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海上蘇武
何卓人回來滬上後，根本沒時間休息，也沒心思休息；連抱兒子溜達，也就是第二天早上起牀後，意思意思了一下，在自家後花園糊弄事的遛了一小會；吃過早飯，一向有點“耙耳朵”的他，也不管陳小妹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還是咬着牙，悶着頭，坐上馬車去辦公室了。
他有好幾件緊急及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吶，需要馬上處理。
楊孟晗關注的亞羅號事件、馬神甫事件，以及對將來的各種發展可能趨勢分析；也讓何卓人聽着，不知不覺，有幾分汗顏；自己纔是專業人士唉，如果沒有楊幼鳴提醒，自己也是沒太當回事呀，怎麼差距就這麼大呢？
這職業敏感性，這洞察事物的眼光，差的也太多了；不行，這事千萬可不能再掉鏈子。
在給小達子發佈命令以後，他都顧不上胡建這邊的事務了；把目光焦點轉移到了兩廣。這幾天，他帶着一幫做後臺情報分析的骨幹手下，加班加點、沒黑沒夜地，把最一段時間以來，收集到的廣東有關的各種資料，仔仔細細地，再梳理了一遍。
對亞羅號事件以及廣府的相關戰事情況，以及整個事情大致的來龍去脈，基本梳理出來，大致搞清楚了，心裡有數了以後；就這樣，還是不放心；又向廣東派出了一個特別行動分隊，並把兩廣情報站，升格爲情報部直屬直管的一級情報站，加強那邊的情報收集與分析力量。
忙乎幾天，人員派出去後，在秋季作戰後的幾天假期快結束的頭天晚上，何卓人進了月季園西跨院書房；他準備給楊孟晗先做一個專題彙報，並在聽取楊幼鳴的指導意見後，再修定下一步的具體行動方略。
楊孟晗：哈，卓人，我聽說這幾天，你一直都沒休息，讓陳小妹都生氣了啊？都敢惹小妹生氣了，膽子有點肥了唉，喝喝。
何卓人一樂，把話題岔過去了，說道：幼鳴，以前在閒聊時，你就跟我們講過；除掉上海港，其他地方，在鴉片戰爭以後，對《中英南京條約》履約事宜；是能拖就拖，能搗糨糊就搗糨糊；而且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能搗一天糨糊就搗一天糨糊。嗯，其他三個口岸，福州、廈門、寧波，有早有晚的，現在都已經陸續放開了，歪果仁都進來了。眼下，就剩下廣州這一個獨苗苗了，漚不熟、煮不爛；到現在，就是不讓鬼佬進入廣州城。嗯，加上廣州的兩廣總督，一般又身兼五口通商大臣，負責總體的外交事宜；所以，英國佬很不爽了，兩家勢同水火；約翰牛牛在廣州沒事找事，也是勢在必然，在所難免的。
楊孟晗：我聽家父說過，這廣府的兩廣總督葉名琛大人，可是個人物唉。雖然家父比他小一歲，中進士還早兩年吶；嗯，家父是道光十三年癸巳科進士，他是道光十五年乙未科進士；好像他跟袁甲三、何桂清、丁心齋幾個人是同榜進士。嗯哼，應該說，家父的官運，也不算差，升遷得不算慢了；但跟他仁兄一比，就沒眼看了，沒法比的。聽說，他是湖廣漢陽人，出身漢口藥業名門葉氏家族。嗯，葉氏出於春秋戰國楚國王室，得姓始祖就是那個“葉公好龍”的葉公沈諸樑。這位葉名琛老先生，可不是簡單的人，腦子特別好使，能力超強，剛出道時就以博學文章出名。曾經做過鹽道，也做過按察使和布政使，是在西部又窮又亂的甘肅、雲南，一路摸爬滾打過來的。每任從來都是政績斐然，管錢管賬滴水不漏，抓地方刑法更是手腕強硬、剛正不阿。腦子也是出了名的靈活，無論是治民，還是帶兵打仗；手底下是有真本事，從來就不擋手的。每次爲官一任，政績磨勘都是領跑全國，傲視同僚；於是，這些年，在官場上，平步青雲，步步領先。比他還早兩年進入官場的家父，還在沾沾自喜地、好不容易地、挺幸運地當上正三品湖南按察使時；晚兩年出道的人家葉大人，四十不到，就已經是個位列封疆的一省巡撫了汕，實打實地比家父高了兩級。說他是近年來，我大清政壇上，公認的治國能臣，官場強人；甚至是無可爭議，沒人不服氣的；個人能力和膽略，堪稱一時疆臣之首，無出其右啊！
