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下午,浦西機場
伴隨着幾架飛機的先後降落,以塞克特將軍爲首的德國軍事顧問團,造訪了這座換上了紅旗的魔都。
然而,雖然蘇維埃政府予以了最高等級的接待。但是,當金奇娜女士剛一說出此次邀請的原委——希望他們見證紅軍“威力巨大之秘密武器”的第三次對日打擊,立即就招致了德軍顧問團衆人的一片嗤笑。
“……美麗的女士,或者說曾經的公主殿下,請恕我們失禮了。您這是在開愚人節的玩笑嗎?”
法肯豪森將軍一邊漫不經心地喝着咖啡,一邊隨口說道,“……雖然不知道你們這些布爾什維克是怎樣時來運轉,突然爆發出了這樣不可思議的戰鬥力,打垮了蔣介石先生的政府軍,卻又同時一口氣狠狠得罪了英國、法國、美國和日本,簡直是自尋死路的節奏——好吧,就算你們厲害,外加運氣好,即使在與大半個世界爲敵的情況下,依然能夠節節勝利,甚至攻下了南京……可是偏偏還不肯知足,硬要將日本遭受的天災,說成是你們的什麼秘密武器的功勞,把上帝的功勞扯到自己身上,這又該讓人如何評價纔好呢?
事實上,在南京的時候,我們已經聽說了很多宗教界人士的吹噓,把發生在日本的浩劫說成是他們施法念咒、舉辦獻祭的功勞,並且真的有人對他們頂禮膜拜……而您在廣播電臺裡用詠歎調唱出來的那份末日審判令,我也已經從收音機裡聽過,所以現在就不必煩勞您再表演一遍了,臨時客串的布爾什維克女巫小姐……”說到這裡,法肯豪森將軍的嘴邊咧開了一絲嘲諷的微笑。
“……事實上,跟某些荒誕無稽、神神叨叨的可笑謊言相比,我倒是更想要了解一下你們那種傳說中能夠自動跟蹤飛機的‘魔鬼火箭彈’,還有這架把螺旋槳安裝在頂上的奇怪飛行器,以及……”
他頓了一頓,然後嚴肅地盯着金奇娜,“……你們究竟是什麼人?這些東西又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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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時候,各種矇昧和迷信的陋習,其實並不如想象中距離我們的那麼遙遠。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這似乎是一個告別了神權的理性時代,耀眼的科學之光已經成功驅散了各種矇昧與迷信,照亮了全世界絕大部分文明國度……嗯,就整體而言,大概可以這樣說吧!
但是就具體某個地區或某個人羣而言,恐怕就不那麼樂觀了。
在這個時代,東歐國家的鄉下人還相信,如果家裡有了不幸的預兆,小孩患上了奇怪的熱病,就應該扒開家族墓地,從最新死亡的死者身上取出血液,分給家裡人食用——從而導致了吸血鬼傳說的蔓延。
在這個時代,基督教最具邪教色彩的兩個分支,摩-門-教和巫毒教,正在“文明發達”的美洲大肆擴張。
在這個時代,通靈術被西方歐美國家視爲時髦的“新興科學”,顱相學家和降靈學家作爲高新科技人才,成爲政府大員們的座上賓。他們用木棒和墜子來占卜戰爭,召喚天堂與地獄的使者,爲闊佬們解答疑難。甚至直到二十世紀後半葉的美蘇冷戰年代,美國情報機關還在聘請吉普賽女巫用水晶球來占卜蘇聯核潛艇的位置,而二十一世紀的馬來西亞政府,同樣正大光明地花公款僱傭巫師來施法尋找失蹤的民航客機。
至於封建迷信土壤更加深厚的民國社會,則更是慘不忍睹……各種封建會道門在經歷了明清王朝統治者一輪又一輪的打擊後,迎來了又一個新的興旺年代,各式各樣的香堂和鸞壇就像雨後的蘑菇,散佈在從西南到東北的全國每一個角落。
衆所周知,天下大亂,則必定妖孽叢生。當殘酷的民國亂世轟然降臨,天下戰亂災荒不斷、餓殍路倒遍地,導致人們對現實失去信心之後,許多人必然寄希望於縹緲的神明,這就給歪門邪道提供了廣泛的生存土壤。雖然正宗的佛教、道教日漸衰落,品種繁多的封建會道門,或者說邪教卻如火如荼地紛紛興起。
不知有多少神神叨叨的高僧和“神人”們,正神氣活現地愚弄大衆、作威作福,同時又萬般諂媚地抱着諸位軍閥的大腿,極盡阿諛之能事。派遣親信道士組建了五千“神兵”的“道家大帥”劉湘;下令全軍受戒唸佛誦經的“佛門將軍”唐生智,都給這個人心離散的亂世,籠罩上了一層烏煙瘴氣的宗教色彩。
而且,甚至就連越南人、韓國人和日本人,都對此類“中華傳統文化遺產”頗有興趣——日本人在北平建立鸞壇,書符請仙;韓國人在東北接受一貫.道的教誨,宣佈自己是真武大帝的化身;越南人創立高臺教,把孫中山奉爲神祗……都成了這個時代東亞大陸的一道風景。
在這樣的一個理性之光初顯,而混沌矇昧未散的時代,即便是那些標榜無神論的高級文人,在著書寫文,宣傳西洋政治與科學之餘,同樣也在請和尚放生祈福,請道士打醮退痘,乃至於在鸞壇下小坐片刻,聽“扶鸞生”假借着無生老母的口吻,胡扯一通陰間的酷刑,來獲得某種道德施虐癖的滿足。
因此,如果說第一顆核彈在佐世保的爆炸,還讓諸多神棍們措手不及的話,那麼等到第二朵蘑菇雲在富士山頂綻開,將這座日本民族的“聖山”變成了死亡和災難之源……隨即而來的,就是在北平,在武漢,在南京,在香港,在廣州,乃至於在上海蘇維埃根據地市井間的神秘主義大氾濫!
