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自那日後再也沒提及半句立儲的事, 凌朝也像沒事人一樣在御前盡孝,隻字不提。淑貴妃侍疾後凌朝才騰出時間做其他的事。
淑貴妃和凌浚都因宮變之事受了不小的驚嚇,按照太醫開的方子喝了幾幅藥下去後淑貴妃倒是好了許多, 除了偶爾會失眠外再沒別的不適之症。凌浚越發不好起來, 以前潑猴似的一個孩子如今見天的躲在屋子裡不肯出門, 也不肯說話。
季禹今日不是應詔進宮不能待的太久, 只陪着凌浚待了大半個時辰便要離開, 起身時凌浚跟緊了兩步拉住季禹。
季禹腳步頓住,回身摸了摸凌浚的腦袋,溫柔的問道:“五殿下怎麼了?”
凌浚抿着嘴, 靜了片刻聲細如蚊的說道:“我能不能去世子府?”
季禹半頓在他面前,將他摟到身前, 拍着他的背哄道:“你想出宮麼?”凌浚歪着頭看着他不再開口, 季禹嘆了口氣又道:“好, 臣帶着殿下去我那裡,只是先得得到淑貴妃的應允才行。”
凌浚聽了這話纔有了反應, 趕緊應聲乖巧的點頭。
凌浚的情況讓淑貴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如今願意纏着季禹淑貴妃也只得隨他去,季禹知道她擔心五殿下便着意讓淑貴妃多派人些人跟着伺候,雙方都算安心。
凌浚並非第一次住在世子府,季禹爲着讓他更舒坦些依舊安排他住在上次住的小院裡, 宮裡的太監宮女跟出來七八個伺候反倒不用季禹過多擔心什麼。
這些日子他進宮的次數少, 一方面避着陛下,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確實忙的不可開交。安南王身體不好, 驪川的一應事務就都落在季洵和季禹身上, 有些事情並非季洵辦不好,只是他心裡總覺得愧疚不想同季禹爭搶什麼, 硬是事無鉅細的傳信過來。
季禹思慮過後才答應季洵的要求,只不過事分輕重緩急,他只答應季洵先安排驪川的佈防一事。季靖揚雖是伏法,但他得勢時擁護者不在少數,驪川軍中必然還有他的心腹之人,當務之急是先重新安排驪川城的佈防和編軍。
窗外半月懸空,屋內燈火通明。
季禹筆墨剛停,就聽到叩門聲,凌浚赤腳站在門外正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季禹將人讓進來,往他腳下瞥了一眼,凌浚立刻縮着腳蹬蹬的跑進來......
“表哥,”凌浚微微舒眉說道:“那小院裡的牀住着不舒服,我能不能住表哥這裡。”
凌浚那小模樣看的季禹心裡軟的一塌糊塗,從前的小霸王竟也有這樣低眉順目的時候。知道他是心裡害怕又嘴硬不肯說實話,這還指不定是在外面站了多久才鼓起勇氣叩門的。
季禹未急着應聲,只是皺眉思索着,問道:“你在外面站了多久?”,見他腳底板上還帶了片葉子進來,順手扯了下來。
凌浚被他擡手的動作嚇得激靈。
見他手上的葉子才安下心,眨着眼睛回道:“大概也就半柱香的時間。”
季禹:“......”
方纔凌浚竟覺得自己是想要打他麼?他走到水盆前擰了條帕子坐到凌浚的身側,擡起他的腳擦了個乾淨後把人往牀裡面一推,哂道:“殿下最近是不是胖了,臣險些都沒推動。”
白着小臉的凌浚聽了這話,幾不可察的有些赧然,撐着手往裡挪了挪,嗡着聲音說道:“我這幾日都沒怎麼用膳。”
季禹“嘖”了一聲也躺在牀上,拉開被子替凌浚蓋好,拍了拍:“夜裡不許踢人搶被子,不然明天就自己睡。”
凌浚一急:“我睡覺從來不踢人搶被子。”
到了半夜,凌浚的話猶在耳畔,再看看睡實後的凌浚把腿橫在季禹的腰上將大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上,季禹閉眼深吸口氣將人扳正。
大概是凌浚早起時也發現了自己的睡姿不雅,擔心季禹今夜不讓他在睡在這裡,一整天都避着季禹,就連吃飯時都刻意迴避季禹的眼神。
“你過來!”季禹忍無可忍的將凌唆叫住,“我瞧你在我這裡好的很,能吃能睡,不如臣今日送殿下回宮吧。”
凌浚又是一哆嗦,縮了縮脖子示弱道:“表哥,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害怕。”
凌浚驕矜,若非真的害怕想來也不會對自己屢屢示弱,他害怕無非是因爲他親眼目睹了凌禇和德妃死在自己眼前,對宮裡存了陰影,但太醫也說了,五殿下是受了驚嚇想必一時半刻也好不了,只能自己慢慢化解。
還沒等季禹受不了凌浚,宮裡就先派人傳了消息要凌浚回宮。
淑貴妃侍疾時眼瞧着皇帝一天比一天不好,心裡焦急起來,話裡話外都試探聖意,皇帝精神不濟聽到淑貴妃的話更是厭煩,最後忍不住申斥幾句。
淑貴妃心裡難安,想着德妃的下場對皇帝也是壓着怒意不敢發作,可卻還是忍不住還嘴道:“畢竟放眼整個皇宮最仁義的就屬咱們浚兒了。”
皇帝冷着臉意味深長的看了淑貴妃一眼,淑貴妃只得閉嘴,得及凌浚皇帝才察覺好幾日都沒見到他,還是詢問起來,淑貴妃照實了回答後,皇帝瞪了她一眼,罵了句:“糊塗!趕緊將人接回宮裡來,整日在外面算什麼。”
皇帝以爲凌浚是故意被季禹帶出宮的,好藉此來要挾自己,讓自己不得不放手對他和凌朝的控制。
凌朝聽到後,只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笑了笑:“父皇怎麼安排都是父皇的事,兒臣只聽命便是,若父皇這般介意,那兒臣明白便在朝暉殿裡禁足反省。”
