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禎住上了江景房。
望江樓真能望江,且不在六宮內,不過若是在大明常住,這裡也不合適。
第二日。
楚禎睡到了早上七點。
隱隱聽到門外有喊他的聲音,才醒過來。
“楚真君,該上朝了——!”
“朱棣?”
楚禎清醒過來,出門外一看,天已經大亮,身穿明黃五爪龍袍的朱棣已經站在門外,看到他出來後,方纔鬆了口氣:
“楚真君請快些洗漱更衣,早朝就等着你呢!”
“……”
楚禎現在就有一種上課遲到,全班都在等他來的感覺。
趕緊回屋裡換衣服。
但宮女們已經走進,捧着各色衣物、配飾,準備伺候他換上。
明朝親王、郡王也能用五爪龍,形態與皇帝太子的有些不同。
楚禎想了想後,還是換上這套大明尚衣監縫製的五爪龍服裝,照了下鏡子,果然帥氣十足。
出門後,朱棣略看一眼,趕緊讓楚禎上了肩輿,一起前往奉天殿。
路上。
“楚真君,待會上朝的時候——”
“禮儀是吧?我懂,放心,不會讓你爹難看的。”
朱元璋一統天下後,認爲是元朝的寬鬆政策導致天下失去秩序,所以他讓禮部給臣民定下了一系列規矩。
楚禎雖然不受禮法約束,但朝會上還是給洪武帝一個面子,免得天子威儀受損,導致叛亂頻發。
“這倒不是。”
朱棣臉色有愧,說道:“是這半年來,父皇改革太多政策,又興建戰船、槍炮等,最近又在準備雲南戰事,以及國子監新增數學,物理等科目的事,讓不少大臣紛紛上奏諫言。”
花錢的地方不少,進錢的地方卻只有開海。
楚禎笑道:“我倒無所謂,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朱棣見他聽懂了,也就沒再說。
來到奉天殿,足有上百位穿着朝服的官員列在殿外,朱棣已經下了肩輿,但卻讓楚禎繼續坐着,一路擡到了奉天殿前。
楚禎被諸多文武官員齊刷刷的看着,一雙雙的眼睛,眼神各異。
有驚訝,有憤恨,也有帶着笑意的迎他。
朱棣讓擡肩輿的八位太監在殿門前停下,“請楚真君下輿!”
燕王都行禮了,何況其他人?
一衆等候的大臣們,也紛紛行禮,請楚禎下輿。
“不必多禮。”
被朱棣、朱元璋這兩人架在火上烤的楚禎,朝衆大臣笑道:“陛下許我不受禮法約束,各位也不必對我行太多禮數。”
“竦萃丘冢,禮不可廢也!”
殿外,一位靠近楚禎的大臣,含着怒意看他。
楚禎沒聽懂。
也不打算理會他。
在儒學的範疇內和他們理論,那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楚真君,請!”
太子朱標從殿內走出,親自來請他進殿內。
衆大臣中,有不少人都是手持笏板,眼皮子半睜半閉,一副什麼都沒看到,也不想多說的模樣。
楚禎走進奉天殿,看到殿內四品以上的官,爲首的幾個估計就是胡惟庸,李善長,各部尚書,都督僉事等。
龍椅上還沒有人,底下放了兩張椅子,左右各一張。
太子朱標請他上座,楚禎也就坐下來,面朝大明衆大臣,外加一個朱棣。
這體會頗爲奇妙。
不是大權在握,楚禎並不在意在一個朝代內的權力。
而是親自見證、參與到歷史中。
見證歷史,記下的史事纔不會有偏差。
“啪!”
鞭響,奏樂,朱元璋從側門走進,儀禮司的司贊唱禮。
衆大臣紛紛作揖禮,楚禎也站了起來,迎洪武大帝走進殿內,坐到臺上御座,俗稱龍椅上坐下來。
“楚真君請就坐。”
朱元璋也對他客氣了下。
禮儀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來的。
幸好,楚禎大概也只上這唯一一次朝會,以後是說什麼也不來了。
早上七點鐘朱棣就來到他門前喊他起牀!
現代人要是當了皇帝,肯定也是嘉靖萬曆,統統不上朝!
