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冤家相對而坐,中間隔着一張茶几,像是兩頭鬥紅眼的公雞一樣。要是在外面,謝英武肯定直接下令把張錦陽抓起來了。但這裡是陳太元的家裡,誰也不敢造次。
陳太元接過來小芬手中的茶壺,示意小芬帶着心墨一邊兒玩兒去,現場只剩下了他和樑雪以及那對冤家。
“小孩子都走了,就剩下咱們四個,咱們也就開誠佈公地說說。”陳太元笑道。剛走出去正在關門的小芬一聽就皺眉頭,心道你又裝老成,我難道是小孩子嗎?真是的。
陳太元首先看了看張錦陽,又看了看謝英武,問:“你們知道,我已經被踢出核心圈子好久了,所以也不清楚你們內部的道道兒。我就想知道,你們各自做的事情,背後究竟有多深的背景?這麼着,謝軍長你先給我交個底兒——你們這一個個扯杆子發表宣言的將軍們,究竟是不是一個朋友圈的?”
沒說你們結黨營私,沒說你們造反,只是說“朋友圈”和“發表宣言”這種中性詞彙。因爲身在一個迷霧重重的亂局之中,不能對任何大事盲目定性下結論。
謝英武似乎沉默了一下,最終竟然很坦白地點頭說:“嗯,別的基地城我不知道,至少我們這個三個基地城的守備兵團和農墾第十六兵團是一體的,大家是一個整體,共同進退。至於兵團層面是否和其他基地城有所關聯,這一點我不敢妄言。”
“單是你們兩個兵團,加在一起怕是有三十萬大軍吧?管控七八千萬人口,以及供應這些人口的廣袤的糧食保留區。”陳太元嘆道,“放在當年的和平時期,這樣的體量已經堪稱一箇中等國家了,無論是人口還是軍力。”
人口近億、軍隊三十萬,當年確實堪比中等國家。
“這樣體量的一個龐大軍事機構,牽一髮而動全身。”陳太元笑道,“而且事情的性質你們也清楚,一旦事敗之後會如何慘烈?結果呢,一夜之間就決定了這種關乎生死存亡的重大抉擇,謝軍長,你信嗎?”
謝英武顯然也不信,而且他其實也知道,其實所有發表宣言的將軍們都是一個整體,大家全都抱成一團對抗基委會。要不然,動作步伐不會這麼整齊劃一。
只不過真正具有商議決策權的,是各個基地城駐軍所屬的兵團。不出所料的話,新淮、赤山、西京等基地城駐軍所屬的上級兵團,也將會在很短的時間裡相繼表態發聲。
之所以一個個崩豆子般的發表聲明,就是爲了形成一個節奏,好讓世人產生那種基委會大廈將傾、大勢已去的感覺。於是更加人心惶惶,到頭來選擇加入的基地城也會越來越多。
陳太元道:“而且我們這三個基地城在東部,赤山基地城在北部,新淮基地城在南部,西京基地城在西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同時出擊,基委會焦頭爛額無暇兼顧。這是多精妙的部署?要說不是統一的步驟,呵呵,還是那句話,謝軍長你信嗎?”
被揭開得這麼徹底,謝英武也終於閉目微微點頭,算是默認。
張錦陽見縫插針地指出:“所以說,你們這就是陰謀造反!人類陣營如今和黑暗聯盟苦苦征戰,兩座基地城已經被黑暗種流亡者佔據,而你們卻在人類陣營內部搞分裂,簡直是……”
“等等,”陳太元笑着打斷了張錦陽的話,說道,“下面我再問張市長你。剛纔你一直言之鑿鑿說軍方怎麼樣怎麼樣,可是,你們基地城管理的文官集團究竟有沒有什麼……嗯嗯,算是什麼計劃嗎?”
“什麼計劃?”張錦陽稍稍一怔。
陳太元笑道:“雖然遠離了核心圈子,但你應該知道樑雪以前是做什麼的,對於各個基地城的情報掌握,99局還是比較清楚的。據我們兩個盤算,發現但凡出現了軍方起事的基地城,往往都是和當地文官系統不太和睦的。就好像你,當初和聶元朝軍長還算合得來,但是和謝英武軍長卻尿不到一個壺裡了。”
張錦陽當即站了起來:“這更說明他們軍方簡直太霸道!別人稍微跟他們不和,他們就幹出這麼大的事兒來,簡直目無大局,不顧百姓死活!”