何卓人：呵呵，現在看來，也不全是好事；廣東巡撫這個職位，乃至後來他接任的兩廣總督；可都是個深不見底的一個大火坑吶，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桶唉。
楊孟晗：也不好這麼說的；嗯，要說坑，我大清現在的官場，遍地都是坑；可不單單是廣府的官位纔是啊。長毛髮匪肆虐，全國到處是人頭滾滾、紗帽滾滾；這幾年，縣府官員丟官丟命，已經不勝枚舉了；就是封疆大臣，殉職、丟官、流放、問斬，不知凡幾，數都數不過來。
何卓人：嗯，幼鳴，要細說起來，從根子上溯源；這葉老大人吧，多多少少，也真有點自作自受，作繭自縛。當年鴉片戰爭時，因廣州紳民組建之“平英團”，與英國佬在三元里，血戰一場，雙方積嫌已深；廣州紳民乃“合詞請於大府，毋許英人入城”；嗯，廣府老百姓確實情緒極大，當時非常排斥英國佬。當時，耆英爲兩廣總督時，對此事是攔不住，也不敢攔；而英國佬又屢請履行條約，允其入城。耆英既不敢納又不敢拒，於是乎，在我們敬愛的葉大人葉大巡撫的提點下，就搗起了糨糊。嗯哼，耆英他私下偷偷告訴英人，說粵民鷙悍，請徐圖之；說過個兩年，你再來吧，到那個時候，可能、大概、或許，就沒問題了。兩年後，耆英被召入京，拍屁股走人了；徐廣縉代爲總督。英國人派兵船再次闖入珠江口內，要求履行前任耆英的承諾。嗯，人家耆英都沒讓鬼佬進城，徐廣縉自然也不能放進來，不敢開這個口子；否則，跟四九城就沒法交代了，絕對會被別人噴的羞愧而死。徐總督當然要蕭規曹隨，還是打太極；還秘密召集諸鄉團練，先後達到十多萬人，陳兵珠江兩岸。團練民壯，紛紛駕着小船，圍攻英國軍艦，明明白白地告訴英國佬，衆怒不可犯也。英國人本來，還準備把前來軍艦上交涉的徐總督，滯留爲人質，不答應就不放人。但是，珠江兩岸，十多萬人的齊聲呼喚，氣勢震天；英國人也許是害怕了，不再提入城之事。經過這件事情以後，廣州地面官民，皆是一派羣情激昂，都說洋人其實很好對付的，你弱他便強；更有嘴炮開黃腔，有些人甚至提出，乾脆乘勝斷絕與洋人的通商，把他們逼走，讓他們滾回老歐洲去。嗯，彼時的香港總督文翰爵士，最後被逼無奈，照會徐廣縉，表示願意重行商定通商專約。葉名琛大人腦子就是反應快，認爲機會難得，趁他病要他命，乘機鼓動徐總督，要求將外商嚴禁入城的條款，寫進新的約定之中。文翰爵士可能是害怕，此事遷延扯皮下去，會因此阻礙兩國通商大局；於是乎，勉強同意了這個要求。整個過程中，葉名琛是二把手，廣東巡撫，積極參與此事的策劃和執行。所以，新約定簽訂以後，當他和徐總督一起上疏時；道光大萬歲龍顏大悅。詔曰：“洋務之興，將十年矣。沿海擾累，糜餉勞師，近雖略臻安謐，而馭之之法，剛柔未得其平，流弊因而愈出。朕恐瀕海居民或遭蹂躪，一切隱忍待之。昨英酋復申入城之請，徐廣縉等悉心措理，動合機宜。入城議寢，依舊通商。不折一兵，不發一矢，中外綏靖，可以久安，實深嘉悅！”嗯，皇帝老倌兒一高興，好事自然滾滾來；朝庭封了徐廣縉一等子爵，並封了葉名琛一等男爵。不久之後，就讓文武雙全的“治世能臣”葉名琛大人，接任了兩廣總督；不用說，葉大人從此成了大萬歲的心頭好，那是簡在帝心了。
楊孟晗摸摸鼻子：特麼的，這要是不加官封爵還好；這一旦加官封爵，調門就突然高起來了，還下不去了還。以前，碰到的公使是文翰爵士，比較講道理，也尊重民情民意，不是個犟玩意兒。可是，等到包令上任，這二桿子在遠東一話事，麻煩就來了汕。
