下江寧一般,易如反掌。
嗯,也就是說,這剛上任不久的嘴炮巡撫何桂清,已經是盲人騎瞎馬、半夜臨深池了。
楊孟晗:浙江沒收到警訊嗎?
方子嚴:幼鳴,你也知道的;我大清,兩省之間,尤其是,不是一個總督管轄的兩個鄰省,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就是江西那邊打的天昏地暗,這邊也是啥也不知道吶。消息都是江西上報朝庭,朝庭選擇性地登在邸報上;碾轉很久,浙江才能看到一鱗半爪的。嗯,況且,困守孤城南昌的江西巡撫陳其邁,對南昌外面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多少的。更不好彩的是,幼鳴收復江寧、安徽後,浙江以爲賊人西奔,萬事大吉了;省內防務更加鬆弛了。嗯,也難怪他們這樣作爲,目前爲此,長毛確實從沒進過浙江一步。不知道何巡撫是就事論事呢,還是有意針對方家;反正,巡撫大人發話說,辦團練,士紳負擔日重,民不堪負;還說,蘇皖兩省也在裁減團練;嗯,浙江好些地方,團練都因此裁減、解散了。我家不爲所動,好幾次,何巡撫話裡話外,幾乎是明說了,也要家兄解散湖州團練吶。
楊孟晗聽着,有點無語,何大巡撫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嘛!不作不死嘛!
方子嚴:嘿嘿,他也沒什麼太好的主意,當時,就把童虞山找來商議。嗯,我前面剛纔,跟你說的浙江防務形勢分析,包括這些可能的後續發展趨勢;這一席話,都是童虞山說的。我們兄弟倆那懂這些,只是童虞山幫我們一分析後,我們才覺得,搞不好浙江真要出大事的;真要讓胡以晃、羅大綱從衢州摸進來,一路到杭州,都很空虛。所以,家兄讓我先回來,問問幼鳴,看你有什麼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