“百官奏事!”
禮儀完畢,司贊再唱禮,讓官員啓奏,朝議開始。
楚禎沒說話,看着大明朝的官員到御前輪番奏事。
水患,民情,倭寇,農事,故元朝廷動向等。
事不大,但不聽又不行。
等了一會,終於有官員上前。
“陛下,臣何公晏,彈劾楚真君。”
一石激起千層浪。
雖看不到百官騷動,卻能看出衆多官員受到的震動。
終於來了。
楚禎笑了下,等他說完。
御座上的朱元璋淡淡問道:“卿要彈劾何事?”
何公晏手持笏板,啓奏道:“楚真君位雖高,卻不能作爲羣臣表率,初次上朝就失了儀禮,忘了時辰。且如今又坐於太子之側,與儀制相悖。臣請陛下去掉楚真君座椅,儀制與王公等同!”
有理有據。
楚禎都覺得他說的好!
衆大臣雖然沒開口,但肯定大多數人都贊同。
“楚真君之事不必再議。”
朱元璋卻一口否定了何公晏的諫言,說道:“楚真君從天上來,能看後世千年事,非是大明臣民,自不必守世俗禮儀,你等若有意見,等你們也能看後世千年事,再來跟朕要真君封號!”
一席話懟得何公晏啞口無言。
但很快又有大臣站出來,“陛下,楚真君雖是天上仙家,可今日朝會卻讓陛下等候多時,此事……”
“不用擔心這事。”
楚禎終於開口:“我也就上這一次朝會。”
遲到的事總算過去。
但很快又有人站出,上奏進諫,請陛下停下建造耗費巨大的新戰船。
此外,又有人出來,反對胡惟庸正在做的丈量田畝一事,斥責此事耗費巨大,卻於民無利。
“陛下,臣啓奏,浙江一位姓宋的女子因不再裹腳而被夫家退婚,而跳水輕生,裹腳纏足一事……”
“陛下,臣啓奏,廣西容縣有人借楚真君弟子之名,聚衆亂法……”
一件件事情彷彿商量好了一樣彙報。
先前禁了纏足,如今又再次提起。
遠不是隻要政策下達,沒人反對就能順利實行那麼簡單。
朱元璋讓他們一件件稟告。
最後快刀斬亂麻:“查明事實,若是事情因纏足而起,撫卹跳水輕生的女子家裡,抄了那男子的家,令其族內男丁充軍,七十以上亦不得免。朕要看看誰還敢因大腳而退婚的!”
“以後凡敢以楚真君之名在外招搖撞騙的,一律處死,追隨者同罪,令各縣衙教導民衆,切不可信。”
朱元璋又對楚禎說道:“野廟和尚、遊方道士借鬼神之說欺騙百姓錢財,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屢禁不絕,楚真君勿要介懷。”
楚禎笑道:“何止大明,哪朝哪代都有詐騙的。”
御座朱元璋再問:“衆卿還有何事?”
殿內安靜了一會。
“陛下!”
一位鬍鬚灰白的年老大臣站出,“臣宋濂,啓奏。”
宋濂!
楚禎對洪武朝的官員印象不多,除開胡惟庸李善長外,就只有這位太子老師了。
但這宋濂說出來的話,就不怎麼好聽了。
“臣請陛下於科舉考試中,不再考覈算術,復歸宋、元舊制;國子監不再教授物理、化學,只令工匠習之。天下士人依舊研讀記錄聖人之心的六經。”
滿朝文武紛紛看來。
楚禎直覺沒錯,剛纔那一系列事情,裹腳,海船,禮儀等,都是針對他一人。
也可以說是針對朱元璋推行的這一系列政策!
上來就針對個人是愚蠢的,這些朝廷官員個個都是聰明人,會從各方面先挑出毛病,再廢掉科舉中的數理化。
儘管還未實行。
“國子監現在不教六經了?”
楚禎先問。
“教。”
“未來陛下會廢除科舉中的六經?”楚禎問御座上的洪武帝。
“聖人學問豈可輕廢。”
朱元璋回答他。
楚禎笑道:“那不就成了?科舉不過是加入數理化,又不是不考六經了,你們還反對什麼?”