何卓人：其實，真心來講，葉大人還真是一個洋務奇才；其他清朝官員遇到這事，要麼是連躲帶推，甩鍋給別人；要麼就是毫無壓力地直接跪了，賣起國來那是說賣就賣；嗯，誰賣不是賣。葉名琛卻叫他們英國佬開了眼，每次和英國人談判，竟然能夠根據《南京條約》的內容，一條條依據事實，一一予以駁斥，旁徵博引，口若懸河，侃侃而談；幾次還把英國人，駁的啞口無言，說得一愣一愣的！
楊孟晗：嗯，這幾年，葉大人在南面，內外交困；獨立支撐，也很不容易，是吧？
何卓人：太平天國起義爆發後，雖然說，是我們兩江，首當其衝，壓力最大。可是，整個我大清中原與南方，都亂成了一鍋粥；烽煙四起，各地幾乎都在鬧戰亂。其實，廣東也險些鬧翻天，險些翻船；當地各路起義此起彼伏，最大的一股是，廣東三合會；他們也曾積極響應太平軍，起兵二十萬，圍攻廣州城大半年有餘。但不好彩的是，他們撞上了智計無雙的葉名琛大人，當然是撞鐵板上去了；葉名琛幾年來，積極訓練練勇，軟硬兼施，先後予以一一平定。葉大人可神奇的很，一心二用，還不耽誤事兒；一邊以一隻手，鐵腕鎮壓省內叛亂；同時，另一隻手，以不變應萬變的、軟磨硬泡地，頂着英國佬的不時騷擾，和約翰牛天天玩花樣太極推手。更神奇的是，他在廣府平亂，戰事時間可是不短，花錢肯定像流水似的；可是，葉老大人非但沒花朝庭一分錢，沒向四九城朝庭，伸過一次手；反而是，還勒緊褲腰帶，給北方剿匪戰場，源源不斷地輸送兵源、軍費和武器裝備。長期大出血的我大清，能夠病歪歪地拖到今天，葉名琛大人也是功勞大大的，功不可沒的！
楊孟晗：嗯，和英國佬以不變應萬變，有的時候，也玩不轉的啊；碰到包令這種屬四季豆的，油鹽不進；就是葉老大人功夫了得，也會有玩脫了的時候啊。嗯，我聽說，廣府守備，實際上空虛得很，綠營精銳早就悉數北調；葉大人在廣府，早就是在唱《空城計》哎，根本頂不住英國佬的正面進攻啊。
何卓人：但即使如此，從秋天開始的武裝衝突，從八月份（農曆）到現在；在最初的戰鬥裡，葉名琛大人也讓英國人，吃了不少苦頭的。嗯，八月份（西曆10月份）戰事開打，英軍一開始也複製了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套路，一口氣就輕易地攻入了廣州城。誰知不屈不撓的葉名琛，毫不放棄，絕不妥協；反而發動民團，打起了游擊戰；英國人進了廣州城，暈頭轉向，毫無所獲，只得退出城外紮營；與團勇對峙、糾纏。嗯，據說，從一開始，在英軍發動進攻時；葉名琛大人就利用官府的保甲系統，偵察敢於爲英國侵略者刺探情報或提供糧食的漢奸，先後逮捕了七八十人。他還給廣州市民發放身份證，無證者一律不得進出城門。搞得英國人，從廣東這邊，他們幾乎得不到什麼信息，是聾子和瞎子。與此同時，葉名琛還啓用了他多年來經營的諜報系統。嗯，要說吶，葉大人真不是個簡單的人；早在兩方和平時期，葉名琛大人就未雨綢繆，通過所屬的廣東夷務總局，向英國人佔領的香港派出了大量行探和坐探。這些探子的公開身份，是在香港做貿易的正經商人；而實際上，他們都是葉名琛手下的，經過專門訓練的，類似夜不收似的現役軍人。戰爭開始後，葉名琛大人，把他們全部激活了，自然也就起大作用了。香港的英軍部署和調動的情況，葉老大人自然瞭如指掌。葉名琛曾經自得地說：“我合數十處報單互證，然後得其端緒。”知己知彼，使葉名琛在廣州作戰的初期，軍隊戰力很不對稱的情況下，也獲得了一些局部性的勝利。葉名琛以重金鼓舞士氣，凡斬英人首級者賞銀元三十，務必把英軍“根誅盡滅”。他積極採取各種襲擾戰的方式，偷襲英國佬，使英軍日夜不得休息，首尾不能相顧。夜晚時他派遣沙船，滿載火藥衝擊在岸邊休息的英軍。同時，還派出火筏對英艦進行火攻，使英艦不敢靠近岸邊，從而減少了白天城頭練勇所受到的炮火壓制。嗯，大概是上個月，葉名琛大人還精心策劃了一次較大規模的反擊。中國水師趁着大霧垂江，抵進炮轟停泊在珠江之上的英國艦隊。這一場珠江之戰，還首開清朝水師擊敗英國艦隊的戰例吶；真是個奇特逆襲，把英軍打蒙了，睡夢中醒來，慌慌張張地，拔腿就走，狼狽而逃吶。
