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道跟着點頭,道:“老爺節哀,小少爺體表無傷,五臟卻盡皆腐爛,之前一天身體都還無恙,只有中毒一個解釋,童管家派人去請劉大夫過來查看了……”
“啪!”張重一巴掌拍在了書桌之上,一張肉臉驚怒交加,肥胖的下巴也開始微微顫抖,他的那雙小眼睛在怔了好一會之後,霍然滾落了下了兩行淚水,口中同時怒罵不停:“給老子閉嘴,帶我去召兒那裡!”剛說完這句話,還沒來得及邁步,人就一下子軟倒了下來,驚怒和痛苦一併襲來,他一時間承受不住,這便暈迷了過去。身邊的那位貼身丫鬟急忙扶住張重,只是她氣力太小,張重又是個胖子,這一下連帶她也要跟着這一齊壓在了地上,當下這丫鬟便下意識的又是一聲驚呼。好在劉道言明手快,一個箭步衝了過去,雙臂微微一用力,便將張重和那丫鬟一併扶起,待那丫鬟驚魂未定的自行站住,劉道便又將張重擡抱到了一旁的椅上,這才伸手去摸了摸張重的頸下大脈,跟着看了看童德,這纔出手掐住張重的人中,不過幾個呼吸,傷心過度的張重便悠悠然轉醒。
“你們……”剛醒過來的張重還有些發懵,弄不清自己出了什麼問題,瞧見童德、劉道和貼身丫鬟都一臉愁容的看着自己,這便出口要問,不過馬上他就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當即咧開嘴,大哭起來,自然。絕非乾雷不下雨,這是他的兒子。不過十幾歲的孩兒死了,張重怎能不嚎啕大哭。全然失了往日擺出的掌櫃東家那副沉穩模樣。劉道最不善於勸人,他之前痛斥童德就是爲了罵醒童德,來面對這種情況的,當然他也可以同樣罵醒老爺,可他不想這般做,若是一個不慎,怕就要直接被轟出張家了,在這裡做個護院教頭,薪俸雖然不是其他宅府最高的。可地位倒是不錯,當然不捨得丟棄,至於罵童德,劉道倒是沒有絲毫的顧忌。此時,見老爺哭得傷心,劉道沒有了任何法子,那一旁的貼身丫鬟想要勸勸張重,可剛一開口,便似臨時改了主意。索性也在張重面前哭泣起來,哭着哭着便抱着張重的胳膊,哭得越發傷心了,口中還小聲念着。小少爺真是可憐。見他們如此,劉道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便轉而看向童德。示意他抓緊時間,再這般哭下去。小少爺屍首生了變化,更容易干擾衙門仵的探查。童德見劉道看着自己。也是面露難色,糾結了有那麼一會,才一咬牙,轉而看向張重,嘴巴蠕動了一下,卻仍舊沒有開口,又看回了劉道。自然他這般做,都是裝出來的模樣,好讓劉道覺着更加真實,果然劉道全無任何懷疑,瞪了他一眼,童德這才心滿意足,當然面上仍舊是蹙眉的模樣,終於開口說道:“掌櫃東家,不如咱們先去去小少爺那裡……”他沒有直接說要查案、報案,復仇什麼的,卻是早就想好的法子,這般可以逐漸過渡,讓張重從情緒失控的苦痛中,慢慢轉移到雖然痛苦,但心思也漸漸迴轉過來。這般一點點的誘導,才能說到他想要說的正事上去,這般也能減少被張重痛罵、甚至伸腳怒踹的可能,而且還可能不露痕跡的讓張重在苦痛中把自己當做一個可以信賴之人,童德明白人在痛苦時,再如何聰敏或是狡詐,也容易失了分寸,有一個身邊人能夠不時提出好的建議,便很容易被對方依賴,而他就要做這樣一個人。然而這樣的人並非只是能夠提出最好的意見,就能夠做成的,如果不善於在適當的時候說出意見,不善於引導失去分寸之人的情緒逐漸平穩,而是直接說出想要說的話,那結果很有可能完全相反,非但不會被信賴,還會遭人憎惡。
這一點,劉道卻完全不明,見童德好容易開口,又這般磨磨唧唧,不說到正題,當下又拿眼去瞪童德,這才一瞪,便聽見張召帶着哭腔說道:“召兒,我的兒,我要去見他,快……”說着話就要起身,可是方纔剛從受到打擊的暈迷中醒來,又坐了許久,一時間還有些昏沉,這一起,卻是沒能起來,劉道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了張重,又託着他的腰,一下子把他給託了起來,一旁的貼身丫鬟也是趕忙站起,帶着淚珠兒和劉道一左一右的扶住她的老爺,童德則是彎腰低頭,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老爺慢些……”說話中也帶着一些哽咽的哭腔,這倒是不用再去摸什麼大蒜了,他方纔哭過,眼睛紅腫,臉上也有淚痕,此刻只需要發出一點點聲音,便像極了剛剛傷心過,情緒已經有些平穩的樣子,沒有人會生出絲毫的懷疑。不過張重可沒心思去看他的樣子,當下就倚着劉道和那貼身丫鬟,大步向前,三兩步就走出了自己的廂房,跟着又很快出了院落,那幾位家丁也跟着一起,幾人一路,越走越快,到後來張重已經恢復了一些氣力,不需要人扶着了,於是不長時間,衆人便來到了張召的院中,張重見門口守着許多人,都是一臉的傷痛,心下更是咯噔一下,儘管他知道劉道和童德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胡言亂語,但他沒有親眼看見,仍舊帶了一絲絲的希望,當下極速衝進了張召的院中,口中嚷着:“召兒,你怎麼了,爹來看你了……”