——不僅各式各樣的本土神棍們,紛紛將此歸之於無生老母、彌勒佛、真武大帝和金剛菩薩的神力,勸說“愛國羣衆”們踊躍捐獻香火錢;就連那些往來漢地和藏地之間、消息靈通的老喇嘛,也舌燦蓮花地將之歸功於他們玄妙的藏密誅法;甚至還有一些“本土化”的傳教士,將之說成是耶穌基督的天罰!
此外還有一些還珠樓主的書迷,居然認爲這是蜀山劍仙在富士山上放神霄雷法呢!
根據地下黨組織收集到的情報,就在此刻的武漢、成都、重慶,長沙,福州等地,已經有身穿花衣的小丑,裝扮出神佛的樣子,沿街散佈“神功滅日”的揭帖了。來自藏地的喇嘛活佛,也紛紛修起巨大的曼荼羅,用酥油和糌粑做成的精緻供糕,來向時輪金剛、蓮花生大士求取破敵制勝的法力。
於是,各式各樣由全社會封建迷信勢力製造出來的詭異謠言,將讓整個天下陷入一片非理性的騷亂之中。不僅底層民衆陷入了自然而然的迷亂之中,就連一部分上流社會的知識分子也不例外……在這種情況下,上海蘇維埃政府通過廣播電臺發佈的“滅絕令”,就好像大海中的一滴水,根本沒攪起任何風浪!
這樣一來,非但不知底細的德軍顧問團,對金奇娜宣稱的“威力巨大之秘密武器”表示嗤之以鼻,就連知道一些秘密的蘇聯特派員,也對此事表示謹慎的懷疑——因爲發生在日本的兩次空前浩劫,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對任何武器的破壞力的想象極限:如果是在小國林立的歐洲,這樣的武器都足夠滅國了!
爲此,王秋不得不通過翻譯的幫助,對蘇聯來賓們的質疑進行解釋:“……諸位來自蘇聯的朋友們,我們並不需要用謊言去打擊敵人,難道擺在眼前的事實還不夠有力嗎?造謠惑衆最多不過是滿足了一時間的泄憤需要而已。光靠嘴炮是沒法打敗帝國主義敵人的,只有依靠真實的武力,才能贏得革命的勝利……”
而金奇娜對德軍顧問團的回答則更加簡潔:“……既然諸位不相信我,那麼就請期待明天的發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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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6月30日到7月1日,上海人民廣播電臺中斷了正常節目播出,開始反覆滾動播放金奇娜女士對日本政府發佈的第三次“末日審判令”——“……鑑於日本軍國主義屢教不改,縱然本國化爲焦土,東京化爲廢墟,依然堅持要勾結我中華敗類,侵佔我中華版圖,殺戮我中華百姓!我以至高無上的全人類解放事業爲名,在此簽署7月2日對日本大阪發動的滅絕令!數十萬的生命就此爲世人遺忘,這是對全世界帝國主義國家的又一次警示,讓它們再也不敢輕易忽視一切被壓迫民族的憤怒咆哮;也是對侵華日寇的又一次次嚴厲懲戒,讓日本人明白侵犯中華將會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那就是把整個國家推進地獄!”
很遺憾的是,這一道“末日審判令”的通告,又跟之前的那兩回一樣,被髮布對象給完全無視了。武漢和北平的廣播電臺照例是嘲笑譏諷一通,帝國主義列強的新聞報紙乾脆懶得刊登報道。
至於正在因爲國內災害而焦頭爛額的日本政府,似乎也一樣沒把這種“癡人囈語”當成一回事。
然後,在7月2日上午,應邀來到上海的德軍顧問團,德國和瑞士的駐華大使,蘇軍總參謀部聯絡員和第三國際代表……等等一干外國來賓,以及各國新聞記者,便相繼從住處乘坐汽車來到浦西虹橋機場,準備親眼觀看“秘密武器”的發射。甚至就連寓居上海的“大韓民國流亡政府”,也跟着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