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里之外,身在貴陽的貴州軍閥王家烈,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看着一張標題爲“赤色分子屠戮上海租界,滬上士紳滿街掛路燈,海外友邦驚詫震怒”的《中央日報》,氣得渾身每一塊肌肉似乎都在打顫。
——就在去年十一月的時候,眼看着湘西紅軍和南京中央軍接踵而至,貴州這塊地盤似有不保之虞,王家烈索性搜盡庫藏,派遣他的老婆萬淑芬攜帶金條四千餘兩,現大洋二十餘萬,鴉片三百多擔,先行運往上海租界寄藏,以防萬一……誰知眼下中央軍和紅軍還沒進貴陽,上海的自家小金庫就已經打了水漂!一時間氣得他跳腳大罵:“……格老子的上海赤色分子,居然敢抄老子的家底兒!!”
當然,王家烈其實也很清楚,自己不過就是說說氣話而已。就憑貴州這些只會抽大煙不會打仗的“雙槍兵”,他眼下就連盤踞在遵義的那股赤色分子都沒膽量去進剿,又哪裡能把手伸到幾千裡之外的上海去?
……唉,倘若只是錢財和大煙土沒了,那麼也就沒了吧,反正只要保住了貴州的地盤,自己就還能再想辦法搜刮……就是希望老婆不要也被掛了路燈就好……
與此同時,山西的閻錫山、北平的宋哲元、陝西的楊虎城、四川的劉湘、雲南的龍雲……那些凡是在上海安置了產業的軍閥大帥們,全都在操着各式各樣的方言,咒罵着抄了他們家底的工農紅軍。
不過,跟南昌行營那位怒髮衝冠的蔣委員長相比,諸位軍閥們的這點小小怨憤,似乎又算不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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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東湖,百花洲,江西省公立圖書館,蔣介石的南昌行營。
深夜的會議室裡,此時正是一派燈火輝煌、將星雲集。數十位中央軍將領濟濟一堂,望着那顆亮得堪比電燈泡的光腦袋,一個個全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成爲蔣委員長髮泄怒火的目標。
很顯然,蔣委員長在眼下的這個時候,確實是有足夠的理由來肆意宣泄自己的滔天憤怒:
——南昌的雜牌軍譁變雖然被鎮壓下來,但卻已經讓半個省城化爲了廢墟,連他的行營都捱了幾發炮彈;因爲廣西桂軍的出工不出力和貴州黔軍的懦弱無能,西渡湘江的三萬紅軍再次撕開了包圍圈,打進了黔北重鎮遵義;南京的汪精衛又在上躥下跳,似乎是在聯絡和策劃着新一輪的倒蔣風潮……
當然,跟那個最要命的噩耗相比,上述的這些這些小麻煩就全都不值一提了:一支不知怎麼地得到了蘇聯賊人全力支持的“高科技”紅軍,居然殺進了上海,毀掉了他的錢袋和命根!
這可真是友邦驚詫、天下震動,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因爲這個石破天驚的敗報,他之前動員傾國之兵圍剿瑞金蘇區的“赫赫武功”,就幾乎完全成了一場笑話。
又因爲丟掉了上海灘的錢袋子,他屁股底下這個“中華第一人”的寶座,也立刻就變得岌岌可危了。
如果有可能的話,蔣委員長真的很想立刻就揮師東征,把上海奪回來……但問題是,這實在是做不到——在得知全國各大銀行盡數完蛋,手中鈔票統統化爲廢紙的第一時間,他那支根據“市場經濟原則”組建起來的中央軍,還有整個南京國民政府的所有機構,就迅速陷入了全面的動盪和混亂之中。
再加上汪精衛、胡漢民那幫混蛋內鬼的刻意搗亂,蔣介石面臨的局勢很快就變得雪上加霜——各大城市相繼爆發了騷亂,鐵路運輸和電報通訊幾乎癱瘓,各路軍閥不是幸災樂禍就是落井下石,赤-匪的地下黨則趁機到處煽動罷工和暴動,外國友邦也是一個都靠不住,只知道氣勢洶洶地向他問罪,甚至索要賠償……最後,還是英國的外交官比較明白事理,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更清楚縱容赤-匪在中-國坐大的可怕危害,故而從香港方面緊急進行融資,給他提供了一筆貸款,這才讓焦頭爛額的蔣介石稍稍喘了一口氣。
但是,就在這段軍政機構全面癱瘓的時間裡,國內的“剿匪”戰局,已經崩壞到了難以收拾的地步。
“……黔軍王家烈所部戰力奇差,被赤-匪一擊而潰,只知坐守貴陽、保存實力。我部在湘西的兩個縱隊也陷入騷亂,暫時失去行動能力。滇軍、桂軍、川軍公然違抗中央命令,擅自撤出貴州剿匪戰場,返回各自防區。湖南的何健也表示長沙、岳陽和衡陽市面盡皆不穩,暫時無力出省追剿赤-匪主力……”
——這是心腹愛將薛嶽從西南追剿前線發來的報告,隨着南京國民政府的“內部自爆”,西南那些大小軍閥自然也都不肯俯首聽命,更不願消耗自己的軍事資本,爲中央政府鞍馬勞頓、剿殺赤-匪了。
