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門連接的是一條黑暗的甬道,甬道兩側各有十幾個囚牢一般的封閉小實驗室。小實驗室外面是厚重的鐵門,鐵門內不時傳出獸類的吼叫聲,如同受刑的犯人所發出的慘嚎。
田博士又是輸入密碼,又是虹膜驗證,先後帶羅偉毅大校進入幾間關押試驗動物的實驗室。羅偉毅像初入大觀園的劉姥姥,也算是開了眼,見識到了這五十年從沒見過的怪物。
第一間實驗室裡飼養的是幾十只兔子,這些兔子一排排被關在書架一般的木格中,大多兔子看不出有什麼異常,都是尋常的白兔。經田博士提醒羅偉毅才注意到實驗室一側有個一米見方的透明容器,裡面的那隻白兔乍看也沒什麼不同,可是細細觀察,還是不難發現它的異常的。
這隻玻璃容器中的白兔體型要瘦弱一些,毛色略顯黯淡呈灰色,相對於其它左右亂嗅、動來動去的白兔,這特殊的一隻過於安靜,而這種安靜不是放鬆的安靜,而是繃緊的安靜,就像是匍匐在樹叢後面的虎豹,隨時準備暴起,給緊盯的獵物致命一擊。
羅偉毅覺得這種安靜不該是兔子該具有的,其它兔子似乎也有同感,近旁的幾隻兔子明顯都有些懼怕這一隻,不時警惕地注視着這隻安靜的鄰居。
田博士從鼠籠裡夾了一隻小白鼠,丟進玻璃容器中,後面發生的一幕,驚得羅偉毅目瞪口呆。
只見瘦弱的灰兔閃電般撲上去,一瞬間完成了齧齒動物到貓科動物的轉化,它死死將白鼠咬住。小白鼠絲毫沒有反擊之力,只是徒勞地蹬幾下後爪就一動也不動了。緊接着這隻兔子將白鼠囫圇吞了下去。
“它的基因改造還不徹底,雖然習性變了,但是消化系統還沒跟上,腸胃缺少消化蛋白質和脂肪的酶,每次吃肉都會得腸胃炎,所以……儘管我們沒少給它吃藥,但它還是一直都病怏怏的。”田博士攤手道。
羅偉毅將臉貼在玻璃壁上,“這小東西都吃肉了,眼睛怎麼不是紅的?”
“您科幻電影看多了。”田博士用坩堝鉗一樣的夾子按住灰兔脖子,用一根細棍輕撥灰兔上脣,露出它鋒利的牙齒,“眼睛是不會紅的,不過,犬齒倒是鋒利得很。走,我帶你看看更別緻的。”
田博士丟下鐵鉗,領羅偉毅一間間實驗室逛過去。對羅偉毅大校來說,這是一場奇幻之旅,他不僅見識了在大魚缸中暢遊的腮猴,也看到了被破壞掉視覺和嗅覺的小白鼠倚靠超聲波在迷宮中快速穿梭,最終躲過衆多障礙物捕捉到因被掐斷一隻翅膀而原地打轉的蛾子,更見到一隻鱷魚從實驗室角落爬出,躲進水池裡,身體在數秒內由灰黑變成半透明的青藍色,很自然地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
這時候田博士的腕錶紅燈閃了兩閃,發出“嘟嘟”的聲響。
“他們應該檢查完了,咱們去看下,回頭再逛,還有些更勁爆的一會兒你一定得看看。”田博士關閉了身後實驗室的門。
羅偉毅急於瞭解林麒傷情,便跟着田博士向甬道外走去,可是還是忍不住好奇,從路過的實驗室鐵門小窗口向裡面張望,竟在一個實驗室裡瞧到了幾隻通體赤紅、有着一對兒大耳朵的圓滾滾的動物正低頭吃着什麼,羅偉毅不確定那是不是豬。在這件實驗室隔壁,一隻呲牙的狼狗猛地撲到鐵門上,隔着窗口衝羅偉毅狂吠。
“016號實驗室那隻狼串兒又把鏈子掙斷了,早就告訴你們用籠子嘛!”田博士推開甬道門,對外面的助手道。助手立即去016號實驗室查看。
迎面一位眼皮略顯浮腫的白大褂將幾張腦CT影像圖遞給田博士,他說道:“老田,你自己看,傷成這種情況弄咱這來是打算讓咱們收屍麼?”
“怎麼說話呢!”田博士訓斥道,他瞥羅偉毅一眼,羅偉毅皺起了眉頭,可能因爲自己已經做了迴應,他纔沒有發作。
田博士翻看着CT片子,白大褂在旁邊不停地在片子上指指點點,一邊“灰質”、“頂上小葉”、“角回”等不停地用這些羅偉毅不大能聽懂的專有名詞解釋着。顯然田博士聽了半分鐘也聽不下去了,他不耐煩地打斷道:“你的意思就是這人大羅神仙也救不活了唄?”
“他的腦電波已經非常非常弱了。用再生素雖然可以讓腦組織恢復,然而大腦可不比胳膊腿,意識源於腦細胞間的電流。這就好比臨街有一個燈紅酒綠的舞池,舞池裡面男男女女手舞足蹈眉目傳情,突然街道上一輛卡車撞破牆壁,衝進舞池,沿途一切都被碾碎,包括桌椅、音響設備和倒黴的人兒。現在我們把卡車拖出去,把破壞的桌椅、音響和不幸的人都從舞池中移走。重新換一批嶄新的設備進去,再喚來一批新的男男女女。但是,在音樂響起、燈光閃爍之前,舞池仍是死的,不會有荷爾蒙傳播。你看不到張牙舞爪的有活力的舞池!”白大褂盯着田博士,更像是說給羅偉毅聽,“意識不只需要衆多健康的沒有關聯的個體,一定要加上一個先決條件——要關聯!要互動!”
