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天的紛擾和鬧劇,至此還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在學生遊行隊伍過去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居然又有一輛宣傳車開了過來。只是跟一路喊口號的遊行學生不同,這輛宣傳車顯得很沉默,只是讓幾個壯漢站在車廂上,不斷地往外拋灑着紙片傳單。而那些行人小販在撿起來看過一遍之後,卻紛紛氣呼呼地朝着傳單上吐唾沫,並且丟在腳下狠命地踩……對此,感到頗爲好奇的王秋同學,也拿了一張傳單過來看,然後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奧秘——喵了個咪的!這居然是漢奸文人在爲‘華北自治運動’張目!
“……賣國並不是什麼嚴重的錯誤,出賣人民纔是嚴重的錯誤。如果一塊土地上的百姓歸屬別人管理之後,生活質量反而提高了,自由權益反而擴大了,那麼這種領土主權的轉移,我們不但不必反對,還值得歡迎……應當由先進的日本人對落後的華北進行全面的社會管理,一舉實現這片土地的飛躍式進步……”
看着這份明顯印刷得更加精美的傳單上,那一排排顛倒黑白,指鹿爲馬,歌頌投降,批駁抵抗的文字,王秋沒有來得及念上幾句,就不由得感到一陣暈眩,“……能寫出這種玩意兒的傢伙,這節操和臉皮恐怕都是掉得沒法撿起來了……嗯?本文主筆:陸爾軒?!天啊,金大姐!這不是……你前夫的名字嗎?”
“……所謂中日親善,應由於道義,若僅言同文同種,尚難期待親善,中日兩國應以東洋古來之道義爲中心,締結親善關係,西方文明以增進物質利益爲根據,而東方文化則以道德爲基礎,中日接近,應基於東方文化……中日兩國依照其舊時歷史上運命,自覺爲根本和平實質上負責者之責任,互相信賴對方,在友情諒解之基礎上,實現平等互惠之提攜,貢獻於世界和平之確立……”
“……從人民的角度看漢奸,和從國家的角度看漢奸,得出的結論很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有時候甚至很可能是截然相反的。某些賣國求榮的漢奸,當然不恥於人類。但也有一些道德高尚的人擔當漢奸,並不是爲了自己的升官發財,而是爲了減輕人民的痛苦,作爲抵擋日本人欺壓我國同胞的緩衝器……”
“……這樣的漢奸非但沒有犯任何的錯,而且還是真正偉大的英雄。他自己不惜把私人名譽丟下地獄,爲的是減輕老百姓的痛苦。反過來看,有些英雄卻拿着千百萬無辜人民的性命做賭注,在毫無希望的戰爭中堅決不投降,只是爲了討好自家主子,從人民利益的立場來看,這些所謂的英雄,纔是真正的罪人……”
“……空喊抗日就是不民-主不自由,全國只有一個抗日的聲音,那是獨-裁,是專-制,我們需要曲線救國!那些支持抗日的人都是被洗腦了,應該送進精神病院……”
……
“……一派胡言!實在是一派胡言!真是把良心都長到狗肚子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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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前夫陸爾軒教授在傳單上給日本侵略者“華北自治運動”寫的辯護言辭,金奇娜頓時只感到一團怒火直竄上腦門,額頭上一根根青筋直跳。“……這個喜新厭舊、拋妻棄女的人渣!當初拋棄咱們母女倒也罷了,沒想到如今居然連民族大義都能不要!他就是這樣教書育人,教導出一羣小漢奸的麼?”
“……我倒是奇怪他爲什麼不用筆名。”王秋有些困惑地問,“……這年頭哪有文人用真名寫作的?”
“……咳咳,據我從北平這邊一些熟人嘴裡打聽到的消息,這位陸先生如今已經不在北大當教授了,而是跑到通州去當上了官。至於爲什麼不用筆名——這可是政府文告啊!怎麼能用筆名?雖然是一個投靠日本人的僞政府,但各種規矩都是差不多的……乾隆皇帝會在聖旨上自稱‘十全老人’(乾隆的筆名)嗎?”
胡德興總政委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對金奇娜解釋說,“……哎,說起這位陸教授,在北平也算是奇人了,居然公開宣揚什麼‘性解放’,不要臉地說什麼‘要做-愛不要打仗’,還在課堂上傳看男女交-媾圖。結果激起軒然大-波,被輿論界罵成是不知廉恥的色-魔,職位也一直卡在副教授升不上去……再加上冀東地區大漢奸殷汝耕的籠絡和收買,他在今年夏天已經從北大辭了職,專心去給那幫漢奸當筆桿子……”
——王秋和金奇娜聽了之後,一時間不由得彼此面面相覷,聽得囧囧有神:陸爾軒教授,你該不是從越戰時期美國那票瘋瘋癲癲男不男女不女的嬉皮士之中,靈魂穿越過來這邊附體的吧……
不知這傢伙除了亂搞男女關係之外,還有沒有吸毒品、彈吉他、留長髮和大鬍子的喜好?