“……職部雖已竭盡所能,但由於部隊深-入匪區,軍中謠言四起,軍心極度不穩,後勤供給斷絕,我部被迫提前結束江西匪區的清剿工作,向贛州收縮兵力。據悉,赤-匪項英所部可能已經再次進入瑞金……”
——這是剛剛回到南昌的陳誠和康澤,在本次作戰會議上作出的檢討報告。
隨着上海易手和南昌兵變的消息傳來,江西前線的國民黨部隊一時間軍心大亂,嫡系部隊急着回南昌“救駕”,雜牌部隊更是心思莫測,彼此之間甚至爆發了火併,自然沒有誰還顧得上“剿滅殘匪”了。
至此,國民黨當局押上全部本錢,聚兵百萬發動第五次“圍剿”的實際戰果,大半已經付諸東流。
“……近來金陵政壇氣氛詭異,汪院長多次秘會日本大使,恐有密謀醞釀,望委員長速速回京坐鎮。”
——這是蔣介石的心腹文官,“政學系”頭目楊永泰,剛剛從南京送到南昌行營的最新消息。
看起來,作爲上海陷落導致的後遺症,各式各樣唯恐天下不亂的城狐社鼠又都跳了出來。
唉,當真是時勢垂危,國家多難啊!願上帝保佑我蔣中正能闖過這一關……
聽着一個又一個噩耗,蔣介石閉着眼睛,垂下了那顆大花生似的腦袋,默默誦唸着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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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蔣介石低着他那顆赫赫有名的光頭,向上帝祈禱的時候,會議上的各種噩耗還在繼續傳來:
“……浙北鄉間匪情急速蔓延,勢頭猖獗,省城杭州幾乎被圍困,唯有勉強以海路跟寧波溝通……”
——這是浙江省保安處長俞濟時處長於圍城之中發來的求援信,由於全省保安團普遍遭到毀滅性打擊,他這個浙江省保安處長已經退化成了杭州城防司令。而且更悲催的是,俞濟時手下的各路雜牌軍,如今全都揮舞着變成廢紙的鈔票,忙着找他這個大老闆鬧餉幹仗,完全沒心思去跟城外的游擊隊玩命了。
如此一來,眼下浙江的紅軍膨脹速度,簡直是比惡性腫瘤的擴散還要快!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剿了。
“……華北日寇近期動作頻繁,似有進犯之意,爲保國家神聖疆土不失,請恕卑職不能南下述職……”
——這是宋哲元從北平發來的報告,嘴上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不過是“借寇自重”而已。
之前,迫於紙鈔作廢的騷動風潮急速惡化,焦頭爛額的蔣介石一度想要調用華北地區的存銀,也就是昔年北洋政府遺留的若干家底來發餉,用於穩定軍心,但卻被宋哲元給攔了下來——這傢伙早已把平津之地當成了自家基業,自然不樂意看到中央的人來搬東西——於是差點把急需現銀救命的蔣介石給氣死。
事後,好不容易緩過了一口氣的蔣介石,剛剛想要找宋哲元算賬,居然就被他來了這麼一出……
當然,華北日軍的異動,同樣也不是虛言,或許真有趁火打劫的意圖……唉,當真是時勢多艱啊!
“……吳淞口反擊作戰,我國府海軍雖奮勇作戰,但赤-匪陣地炮火猛烈,且有魚雷助戰。大同、自強兩艦相繼戰沉,寧海艦中雷重創,勉強拖行至江陰後,於江心解體沉沒……我輩唯有再戰以雪前恥……”
——這是海軍司令陳紹寬從南京發來的敗報,在之前的半個月混亂時期裡,各路政府軍全都自顧不暇,只有一向不受重視的海軍,倒是對剛剛丟失的上海發動了反擊……可惜結果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丟了南京國民政府海軍序列內噸位最大的寧海號巡洋艦,還搭上了兩艘清朝遺留的老炮艇大同號和自強號。
不過,看樣子這陳紹寬似乎也已經被打出了火性,在損失慘重之後非但沒有畏縮,反倒還想增兵再戰……哎,但願他不要把國府海軍那點從滿清年間傳承下來的老底子,全都在吳淞口給一氣兒打光了……
“……日本外交部發布公開宣言,聲稱上海失陷之事充分表明,南京政府已經無力掌控中-國局勢,爲了保障各國在華利益,建議文明世界各國組建聯合干涉委員會,接管中-國政府的全部權利……”
“……英國大使表示,英國政府既希望中-國的政府軍能夠儘快發起反攻,恢復上海的正常秩序,也希望中-國政府繼續嚴格遵守《淞滬停戰協議》,不要擅自將軍隊開進上海非武裝區……至於如何清剿目前盤踞在非武裝區內的中-國赤色分子,應當由存在利益牽扯的相關各國聯合協商來決定……”
“……好了,壞消息就先說到這兒吧!”蔣介石表情苦惱地揉了揉青筋亂跳的太陽穴,“……只要上海的問題得不到解決,各種各樣的壞消息就只會越來越多……娘希匹!”
他嘆了口氣,示意侍從拿上來一疊文件,交給會議室內的衆人傳閱:“……想要解決上海問題,第一條就得要知己知彼……這些宣傳畫冊,都是杜月笙先生從上海淪陷區冒死帶出來的,大家先看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