童德讓跟着來的幾位家丁在外守好,一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便隨着張重一起進了院中,但見老爺他們一離開,家丁們就在院外和早先就守在這裡的幾人議論起來,當然方纔這些人見到張重出現時的傷心神色自都是裝出來的,張重沒有來之前,他們可是可勁的說着張家得罪了什麼飛賊大盜的閒話,說到興奮時,甚至還會面露微笑。不過自不能笑出聲來,免得院內小廝或是丫鬟聽見。會說閒話,至於老爺安插在他們中間的人。這幾位倒是絲毫不擔心,只因爲他們相互之間都十分熟稔,且要說笑,大家都一起說了、笑了,若真是老爺安插來的,是不可能加入這等談笑之中的,否則他若是告了大夥一狀,衆人也能聯合起來告他。
童德、劉道、張重三人進入張召的廂房,見鎮子裡的劉大夫已經在把脈了。張重見大夫在,心下更冒出了希望,當下走了過去,好似怕驚擾大夫看病一般,小聲問了句:“劉大夫,我兒怎麼樣了,若是能治好他,我必有重酬。”
劉道已經來了一會了,他早就斷定了張召的死亡。此時不過是在探查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死亡,此時見張重這般問話,好似還抱着什麼希望,他生怕這位張老爺誤會。趕忙回過頭來,一臉肅然和鄭重的搖了搖頭道:“張老爺,小公子在我來時已經去了。看這身體的模樣,應當是昨天半夜去的。我方纔細細查了查,小公子身中巨毒。這毒十分奇特,服下之後並不會有什麼痛苦,似乎是到三更十分,瞬間就令五臟腐爛而亡,這些是我把脈觀色之後的結果,可這樣的毒,我從未聽聞過也從未見過。”劉大夫一口氣快速把想要說的趕緊說完,只怕張重誤以爲他是來看病,沒本事治療,以至於他兒子死在了他的手上,張重此人在衡首鎮的能稱的上府宅的大戶家族中,十分低調,但在尋常百姓之內,卻並不如此,這張召小小年紀就囂張跋扈,每次惹禍,也無人敢說,張重自己也是依靠烈武藥閣的名聲,將鎮中的幾家藥鋪都生生趕走了,鎮中的大夫下的藥方後,那些個病了的都得來這烈武藥閣抓藥,這藥閣之中,時常還會出一些極爲劣質的草藥,弄得有時大夫們開的藥方是正確的,卻讓病人久治不愈,甚至還有過幾回吃死了人的事情,張重尋了人面關係,又花了些錢就輕易解決。劉大夫醫道中人,對這些事情極爲了解,眼見張召忽然中毒死了,雖不至於幸災樂禍,但卻沒有任何的同情,當然更不能因此而惹禍上身,纔會在張重一問之下,急忙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講過這些之後,見張重不聲不響的愣在那裡,眼中淚水滾落而下,劉大夫畢竟是醫者,性子良善,也有些不忍,這便說了一句:“老爺節哀……”跟着便走向一旁,垂首站立,讓張重最後多看看兒子,雖然說這毒藥神奇,腐爛了內臟後,卻許久也沒讓屍首起斑,但畢竟死了兩個時辰了,五臟皆腐之人,很快肉身也要腐了,再不處理說不得一會蒼蠅蚊蟲也要飛來,張重怕是再難見到常態的兒子了,至於其他,他一個大夫,也就不便多說什麼了。
“童德!”張重無聲的哭了好一會,忽然轉頭面向童德,眉毛怒起,惡狠狠的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去了一趟白龍鎮就如此了,你們給他吃了什麼!”說話的同時,又同樣擰眉看向劉道。
劉道當下實話實說道:“老爺,我們和小少爺吃的一模一樣,怕是有人故意在小少爺飯食中下了什麼毒……”
話音未落,張召就打斷道:“我問你們吃了什麼,一一給我說來!”說這話的時候,張重的聲音很冷,一字一頓的再說,顯然一腔的苦痛已經化作了怒意,知道兒子再也活不過來,只想着爲兒子報仇雪恨。
“掌櫃東家不要太傷心,太氣憤,容易壞了身子。”童德先安慰了一句,見張重面色越發難看,當即說道:“小少爺第一天吃了我們帶去的乾糧,還有牛肉張的牛肉,晚上在白龍鎮吃過餅子以及老王頭熟食鋪的肉鋪,這些我也都吃過。第二天早上沒有用食,上午的時候吃了白龍鎮買的餅子,還有牛肉張的醬汁牛肉,那種盒裝的……”說到此,稍微停頓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對了,小少爺在白逵家喝過他的茶,早上去催白逵的時候,這是小人唯一沒有和小少爺一齊吃過的,至於其他,小人都和小少爺同用,劉道教頭則沒吃過牛肉張的牛肉,只因爲當時,他一直在趕車。小人也就沒有喊他停下來吃,不想耽誤時間。”
