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土耳其艦隊就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壁之外,遭到了最頑強的抵抗,撞得頭破血流。
——首先,在進抵直插海面的城牆之前,兩艘戰艦就被守軍預先設置在水底的尖銳木樁給劃開了船底;接着,當土耳其艦隊進入了射程之後,早已在牆頭上準備多時的城內軍民,立即喊着號子扯動了投石機槓桿上的粗大纜繩,對不斷逼近的敵艦隊發起了遠程攻擊。
一陣陣沉悶可怕的機括聲,在君士坦丁堡城牆的各處塔樓上相繼響起,隨即便是悠長的破空呼嘯。
“……咻——咻——咻——咻——”
“……是石彈!哦!不——還有火球!!!”
土耳其戰艦上的船員,立即發出了一片驚恐的喊叫。但行動笨拙的戰艦,顯然無法避開這破空而來的打擊……一道道閃動着濃煙火光的黑影,從城牆上朝着他們迎頭飛來。
一陣炙熱的焦臭氣浪,幾乎是擦着水手的頭頂急速掠過,讓他們的心臟在霎時間停止了跳動。而當火球和巨石終於落入海面,濺起一片浪花之際,每一個死裡逃生的土耳其水兵都忍不住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然而,由於聚集在海面上的土耳其戰艦實在太多,終究還是有那麼幾艘倒黴的船,被投石機迎頭砸中。
“……轟隆——嘩啦——”
伴隨着巨大的轟鳴聲,某艘戰艦的桅杆被石彈命中,轟然折斷坍塌。而傾倒的的桅杆又扯起一大片甲板,把船體結構給扯得支離破碎,而飛濺的木屑碎片又把倖存的水手給掃倒了一大片。
緊接着,又一聲沉悶的轟鳴,從那條可憐戰艦的船舷上響起——桅杆倒塌的沉重打擊,讓那條船的側面裂開了巨大的縫隙,洶涌的海水猛然灌進了船艙,讓這艘船隻霎時間就猛地向下一頓!
如果是威尼斯或熱那亞的老水手,在這種情況下或許還會竭力修補船艦,堵塞缺口,但在這支士氣低落、素質低劣的土耳其艦隊之中,所有人卻都只知道忙着跳海逃生,或者爭搶着被固定在甲板上的小艇……片刻之後,這艘被投石機砸成重創的小型戰艦,就永遠地消失在了馬爾馬拉海的水面上。
不過,與這艘被投石機砸毀的船隻相比,另一艘成功貼到了君士坦丁堡牆根下的風帆戰艦,其命運似乎還要更加悲慘——當船上運載的土耳其輕裝步兵,還沒有攀着梯子爬上牆頭的時候,城牆的垛口上就出現了一根青銅噴管……一名身披皮甲,身後揹着巨大的罐子,看上去有點像是在噴農藥的老菜農的奇怪步兵,由一衆手舉大盾牌的東羅馬步兵嚴密掩護着,充滿自信地進入了戰場。只見他右手扶着青銅噴管,左手壓着一根金屬槓桿,由助手將一根蠟燭在噴管頂端磕了一下,頓時就有一團火苗伴着白煙“嘭”地燃起。
此時還爬在梯子上的土耳其士兵,見狀大駭變色,不管不顧地掉頭就往海里跳。但一大團耀眼醒目的橘紅色烈焰,已經從那位噴火兵的青銅管口洶涌射出,眨眼就竄出二十多米遠……幾乎是追着攻城士兵的屁股,把他們變成了一堆堆的人形火把,隨即更是引燃了木質的船隻,讓進攻者不得不在火焰中掙扎。
“……哦,不!!是野火!流動的火!希臘火!!!魔鬼的玩意兒!!!”
