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倦鳥歸巢,在天上掛了一天的彩虹漸漸隱沒。
紅豔豔的火燒雲點燃整個天空,映下光,把一切都染成橘色。
草原也一樣。
小鬼頭躺在媽媽腿上,舔着冰激凌,扭來扭去沒有一刻消停。
冰激凌化了,滴在媽媽腿上,引來媽媽一陣埋怨。
聽到埋怨,小鬼就咯咯咯直笑。
直到陸遙和蔣小娟出現。
夕陽從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陰影,遠遠地,把這對母女罩住。
母親的直覺往往比預言更精準。
眼前一暗,她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擡頭,而是拖住小鬼藏到身後。
她不敢擡頭,整個身體瑟瑟發抖。
這讓蔣小娟覺得,自己像是個無惡不作的匪徒。
但助理就是做這種事情的,眼下的環境和商討程儀並沒有兩樣!
她給自己打氣,堅定意念,邁開步。
陸遙伸手拖住她。
“您別妨礙我工作!”蔣小娟滿心怒火一下子找到宣泄口,排山倒海向着陸遙涌過去。
陸遙苦笑:“你不會生氣的。”
結果嘛……當然是沒用的。
“您把手撒開,不許在這時候耍流氓!”蔣小娟語無倫次。
“算了……讓她自己說吧,我們過去不合適。”
陸遙沒有看蔣小娟,他一直擡着頭,遠遠地和小鬼對視。
小鬼躲在媽媽身後,探出小腦袋,血紅的眼睛同樣看着陸遙。
陸遙笑着點了點頭。
“媽媽,我要走了。”
“走?”春妮一愣,突然轉過身,一巴掌抽在小鬼臉上,“走什麼走!不許走!你……你那麼小……你要是走……走去哪兒……我怎麼找你!”
小鬼一動不動的,媽媽明明使足了勁兒,卻沒能讓她動彈一下,她也不哭,只是靜靜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媽媽哭。
“媽媽,我要走了。”
“不許走!你不聽媽媽的話了是不是!不聽了是不是!媽媽說不許走!”春妮大喊,聲嘶力竭。
小鬼沉默了一下,擡頭,看向陸遙。
陸遙還是微笑,第二次點頭。
“媽媽,我要走了。”
春妮放聲大哭,抱着小鬼,用盡全身的力氣,好像稍一鬆手,自己的女兒就會像氣泡一樣消失不見。
“媽媽,我要走了。”
春妮不再罵了,只是哭,只是抱着,只是搖頭。
小鬼又一次去看陸遙。
陸遙就像天邊的雕塑一樣,維持着一成不變的笑臉,第三次點頭。
小鬼擡手掙開了媽媽。
在她的力量面前,春妮毫無反抗餘地,仰面跌到。
她繞過去,走向陸遙。
春妮像狼一樣從身後把她撲倒,手腳並用爬上來,把她壓在身下,昂起頭呲開牙,朝着陸遙和蔣小娟的方向,又像狼一樣發出威脅的聲音。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春妮的眼角滑下來,順着臉流到下巴,滴答滴答,打溼小鬼的頭髮。
小鬼翻過身,騰出手,扶住媽媽的臉,輕輕撫摸。
“媽媽,和叔叔還有姐姐沒關係的,我要走了。如果我不走的話,媽媽和小寶寶就要死掉了。”
淚珠滾落。
從春妮的眼睛落在小鬼的眼睛,化開濃的不分黑白的血瞳,順着小鬼的眼角滑下兩行血淚,露出一雙言辭不足以形容的美麗眼睛,清澈,透亮,閃着眷戀的光。
“媽媽,我要走了。”
……
餘慈,南郊倉庫。
半空中揚起漣漪,在虛空裡搖動出出一道又一道翠綠色的圈。
圈子裡顯出夢裡的景象。
夕陽,晚霞,哭泣的母親,沒有第二個人。
陸遙在地上睜開了眼,感受到身邊蔣小娟的存在。
蔣二姑娘睡得真香,抱着貔貅咂巴着嘴,嘀嘀咕咕不知道唸叨着什麼。
陸遙的眼神飄向她的裙子。
完好無缺的……
他一巴掌拍在蔣小娟頭上:“起牀了,懶東西!”
蔣小娟也醒了,抱着腦袋嘀咕得更厲害。
金德水和黃偉迎了過來。
“小陸師傅,恭喜您再次得勝。”
“這不是應該的嗎?”陸遙雲淡風輕地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我睡了多久?”
“纔剛倒下,立刻就醒了。”
大夢千年……
陸遙嘆着氣搖頭。
黃偉的嘴開開合合,老也發不出聲音。
陸遙微微一笑:“去把你愛人喚醒,切記久病初愈,飲食要淡,少油膩,別因爲她是孕婦就過度滋補,如此有害無益。”
黃偉眼裡爆發出無從遏制的光。
恰在此時,春妮自己醒了過來。
“春妮!”
“偉哥……囡囡她……”
黃偉眼神一黯,再次失聲。
陸遙從他身後走出,走到春妮身邊:“你們養了一個好女兒,這是囡囡自己的決定。”
春妮一時間嚎啕大哭。
……
留下悽苦的黃偉一家在倉庫裡,陸遙和蔣小娟坐上金德水的車。
陸遙手上拿着囡囡的玩具熊。
他不敢保證囡囡的執念會不會再次暴走。
一旦發生這樣的事情,對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種傷害。
正因如此,陸遙才硬着頭皮向黃偉討了過來。
金德水系好安全帶,扭過腦袋:“小陸師傅,您的興致可不像得勝而歸。”
“我只是在想,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誰說不是呢。”金德水苦笑,“不過吶,您已經幫了這家人大忙,剩下的合該他們自己振奮,要實在振奮不起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陸遙白了金德水一眼:“你在勸我?”
金德水趕緊埋頭髮動車子:“哪能啊!小陸師傅何等人,哪裡需要我來勸說?”
“哼哼!”陸遙把玩具熊抱在懷裡坐好,想了想,也給自己繫上安全帶,連玩具熊一起系起來,“承你美意了。”
那聲音漂得毫無根基,金德水卻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異常,紅着眼睛,一腳油門踩到最低。
車輪在地上擦出尖銳的鳴叫,好好的車子一抖,然後就熄火了……
“你這人就經不住一點誇!”
陸遙嚇得臉色慘白,解開安全帶憤憤然下車,後排上蔣小娟的動作也差不多,只是她剛纔沒系安全帶,所以現在正在揉腦袋。
“老闆,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怎麼辦?滴滴打車啊!這荒郊野嶺的,這趟生意虧大發了!”
“小陸師傅,千萬算我一個!”金德水連滾帶爬湊上來,一臉奴才相。
“憑什麼?這都是你害的!”
“我出門沒帶錢吶,手機也沒帶,這不是趕着給您辦事嘛。”
“你這是拿話點我?”
“何至於,我只是想您知道,聽附近人說,這林子裡夜裡有狼。”
“餘慈連動物園的狼都是哈士奇假扮的!”
金德水訕訕一笑:“不成想,您連附近人家養哈士奇的事都知道,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