童德這番話說的嚴謹之極。到後來才故意像是想起了茶水之事一般,更是自然得很。若是一開始就說小少爺喝了茶水,反而像是準備好了一樣,他雖然不清楚此時的張重情緒有沒有冷靜,但他知道平日的張重可是心細之極,藥閣中的賬目沒有人能瞞騙都過他一絲一毫。因此這般說法,才能讓張重不起任何的疑心,至於最後沒有掩飾自己不想叫劉道一同來吃,便是要此事變得更加真實,讓張重信任自己不會爲了掩蓋他和劉道的問題。而撒謊,因爲只要有一個極小的謊言,就有可能讓其他的事情都被懷疑,而且童德也擔心自己若是說劉道自己不要吃這醬汁牛肉,到好像有些故意栽贓在劉道身上,讓人懷疑劉道下了毒,纔會自己不吃一般,儘管童德吃過也沒有事情,但這麼說。總是不好,省得劉道又來辯解,以至於節外生枝,眼下說了實話。劉道也不會反駁什麼,自是最好的。張重聽過,凝目看向劉道。劉道也趕忙將自己這一路所見到的或是聽到的張召吃食的一切都詳細的說了出來,和童德的相互呼應。卻是沒有任何錯漏,有些他在趕車時候看不見的。自然沒有說出。聽過他二人的話,張重不置可否,凝眉看着童德,又看向劉道,反覆幾次後,童德也就繼續帶着哽咽,開口說道:“掌櫃東家,白逵的茶水雖然我沒有喝,但也未必就是那茶水之過,小人以爲此刻報官纔是最好的法子,才能更快爲小少爺報仇,時間久了,那衙門仵作探查毒性,便更麻煩。劉大夫都說了,這毒性奇怪,小人覺着能下這種毒的當是精通毒之人,茶水、老王頭的肉鋪,咱們這裡的牛肉張的醬汁牛肉,甚至裝那醬汁牛肉的盒子,再有乾糧餅子,都有可能,所以交給專人去斷案更好。”
劉道聽後連連點頭,他確是真心希望儘快水落石出,當下跟着說道:“小人也贊同大管家的意見,且咱們鎮子裡的仵作未必能夠有這個本事,若是去郡城報案,則是更佳,若是老爺允許,我現在便急行去郡守府報案,或許他們還能請來隱狼司的人,那樣查這毒案的希望也就更大,而童大管家可以去鎮衙門請府令派捕頭和仵作想法子在郡守府的捕頭來之前,讓少爺的身子保持完好,不影響郡守府的仵作探查。”
童德聽後,也是說道:“掌櫃東家,劉教頭說得沒錯,少爺已經去了,我們都很悲痛,但此時最重要的先壓制悲痛,查出毒害少爺之人,爲小少爺復仇,才能讓小少爺走得心安,這之後,咱們再去痛苦,纔算對得起小少爺。”他方纔聽那劉道說可能尋來隱狼司查案,本想着提議自己去郡裡的,只怕這劉道真個先去了那隱狼司設立的衙門,不過一想,若是自己這般說,很容易引起疑心,只因爲劉道是先天武徒,急行駕馬可是比他快得多了,因此,童德才打消了這個念頭。隨後他又想起那郡裡的隱狼司設立的案衙,不會接納這等案子,想要報案,必須是百姓受了武者欺壓纔可,其餘案子在沒有明瞭之前,都會交給郡守衙門去管,若是涉及到武者,且郡守衙門無法處理,纔會轉交給他們,因此劉道是不可能先尋了隱狼司來報案的,何況郡裡的事情,都由裴家來負責,只要郡守接到案子,由裴家早就打點好了,自然不會上告隱狼司,這些也都和童德沒有多大關係,他只需要做好裴元交代的事情也就行了。
張重聽後,想了一會,這才點頭道:“一切依你們二人所說的去做,童德你去鎮裡報官,劉道你直接行馬去寧水郡城,去賬房哪兒多支些銀兩,該打點的好好打點,務必讓郡守府的人,以此案爲重。”
“是,老爺,這事我明白。”劉道當下拱手告辭,這便出了張召的院子,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隨後,童德也行禮道:“掌櫃東家,我也去了……”跟着對一旁的丫鬟說了句:“照顧好老爺。”最後又看向劉大夫,道:“劉大夫在此多待一會,那衙門仵作過來,說不得會問你一些話,好助他斷案,待他同意,你在離開,之後郡衙門來人,也有可能會讓你過來問話,還請配合。”那劉大夫哪裡會不答應,連連點頭稱。
童德嗯了一聲,又向張重行了一禮,這便大踏步的離去,一切都和那劉道那般,顯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果決雷厲,好讓心緒不佳的張重更加的信賴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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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明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