楊孟晗：這麼說，葉老大人要是運氣再好一點點，還真有可能，再次一戰成名；成了他自詡的“海上蘇武”了汕。
何卓人：嗯，葉大人套路深得很吶，還有後手棋，在等着包令吶。在四處襲擾珠江江面上來犯之敵的同時，葉名琛對英軍的後勤基地香港，展開了主動積極的攻勢。香港地理位置特殊，是天然的良港；但是，香港嚴重依賴內地輸送給他們的生活必需品；新安縣（今深圳）給香港，在平時，是提供大量的供給和服務的。葉名琛大人，也抓住了英國佬這個軟肋，派新安縣士紳陳桂藉，負責對香港的經濟封鎖行動。陳桂藉召開了全縣士紳大會，決定停止對香港的一切供給，從香港撤回全部新安人。此舉直接導致了香港生活必需品的缺乏，和人力資源的短缺；使香港很難再爲在廣州作戰的英軍，提供有力的後勤保障。此後，葉名琛在廣東全省範圍內，對香港實施了全面的商品禁運。陳桂藉派人在通往九龍的交通線上設卡，還組織小型糾察船隊，在海上、江面巡邏，保證禁運的落實執行。生活物資與商品禁運，使香港瞬間幾乎成爲死港、臭港；英國駐華公使包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葉名琛還派人突襲香港，經常有喬裝的鄉勇，埋伏、突襲英軍的巡邏隊。嗯，綁架、截殺溜單的英國佬，那就更頻繁了。包令在給朋友的信裡寫道：“我們不得不時刻提防着中國人的綁架、暗殺和縱火”。後來，更出現了一起非常轟動的麪包投毒事件；一名機智的鄉勇，在英國人的麪包房裡，秘密地放進了砒霜；導致許多生活在香港的英國人大面積中毒，其中也包括包令的夫人。葉名琛的行動使香港的英國人大爲恐慌，大批英國人紛紛逃到澳門避禍。葉名琛運用間諜戰、貿易戰和襲擾戰，依靠士紳訓練的鄉勇積極抗擊；嗯，至少到目前爲止，互相膠着糾纏，沒有讓英國人佔到什麼任何便宜。
楊孟晗：這麼說來，葉大人真是諸葛先生一般的文武全才啊，思維方式一點也不古板的呀。戰略、戰術思想很先進嘛，還玩起了游擊戰、麻雀戰、貿易戰和整體戰；（嗯，那一剎那，楊孟晗都心中一閃念，這貨不會也是穿越的吧，玩的套路，滿滿地，都是後世抗戰神劇中才有的呀。）嗯哼，急先鋒包令，碰到滾刀肉兩廣總督，也不一定那麼輕鬆搞得贏吶；說不定，一不小心，會碰的一頭包唉。
何卓人：嗯，但是，幼鳴，我發現一點不好的因子，可能會在將來，會造成葉大人全面潰敗。嗯，戰爭，尤其是貿易戰，本身就是雙刃劍，傷人亦傷己。貿易禁運在損害英國人利益的同時，也給中國的進出口貿易商，造成了嚴重的經濟損失。廣東許多士紳，都是靠從事對外貿易，維持生計的。由於實施貿易戰，關閉海關，大量廣東士紳失去了收入來源。他們恐怕很難再負擔訓練和僱用鄉勇的開支。因此，廣州保衛戰中的主力——鄉勇，將面臨無糧無餉的危機，難以爲繼了。這會使葉名琛大人，陷入了無兵可用、沒錢可花的窘境，這從根本上動搖了葉名琛的陣腳，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了。
楊孟晗笑笑，沒說什麼；嗯哼，貿易戰從來都是短期行爲，就看誰熬得過誰而已汕。要是在以前，葉名琛老大人，經過這一番胡攪蠻纏，英國佬可能就知難而退了；可能，葉大人又能對付一陣子，再拖上個幾年。嗯，說不定，也能像耆英、徐廣縉一樣，熬過任期，拍拍屁股走人；讓後任來頂雷。
嗯，擊鼓傳花，這個雷在誰家手裡爆了，誰家自認倒黴唄。
可是，這一次，真的不一樣了呀；也是一個味道，還是一樣的配方；可是，就是勾兌不了了呀！
二貨包令，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國際犟玩意唉；日子不過了，他也會跟你擰到底的。
葉大人唻，天生我才，卻無好用之處；你老，咋就咁地命苦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