“坐,別激動。”陳太元緩和了兩個鬥雞的情緒,笑道,“可是這幾個基地城的文官系統和軍方也不是一般的齟齬。赤山、新淮的市長,都曾向基委會建議取締城內駐軍的單獨行動權吧,要求城內駐軍的大規模調動必須經過市長和軍長的雙重批准。正是因爲這個,新淮基地城的第十三集團軍才趁亂踹翻了他們的市府。”
“可我……我沒向上級做出過這個建議!”張錦陽說,但眼神有點閃爍。
樑雪則吐了口煙笑道:“你是沒有,但許陽基地城和嶽東省城基地城的市長都有過這個表態。而這兩座基地城和雷澤市一體的,三城軍方守備兵團一段決定起事,自然不可能單單把雷澤給落下,肯定要統一行動。”
陳太元也笑道:“至於西京基地城,我聽說他們的市長雖然沒做出這種建議,但是卻在電話上一再向基委會抱怨駐軍的飛揚跋扈,還表示從烏木、隴西撤回的兩支殘軍消耗甚巨,吃喝拉撒極度揮霍。”
總之陳太元的意思很明顯——現如今不少基地城的文官系統,都和城內的駐軍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矛盾。文官系統寄希望於基委會,希望基委會能將軍方壓制。而軍方勢必反彈,所以也憋了一肚子火。至於這次行動,軍方某集團在諸多關係不睦的基地城之中,東西南北各挑選了一個。如此一來先試探一下火力,又能保證基委會首尾難顧。
都是高手,玩兒這種事肯定又都精心算計,所以陳太元也不打算考慮什麼細節問題,大致方向猜個差不多就行了。
而且陳太元也覺得,不論張錦陽還是謝英武,雖然都不是他們陣營之中的核心人物,但也絕不可能這麼一問三不知。他們都應該有資格參與比較機密的事務,但又不敢跟陳太元說。
你不對我推心置腹,卻要我對你肝膽相照,可能嗎?一邊兒玩兒去,當哥是你們的槍頭子,聽你們的指揮去胡亂戳啊。
陳太元又給兩位都倒了杯茶,樂道:“所以呢,你們都是有故事的人,就我是個單純的小清新,你們就別讓我跟着嘔心了。”
樑雪馬上補充說:“至於說太元的態度,其實也很簡單。謝軍長只要繼續維持城內秩序,給狼王偵探所、京華大學一個安靜的辦公辦學環境,我們也不會插手什麼事,懶得鬧心呢。”
至於學府嘉園這個小樓就更不要提了,根本沒必要單獨說。
謝英武是來尋求陳太元支持的,而最低目標就是陳太元和手下數千弟子不要干涉他們的事情。現在,至少最低目標已經能夠達到,所以當即點了點頭:“不管陳大師是不是樂意幫忙,至少貴府和兩個重要機構的安保問題是不用擔心的,就算環境再亂我們二十七軍也必然會全力維持,當做頭等任務。”
不僅是他,其實包括他的上級也在行動之前下令過,千萬別招惹陳太元這尊煞神,也不要驚擾了京華大學。畢竟不管天怎麼變,袁石清和袁晴、袁雨這樣的大科學家都是財富——任何當權者都會將之視爲財富。
所以陳太元的要求不高,謝英武輕鬆答應下來。
張錦陽卻有點急了:“陳大師,不行,您千萬不能甩手不管,雷澤兩千多萬百姓……”
“張市長我看咱們還是清醒一下吧,接受這個事實爲好。”陳太元笑道,“謝軍長,我再多提一個小請求——張市長畢竟是我朋友,還請保證他的安全。剛纔我也說了,雖然你們背後兩個體系不和睦,但張市長本人和你倒還沒有交惡過吧。”
謝英武稍微想了想,心道一個文官留着也就留着,犯不着爲此和陳太元鬧彆扭。反正機場和城牆都在自己手裡,這個張錦陽想走也走不掉,平時加強監管就是了。於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張錦陽也不便再多說了,畢竟陳太元幫他求了一張護身符,至少保證他的身家性命了,還不識趣嗎。於是雷澤基地城這兩位大佬都悻悻然離開了陳太元的小樓,但卻也都有所收穫,不至於太失望。
而在他們兩個走後,陳太元沉默了很久。樑雪輕輕掐滅菸頭,輕煙繚繞。“剛纔兩頭倔驢都被你按住了,你還擔心什麼?”
陳太元臉色有點嚴肅:“你也知道他們是倔驢,所以都不會太輕易善罷甘休的。另外,倔驢還能按住頭,但你不知道養驢的是什麼德行。”
樑雪一怔。
陳太元笑着在她大腿上輕輕拍了拍:“嗯,但願是想多了。不過爲了防患於未然,還是要求咱們的人都打起精神來,畢竟這世道不太平……咦,今天這絲襪挺有感啊,配得上我家這條大長腿。”
“滾蛋……”樑雪拍開了男人的賤爪子,“晚上睡覺時候沒穿絲襪,也沒見你的爪子閒下來,真是的。”
陳太元笑着縮手。
不過說句正經的,事實證明陳太元的擔心不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