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大戈壁,風沙,寒冷,渺無人煙。
千里大戈壁自古就是神州有名的無人區,而五十餘年前,自從第一顆蘑菇蛋在這裡引爆,這個地方就變得更加荒涼。
荒城絕炊煙,千里無雞鳴。
和那種天然的荒漠區不同,曾在神州的建國史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大戈壁上是能夠看到人工建築的。矮樓平房,街道標語,雖然在建造之初,這裡就從未考慮過真正迎接自己的住戶,但一磚一瓦,一牆一垣都與真實無二。
也只有徹底的還原真實,這種一比一的巨大城鎮模型才能負擔起測試蘑菇蛋實際威力的重任。
今天的戈壁難得有了訪客。
風沙彌漫的舊街道上,兩個奇裝異服者相對而立。
說句良心話,他們的衣着放在人羣當中絕對不會顯得突兀,年歲尚青的中年男人一身得體的黑色西服,年歲大一些的則是一身純白的綢衫,穿西服者黑髮黑鬚,着綢衫者鶴髮銀髯。
只是,大戈壁這樣的地方和西裝加尖頭皮鞋的畫風並不恰和,與立領綢衫加布鞋的裝束也糅合不到一塊去。
環境在排斥他們。
除了有着相同的膚色,這兩個人就像是自然界中對比最強烈的兩種色彩發生了最徹底的對衝,又毫不猶豫地把對衝的結果浮在表面上。
“師兄,你選了一個最合適的見面地點,戈壁、切爾諾貝利、福島……這些地方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我,凡人無節制地發展科技,在滅亡的邊緣瘋狂試探,不知不覺已經留下這麼多瘡疤了。”中年男人點了支菸,叼在嘴裡噴出白霧。
“那你爲什麼就不能等到凡人自己毀滅自己?非得淌這趟渾水不可嗎?”老頭揹着手,恰到好處地一陣咳嗽,就像是被煙氣給嗆着了。
“讓他們自己毀滅?”中年男人啞然失笑,“我怕活不到這麼大的年紀啊。”
“禍害遺千年,你該對自己有信心纔是。”
“你和我,還有我們的徒子徒孫,會員弟子,都是禍害。可別說上千年,我們連上百年都很難活到,所以那句話就是放屁。”
風吹過街道,鑽進老舊的門縫發出鬼哭般的唔咽聲。
老人釋然一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我的婚禮上,那時你只有十歲,常年在美利堅長大,連華夏語都不會說,可那時候你已經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怨恨。”
“年紀大還能記得事情是好事,但管不住嘴卻是壞事。”中年男人皺着眉頭解開襯衫的領釦,露出掛在頸上的一枚小小音叉,“老東西,你過界了。”
……
華光大廈對面是一座小小的咖啡館,程老爺子,李同志,柴無病和程展雲四人穿着普通民衆的裝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沉默不語。
桌上擺着咖啡和小食,香氣嫋嫋卻引不來半點目光。
“爺爺,我們就不能看着陸遙施法嗎?他又不會介意!”最沉不住氣的程展雲喪氣地抱怨道。
“誰也不能保證三萬人如夢是召喚出崑崙的概數還是虛指。”程老爺子看着自己的孫女,“參謀部的猜測是,三萬夢是召喚崑崙的底線,而範圍內沒有清醒的人則是隱性的附加條件。爲了保證小陸可以一次成功,我們即使進去也只能跟着睡,看不見他施法的。”
“睡着了也比在這裡傻乎乎等要好吧?”
“看你心浮氣躁的樣子,就是讓你睡,你睡得着嗎?”李同志笑着給自己的搭檔解圍。
“我只是擔心陸遙帶着贔屓駝碑跑了!”程展雲強詞奪理。
“華光大廈附近每一個可能的出口和每一個可以快速製造出口的地方都有戰士佈防。他們不一定攔得住小陸,但如果小陸想要出來,必然會驚動他們。”
柴無病也在一旁幫腔:“展雲,別杞人憂天了。贔屓駝碑很厲害沒錯,但以小陸兄弟的爲人來說,他不見得就看得上。”
三對一,驕傲的程展雲氣鼓鼓的,雖說她也相信陸遙,但絕不是這種和全世界爲敵的“相信”方式。
所以她還是硬着頭皮反駁:“你們這些人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
“你忘了鬼木的嗎?”柴無病笑了笑,“秦通的事情你和我都是觀衆,你應該能知道鬼木有多強,還有我家的金拐,在術士手裡同樣堪稱神器,但小陸兄弟一點也不感興趣。”
“你不是想要告訴我,他是個佛系術士,對一切都不在意吧?”
“我只是想說,他對寶器價值的判斷不只侷限於威力上,而如果是我熟悉的他,留下贔屓駝碑後的麻煩事太多了,所以他不會對贔屓有太過的慾望。”
“說的好像你很熟悉他似得,你們不是也才認識幾個月嗎?”
“可我們是朋友、”柴無病斬釘截鐵,“救出母親之後,他一定會把贔屓駝碑交到官府手裡。”
“你們兩別吵了,就是因爲相信他,我們纔會召集了三萬多人供他差使,至少到現在位置,他回報給我們的也是信任……”
“爺爺,你是說把自己關在華光大廈,任由外面被人包圍是吧?”
“這不正是誠意嗎?”
“或許他也是迫不得已呢?”程展雲捋了捋袖子,“我們至少可以叫一個望遠鏡過來,遠遠地看看他到底在幹什麼。”
“望遠鏡倒是好主意……”
片刻之後,四臺軍用望遠鏡就像上菜一樣靜靜躺在桌子上。
程展雲拿起一臺,確認了一下陸遙所在的樓層,移動鏡頭開始尋找。
房間裡,忽明忽暗的迷幻光芒漂浮在半空中,羅盤則抱在陸遙手上,散發着刺眼的光亮。
這樣子就像是投影。
“玉山?”
“嗯。”
“您知道玉山的樣子?”
“我還真是知道。”陸遙擺了擺手,“玉山陡峭,高萬仞,山上多玉石。而且不是白玉,而是價值千金的黃玉。”
“這就行了?”
“要不然你還要多少細節?有獸焉,其狀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見則其國大穰。有鳥焉,其狀如翟而赤,名曰勝遇,是食魚,其音如錄,見則其國大水?”
“您嘀嘀咕咕在說什麼?”
“我在說,飯在冰箱裡,不過冰箱在家裡……”
“您敷衍我!”
“沒有!”
“你敷衍我!”
“沒有!”
“您敷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