“我謝謝你替我找了這麼一大坨藉口讓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名正言順地拿活人驗證那玩意兒的功效了!那還猶豫什麼,除了用那玩意兒還有別的辦法麼?還是你在向羅長官解釋?”田博士鼻頭滲出點點汗水。
“我的意思是這人救不了了!植物人也是人,死人也是人,但用那東西以後,你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怪物?”白大褂爭鋒相對地跟田博士瞪起了眼。
田博士向旁邊示意了一下,“你問他,要植物人、要死人還是要怪物。”
白大褂和田博士一齊看向羅偉毅大校。
羅偉毅一字一頓道:“我要活人,我要他活蹦亂跳地站到我的面前!”
田博士勝利似的衝白大褂揚了揚眉毛。
白大褂低頭舔了舔嘴脣,似乎在想如何說服面前這兩個失去理性的人,少頃過後,他擡頭道:“我覺得,相對於變成怪物,死人都要更有尊嚴一些。”
“我不跟你討論‘尊嚴’的問題。我關心的是,救活他就得讓他變成怪物?”羅偉毅滿臉的疑惑。
“你還不明白麼,爲了不讓那孩子變成植物人,需要外界不斷刺激他的腦組織,老田是要用藍疙瘩做放射源!都瘋了,你們明明知道那東西有多危險。而且,誰能保證用了那東西就一定有效?”白大褂道。
“但是不用就一定無效,我們除了嘗試別無他法。”田博士抽出一顆煙,也不點火,就這麼叼在嘴裡。
羅偉毅不說話了,一把從田博士嘴裡奪下香菸,塞進自己嘴裡,又伸手跟田博士要了打火機,將香菸點着。他狠狠吸了兩口煙,立即咳嗽起來——這是他戒菸五年後第一次吸菸。
“這孩子叫林麒,他老爹就是當年七局隊長林問。你們應該知道,藍疙瘩就是林問運回來的,他也正是因爲過量輻射光榮犧牲。難道今天我們還要讓相同的悲劇在她兒子身上再次上演一次麼?”羅偉毅兩眼望着虛空,似乎看到了他的好兄弟林問。
田博士又抽出一顆煙,夾在手裡在桌子上磕了磕,“林問是因爲沒有做安全措施,運送途中身體長時間暴露在藍疙瘩輻射範圍內,機體損傷不可避免。我們研究了五年,做了成千上萬次試驗,適量的藍疙瘩輻射有助於強化機體,並能大程度加快機體癒合。我們在多種動物身上已經取得了成功,你多少對我們還是要有一點信任的。”
“你該告訴羅長官輻射的8%不可控概率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而且對腦細胞的輻射不可控概率會翻幾倍……”
“你夠了你到底是哪一夥兒的?”田博士打斷白大褂的話。
“你總不能瞞着領導胡亂搞吧,出了簍子誰也背不起!”白大褂道。
除了嘗試,別無他法,羅偉毅其實已經暗自做了決定,只是還沒有勇氣下達命令。這時候他兜裡的手機鈴聲響了,羅偉毅看了眼來電信息,有意走到外面接通電話。
電話是軍部打來的,中越邊境線上M65坡地被不明勢力飽和轟炸的事情經過發酵,已被外媒故意扭曲誇大到了離奇的境地,事關敏感,需要羅偉毅即刻回去處理。
羅偉毅低聲回了幾句話,掛斷電話,匆匆回到地下掩體。
“我得回去了。”羅偉毅推門重新進入急救室,站在手術檯旁盯着林麒看了好一會兒,又扭頭看了看田博士已經恢復如初的手背,毅然轉身大步離開,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半個月後,我來接他。”
羅偉毅這句話,算是批准了田博士可以使用非常規手段、動用放射性物質“藍疙瘩”爲林麒療傷。田博士看着羅偉毅帶着飛行員和黑框眼鏡軍醫登上直升機,很快飛遠。他長出一口氣,將手心的汗水在髒兮兮的大褂上抹了抹,對白大褂說,“領導同意了,你還梗着個脖子幹啥?”
“管得着麼?這下子你是如意了。”白大褂沒好氣地摔下手術手套,向急救室外走去。
“瞧你這語氣好像我是一個冷血變態的科學狂人一樣,你說現在既能救人又能實際測試藍疙瘩輻射功效有什麼不好……唉,你去哪啊,趕緊召集二科和五科,儘快準備輻射治療呀……”田博士催促道。
“我去拉屎!”白大褂粗俗地回答道。
等到田博士回到林麒所在的實驗室裡,小白已經將一切都準備的妥妥當當,林麒浴血的身軀之上,插滿了種種電極管線,看上去如同一個猙獰而恐怖的怪物。
小白熱切地等候着田博士的到來,見他進屋便迎上前去,激動地說道:“博士,一切都已準備完畢!”
田博士點點頭,望向躺在牀上的林麒。
他年紀不過跟小白差相彷彿,身材高大健壯,一頭短髮看起來清爽利落,除了血跡之外,渾身都無比的乾淨整齊,很難想象他之前剛剛於叢林伏擊中歸來。
這顯然是一個嚴於律己,以至於達到了苛刻地步的人。
田博士輕嘆了一聲,對包括小白在內的四名助手說道:“準備手術。”
他先檢視了一番林麒的傷口,那是一個巨大的血洞,從後腦斜斜傳入,正從左眼穿了出來,觸目驚心,讓人不忍卒視。
就是田博士這種一心只知道鑽研的人,也忍不住微微偏過了頭,不敢再看。
“開始吧!”
這一天註定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