凌朝輕飄飄的丟下這一句話後,就當真將自己拘在朝暉殿中不肯出來,凌朝這一收手所有的事就又都壓在皇帝身上,凌浚在世子府裡的時候還活潑些,回到宮中之後又是那副不愛搭理人的模樣,對朝事上更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事至此時,皇帝才真真正正的體會到被凌朝和季禹要挾是什麼感覺,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員再聽聞皇帝禁足三殿下後的反應都是朝政如何處理,凌朝沒有外戚的支持,也沒有交好的朝臣,可在這個時期又卻被衆官員推崇起來。
面對堆積如山的奏摺和每日不得不及時處理的要事,皇帝的身體漸漸的支撐不住,可凌朝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竟像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一般。
直到朝臣們開始進諫讓皇帝早立儲君,而放眼朝中除了凌朝再沒有更好的選擇,皇帝知道這一仗自己是確確實實的輸了。
立儲的聖旨到了朝暉殿,凌朝跪接聖旨後去給皇帝謝恩,皇帝看着凌朝不知不覺的竟鬆了口氣。
傍晚起了風,凌朝坐在案前撥了撥燈芯繼續處理這些時日落下的政務。
半月后皇帝駕崩,凌朝正式登基爲帝,尊淑貴妃爲太后養在後宮中,因在孝期宮裡的取消歌舞愉樂,就連平日裡的膳食份例都跟着減半且多以素食爲主。
登基大典那日,凌朝言及宮變之時安南王世子及魏將軍救架有功,特意奉爲上座,而安南王世子同時被授命爲嘉禮之人,親自扶着皇帝登上高臺。
登基前的幾日凌朝就笑着對季禹說,登基時要同他一道接受衆人的叩拜,就當是藉着這個機會詔告天下。季禹當時只覺得凌朝不過說了句玩笑話並未放在心上。
此時,凌朝拉着季禹的手走在長長的石階上,亦步亦趨。
季禹冰涼的手心裡難得的潮溼起來,指尖不經意的輕顫透露出他的緊張,凌朝被他的舉動引起注意,輕輕側頭去看他,笑着問道:“阿禹可是緊張?”
怎能不緊張,半晌無言,說不出話來只得點點頭。
凌朝將他的手握的更緊,貼近手心時季禹勉強鎮定下來,就聽到凌朝說:“別怕,有我在。”
直到夜裡,季禹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凌朝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的問道:“什麼事竟能讓你想一天?”
季禹低頭笑了笑,如實說道:“當日我來華京時是抱着要剋死異鄉的念頭,沒成想兜兜轉轉的竟還能有這樣好的運氣。”
凌朝聽着他的話,心中一悸,他說自己是他的好運,而季禹何嘗不是自己的幸運,他攬過他的腰將人圈在懷中,下巴擱在他的勁窩間,看着他若有所思道:“才幾日不見你,你怎麼又瘦了這樣多。”
季禹垂眸道了句:“還好。”
“抱着胳的慌。”
季禹偏着盯着凌朝,前一刻還甜言蜜語,後一刻就開始嫌棄自己?
凌朝被盯着背上一冷,這才反應過來,悶笑道:“我是心疼你。”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和你說。”
“何事?”季禹挑挑眉,好奇道。
卻見凌朝從牀頭的閣子裡拿出個見方的黑色木匣子推到季禹面前,“打開看看。”
季禹覺得好笑,盤起腿將木匣打開,裡面放着一塊玉佩與自己身上的這一塊猶爲相似。
半晌後,季禹才反應過來,遲疑道:“這玉佩是我的?”
丟了那麼久,季禹自己都不知道是丟在哪裡,沒成想卻被凌朝撿了去。
凌朝眨着眼晴,神情閃爍,屈起手指在臉上撓了撓,說道:“我落水被救時大概因爲太過緊張,就隨意抓到什麼東西不敢撒手,當我反應過來時你已經出宮了,本想着再見你時還給你,可沒成想竟是隔了這麼多年。”
季禹輕笑:“那早怎麼不還我?”
凌朝啞然,物寄相思,他是捨不得。
季禹想到這玉佩的由來又忍不住笑起來,思忖着同凌朝說道:“也算是因緣際會,這玉佩是我母妃出嫁時的東西,與我身上這塊本是一對,偏被我弄丟了一隻湊不成才又戴了另一隻,這本就是給未來的媳婦的,到了你手裡反倒成了註定似的。”
“當真是上天註定的,”凌朝捧着季禹的臉在他眉間吻了吻,問道:“那我生辰時你做一塊一模一樣的來送我是何意?”
季禹一愣,不自禁想到難道自己竟是那時就先動了心思而不自知?
季禹避兒未答,只拉着凌朝問道:“陛下可知我平生所願?”
“大概是做個可以馳騁疆場的將軍吧。”
季禹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想做將軍是爲了守護山河無恙,保大晉百姓無憂,雖是我不能親自做到,可我知道陛下會做到,我也算是能達成所願了。”
凌朝鼻尖發酸,明白過來季禹是覺得自己沒了那樣的機會,他抱着季禹緊了緊胳膊,專注且認真的承諾道:“給我五年的時間,我會讓你看到不一樣的大晉。”
季禹眉眼一彎,認真的點了點頭,攏住凌朝的脖子以吻迴應着凌朝。
百姓無憂,山河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