倒是楊教授似乎對美國越戰時期的嬉皮士頹廢文化不太熟悉,故而一本正經地拍了拍金奇娜的肩膀,安慰說道,“……金女士,請鎮定,像這樣的漢奸丈夫,確實是早些離了爲好!不然日後還不知會怎樣。
唉,無論古今中外,那些反-動腐朽文人的道德節操,好像一直都是完全沒有下限的,無論他們的嘴上說得如何悲憫衆生,其實卻永遠把自己當成了歷史和世界的主宰,把別人看成是無知卑微的螻蟻——在咱們那會兒,都有人公然宣稱‘創造和領導着文明的,歷來就是少數知識貴族而不是人民大衆。公衆只有強大的破壞力。’在他們的觀念中,女性最好主動去賣身,這樣權貴就不會強-奸了;販毒最好合法化,這樣警察就不會腐敗了;窮人最好去睡大街,這樣地產商就不會強拆了;游擊隊最好不抵抗,這樣皇軍就不會屠殺了……記得在伊拉克戰爭的時候,咱們那邊有個北大教授,似乎也寫過一片類似你前夫的文字……”
“……哦,那個我還有印象,是‘假如有來生,當兵只當美國兵。假如今生註定死於戰火,就作美國精確制導炸彈下的亡靈。’北大一個姓焦的教授寫的,那種職業帶路黨的口吻,聽着就讓人想要嘔吐……”
王秋臉色古怪地說道,“……可惜,這些極端右-派賣國賊的詩歌固然聽着逆耳,有些冒充愛國的左-派詩歌聽着也噁心,記得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有個山東的馬屁精就寫了首什麼‘黨疼國愛,聲聲入廢墟……縱做鬼,也幸福……只盼墳前有屏幕,看奧運,同歡呼。’……真不知是在誇黨還是損黨。”他攤了攤手。
——總而言之,我國的文人墨客,似乎自古以來就很有一些抖M的傾向——當權者越是對他們寬容和藹,這幫人就越是蹬鼻子上臉,肆意造謠,無視權威,踐踏法度,爲所欲爲;當權者越是對他們刻薄暴虐,大興文字獄,他們就越是奴顏婢膝,阿諛之詞如滔滔流水般不絕,甚至把當權者吹捧爲“聖君”……
放到如今這個日寇入侵,民族危機的年代,在舉國上下抗日救亡大潮風起雲涌的時刻,就有許多中-國文人硬是逆流而動,被日寇的鐵蹄踐踏得滿心歡喜,M屬性發作,居然爲日本侵略者高聲唱起了讚歌——魯迅的弟弟周作人,就是這個時代最著名的漢奸文人之一,此外還有胡蘭成、張資平……後世名聲卓著的胡適,在汪精衛的忽悠之下,也曾經遲疑和搖擺過一陣子,不過最後總算是勉強把持住了最起碼的底線。
但即便如此,在那段烽火燃燒的歲月裡,他也已經差不多是被看做是漢奸預備役,甚至在他到美國當外交官的時候,連美國人都嘲笑胡適是討厭自己祖國的“精神日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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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跟這麼寥寥幾個節操匱乏的缺德文人相比,另一個爲侵略者叫好的羣體,還要更加龐大得多。
——在北京前門樓子的古玩市場淘寶完畢之後,帶着一副不知真假的梁楷所作《六祖伐竹圖》,以及一個乾隆年間的粉彩九桃天球瓶,王秋招呼衆人隨意找了間茶館,喝茶吃點心暫時休息,順便感受一下老北京特有的茶館文化,卻愕然聽到鄰桌那一羣提籠架鳥的前清遺老遺少們,正在興高采烈地讚頌着“他們的滿洲國”、“聖明的康德皇上”、“東洋友邦的義舉”、“大清江山復興有望”、“祖宗的鐵桿莊稼又要回來了”……唉,誰讓這老北京原本乃是幾十萬八旗子弟們的世代聚居之地呢?
因此,如今雖然已經是民國二十三年,距離大清滅亡都過去一代人了,但是在北京的茶館裡,卻依然到處可見一羣羣留着長長辮子的前朝遺老遺少們——昔日的滿清王朝,雖然早已轟然倒塌,但這些八旗子弟們縱然沒了鐵桿莊稼,也依然在這四九城裡苟延度日——瞧着這些大辮子們談論“滿洲國”時眉飛色舞的模樣,王秋同學只覺得心裡一陣噁心,就好像在後世看到爛大街的“辮子戲”一樣……
唉,怪不得“辮子戲”日後會在世紀末的中華大地如此盛行,原來根子出在這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