反對者遠不止一個宋濂。
又有人站出來。
“陛下!”
錢塘上奏道:“秦一統六國,焚書坑儒,二世而亡。秦末大亂,漢高祖敗項羽於垓下,定鼎天下,以‘太牢之禮’祭祀孔聖人,方有漢家四百年。
如今陛下言楚真君自天而降,要廢黜聖人學問,學這不知所謂的數理化。
臣敢問楚真君,數理化能治天下否?”
手持笏板的錢塘擡起頭,直視太子右側坐着的應天護國真君!
奉天殿內安安靜靜,卻透露着比戰場廝殺還要激烈的氣息。
接着,又有人站出。
“臣韓宜可進言。”
韓宜可不亢不卑的啓奏道:“楚真君固然神通玄妙,然聖人學問流經百世,爲天下之本,如今陛下與楚真君欲要改易天下讀書人所學,臣以爲,此乃禍亂之始,請陛下三思!”
即便楚真君,也不能動搖聖人地位。
這些大臣是奸臣嗎?
不,相反,每一個都是忠臣,是良臣。
就拿宋濂來說,《元史》就是他負責主修的。
韓宜可是御史,敢於直言上諫,爲此入獄也不怕。
還有錢塘,據說當初朱元璋要把孟子請出文廟殿,擡棺進諫的就是他。
面對這些忠臣,朱元璋的刀也不好使了。
滿朝文武。
朱標,朱棣。
李善長鬍惟庸,指揮使毛驤,殿內衆太監。
以及御座上的朱元璋。
都在等着楚禎開口!
“我有一千個理由反駁你們。”
楚禎的話迴盪在大殿內,“但我知道,伱們也能從你們所學的聖人學問中,找出一千句來反駁我。”
朱標先看楚真君,再看向老師宋濂。
底下,大學士胡惟庸心裡翻江倒海。
按理說,他是因楚禎而撿回一條小命,本該登門道謝,主動討好他。
但楚真君驚人的言行,實在讓他捉摸不透。
“我沒學過多少儒家知識,只用儒家中的三句話來回答你們。”
楚禎繼續說道:“第一句,三人行,必有我師。”
這句話三歲小兒都會念,遑論此刻大殿中站着的大明文武官員!
“第二句,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第三句,是宋朝蘇軾寫的,渺滄海之一粟,寄蜉蝣於天地。”
說完後,不等他們思考,楚禎又說道:“儒學發展千年,早已包羅萬象,無所不有,只要肯去翻書,總能找到解讀孔子的話,以駁斥其他學問。
但我的眼睛告訴我,歷史如長江黃河,勢不可擋。
漢朝能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未來有一日,世人也會罷黜儒學,轉學其他知識。
天下學問,不只有儒家。”
楚禎講完了。
大殿內安安靜靜。
御座上的朱元璋,心裡終於暢快了!
他叫楚禎來,爲的就是他腦子裡那些後世的學問。
換做任何人,即便有了腹稿,也說不出楚禎這樣的氣勢!
“其他學問,是數理化?”
韓國公李善長終於開口。
“在這裡我不想多說,免得誤了朝廷事。”
楚禎想了想,“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會在國子監開一堂課,講天地萬物,風雷火山,或許還講一講日月星辰。”
朱元璋懂他話中“或許”的意思,這小子還是想讓他廢除民間不得學天文曆法的規定。
“不過。”楚禎朝朱棣笑了下,“下次我來不知是何時,想去聽的得慢慢等着。”
“你們商議你們的事吧。”
楚禎再說道。
哪裡還有其他大事?
朱元璋很快吩咐散朝,叫上了楚禎,一起離開了奉天殿。
太子朱標也叫來老師宋濂,四弟朱棣,韓宜可等人,問他們怎麼看待楚真君的那些話。
其餘朝廷大臣,也紛紛結伴而行,議論着楚真君那三句話的意思。
以及所謂的“天地萬物,風雷火山”,到底是什麼!
天下學問,不只有儒家。
這句話註定會傳遍大明,傳入天下讀書人耳中。
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難道大明朝,會罷黜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