各種語言的咒罵、哀號和嘶吼,立刻在城牆下響成一片。許多渾身起火的士兵,奮力在甲板上翻滾着,可這火苗卻猶如地獄之火附體,怎麼樣也無法熄滅,反倒是引燃了塗着桐油的纜繩和船帆……
看着這些痛苦嘶喊着的可憐蟲們,旁邊的人只能驚恐地不住後退,當有人因爲來不及立刻退開,而被在疼痛中揮舞着手臂的人緊緊抱住後,新的慘叫聲立刻加入了這場死亡的交響樂,直到這些活人“火把”最終變成一團團冒着白煙的人形黑炭,或者整艘戰艦變成烈焰沖天的巨大火球……
——這就是東羅馬帝國千年以來的不傳之秘,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噴火器:希臘火,或者說流動之火。
從七百年前阿拉伯艦隊第一次進攻君士坦丁堡的時候開始,它就成了中東異教徒們最大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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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鋪天蓋地而來的石彈、火球和弩箭,擠開熊熊燃燒的船隻殘骸,一艘又一艘的土耳其戰艦相繼貼上了君士坦丁堡的城牆,然後努力在隨着波濤起伏不定的甲板上豎起梯子,試圖強行攀登。但在守城軍民的滾油、礌石,和射程可達二三十米的希臘火噴射之下,全都無功而返,幾乎沒有人能夠活着爬上城頭。
有些自恃悍勇的土耳其士兵,站在船頭仰望着怎麼也攻不上去的城牆,氣急敗壞地揮舞着手中的鏈錘,一下一下地砸着觸手可及的牆根,似乎要把眼前的城牆砸開,可這寬闊厚實到能夠在上面跑馬場的雄偉城牆,顯然不是區區一柄鏈錘就能夠撼動的……而由於兩者之間的高度落差,戰艦甲板上的小型投石機和弩炮,又很難殺傷到站在牆頂上的東羅馬帝國守軍,只能在堅實的城牆上徒勞地留下一個個淺淺的印痕。
有些土耳其戰艦似乎被前方的累累傷亡給徹底嚇住,在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後便想要撤退,但它們往往還沒來得及掉頭轉向,就有其它的戰艦從屁股後面直撞上來……拙劣的航海技術和混亂的戰場指揮,讓這場攻城戰很快就完全失去了節奏。所有的戰艦全都亂七八糟地糾纏在一起,哀嚎着承受守軍的兇猛轟擊。
望着自己這支旱鴨子艦隊的糟糕表現,旗艦上的蘇萊曼海軍司令頓時感到兩眼一黑,差點暈倒過去。
——雖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這支艦隊的戰鬥力很差,但卻沒想到居然會糟糕到這等程度……連比較有秩序的進攻和撤退都無法做到,只能亂糟糟地蝟集在城牆下,一邊倒地承受東羅馬帝國海防堡壘的虐殺!
事實上,爲了能夠攀上君士坦丁堡的城牆,蘇萊曼司令官之前也深入研究過第四次十字軍從海上攻破君士坦丁堡的經驗,並且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工作——在最大的幾艘戰艦上搭建大約12公尺高的攻城塔樓,以便於讓士兵可以直接衝上海岸城牆展開肉搏戰,在船甲板上灑上一層厚灰,於船殼外包裹了浸溼的毛皮與石棉,用來防範著名的希臘火攻擊……但問題是,由於臨時拉壯丁抓來的“水手”,在航海方面的本事太差,再加上艦隊內部有意無意的消極抵制,他的這一切準備工作,到最後全都成了無用功。
——蘇萊曼司令官精心打造的六艘特製登陸艦,因爲增設的高大攻城塔嚴重影響了船隻的重心結構,而開船的又是一羣水平極差的門外漢,於是這些船全部在橫渡馬爾馬拉海的途中側翻沉沒,一艘都沒有剩下……此外,還搭上了最精銳的四百名土耳其先遣敢死隊的性命——他們全部都不會游泳……
而他下令準備的各種防火措施,同樣因爲水兵的戰鬥力太低,依舊對這種一邊倒捱打的局面毫無幫助。
此時,似乎是注意到了奧斯曼土耳其海軍司令的旗號,守軍的火力逐漸開始朝着蘇萊曼的頭上傾瀉。
——正當蘇萊曼司令官閣下捶胸頓足之際,伴隨着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一排細長的黑影突兀地穿過海面,狠狠地朝着旗艦戳來……在司令官閣下的驚愕眼神之中,他身旁的一名重甲衛士,忽然好像被一個無形的拳頭狠狠打中了似的,整個人猛然向後倒飛出去,伴着一陣完全變調的驚恐慘叫聲,從上方飛過整個甲板,墜入渾濁的海面,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緊接着,更多的弩箭穿透了這艘戰艦的艙壁,讓甲板上和船艙內一時間木屑激射,殘肢碎骨漫天飛濺,大團大團的鮮血染紅了木板,甚至就連桅杆也“吱呀”一聲傾倒下來——東羅馬帝國使用的這種依靠一組複雜滑輪進行上弦,必須從固定基座上才能發射的重型弩炮,每一根弩箭都有掃帚那麼大,其穿透力之強勁,不但可以擊飛穿着重甲的騎士,甚至能夠直接把戰艦的艙壁捅個對穿!
同樣的重型弩炮,在土耳其艦隊裡也有裝備,但打在君士坦丁堡的雄偉城牆上,卻猶如搔癢一般可憐。
總之,看着自己的旗艦因爲過於靠前,在一瞬間就被幾乎打成馬蜂窩……這一刺激頓時就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蘇萊曼在跳上小艇換乘其它戰艦的同時,也發出了“撤退”的信號。
那些尚未投入戰鬥的土耳其軍艦,頓時如蒙大赦,紛紛掉頭後退。但在最靠近城牆的地方,有不少船隻的桅杆已經被弩炮擊斷,因此喪失了機動性……隨着守軍從牆頭不斷噴出希臘火,並且傾倒火油和燒紅的木炭,這些被拋棄的船艦迅速陷入了一片由烈火組成的地獄之中……
——跟原本的歷史一樣,土耳其人貌似龐大的旱鴨子艦隊,沒能從海上對君士坦丁堡構成任何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