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麼吐得一塌糊塗。”小秋一邊倒水給她,一邊詢問。
“我吐了?”她喝得不多啊,不是都說高興的時候喝酒不容易醉嗎?最後的記憶是她還很清醒地和江顏說話,怎麼會忽然之間醉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都不記得了?吐得牀單、被罩、人家身上全都是。”
“誰把我送回來的?”雖然問,但是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和沈平喝得都像醉鬼,唯有江顏保持清醒。
“江顏把你揹回來的。”
雲薇哭笑不得,她從來沒有當着江顏的面如此失態,怎麼這種糗事一股腦都冒出來了。她不想去聯想自己的醜態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他人呢?”
“剛剛走。”雲薇拉開被子下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腳步,走到門口她打開門,外面空空蕩蕩,她可真是傻,這個工夫他早就已經走了。
“雲薇,你怎麼不穿鞋呢。”小秋拿着拖鞋追趕過來。
她失魂落魄地轉身,門都忘記去關,她好半天才把小秋的臉看清楚,“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江顏大學畢業那年,他和同寢室的人出去喝酒,結果那晚他喝多了,不知道他怎麼的迷迷糊糊跑到她學校門口,非要她出來見一面。
他的臉紅紅的,像一隻帶着酒氣的蘋果,他把臉沉進她的頸窩,好半天才又直起身來,“雲薇,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拉着她的手,匆匆忙忙趕回他宿舍,她當時心跳如鼓,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
初夏的風吹在她臉上,似是一把火,將她的眉眼都點着了。
宿舍裡的人老老實實地走開,爲他們留下單獨的空間。
江顏拉着她的手坐在牀鋪上,他的目光比往常要深暗許多,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害怕,“雲薇,”他忽然傾過來,薄薄的嘴脣貼在她的嘴角上,她稍作掙扎,他立即展開雙臂死死地抱住她,“雲薇,你一定要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
她雖然害怕門外會有人偷聽,可是在他的懷抱裡無所遁形,她咬咬牙豁出去了,清楚地回答他,“不會。真的,不會。”
他舒了一口氣,像和孩子一樣,不再追問,“那好吧,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嗯了一聲。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牀邊,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早就想跟你說,只是害怕你會生氣……”
她靜靜地聽,想他會跟她說什麼呢?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她知道他在女生堆裡可是備受歡迎的。
前些日子還有不少女生到她學校打聽過她,她和江顏在他校園裡散步,也會有人來圍觀。
裡面有兩個很漂亮的女孩子,看江顏的眼神怪怪的。
是不是……
等了半天她卻聽不到他的聲音,她試着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他依舊沒有動的跡象,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這才發現他平日裡那調皮的眉眼早就已經舒展開,睡得個不亦樂乎。
她本來想趁他睡覺的時候離開,誰知道他忽然難受得起身嘔吐,弄得牀單、身上哪裡都是,她留下來照顧他,幫他換洗牀單,收拾穢物,一忙乎就到了深夜,學校這時候已經鎖了大門,她只能在他臥室裡過夜,周圍陌生的環境讓她總覺得怪怪的,靠在他身邊眯了一會兒不敢深睡。
還好畢業在即,有人在宿舍樓裡彈唱吉他,從《朋友》到《那些花兒》,她幾乎將近幾年所有的流行歌曲都複習了一遍,她就跟着那些歌曲,看着他沉睡的表情,一分一秒等到了黎明。
天亮之後江顏醒過來,發現她在他身邊,先是一愣,然後高興得像是個孩子。看到她給他洗的牀單和衣服,表情十分得意。
可是她再問他,到底有什麼事要跟她說,他揚揚眉毛,“我記不起來了。”
她不相信地追問,他愣了一會兒,一臉茫然地看着她,“我真的說有事要告訴你?”
她覺得他是在裝傻,拿起東西轉身出了他宿舍,他跟在後面解釋。誰知道越聽他解釋,她心裡越生氣。
她心眼也是小,就因爲這一句話,硬是和江顏冷戰了一個禮拜。
現在想來,那種酒醉的情況下,他真的有可能忘記了。
今天這種情況是倒了個兒,江顏反過來照顧她了。
“你不知道,你腳上那麼髒,都是他幫你擦的。”
雲薇聽得一驚,看了小秋一會兒,“你怎麼不阻止他。”
小秋表情有些委屈,“那種情況,我哪能插得上手啊,”頓了頓又說,“就算是我幫你弄,說不定還沒人家做得好呢。”
小秋將房門關上,拉着雲薇重新坐回牀邊,開始喋喋不休地詢問:“雲薇,你到底和江顏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看不明白啊。”
豈止是旁人看不明白,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要結婚了。”
他伊人在側,佳期已定,人生道路上已經沒有了她的位置。
小秋啊了一聲,好半天才說:“他要結婚了?不會吧?那他和你,你們……”她看看雲薇沉默的表情,搜腸刮肚地找到安慰的話,“那也不一定,說不定他會……不結婚了,反過來跟你在一起。”
“別做夢了。”雲薇撩開被子重新躺下,她又不是天仙,有將人迷得神魂顛倒的本事。她多麼希望她是《白蛇傳》裡的蛇妖,許仙轉世那麼多次,她還是能一眼找出他來,並且讓他對自己一見傾心,義無反顧。
“先生您要多大尺碼的?”
江顏低頭看看導購小姐的腳,“比你的小一點。”
“那就是37號的,”導購小姐頓了頓,“我拿給您看看。”
導購小姐從一堆貨物中找出江顏需要的鞋碼,“您看這個尺寸行不行。”江顏用手量了一下,比她的腳稍微大一些,穿着應該正合適。
江顏點點頭,“就這雙吧!”
導購小姐一臉笑容,急忙將鞋包裝好,轉身去打開電腦,一邊忙活一邊道歉,“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您得稍等一下。”
導購小姐一邊輸入密碼登錄銷售系統,一邊偷偷地看眼前這位先生,他是她們店裡第一位顧客,今天早晨她比別人早到店裡一步,遠遠地就看到他站在店門前等候。他西裝釦子打開,手****褲兜裡,身材頎長,狹長的丹鳳眼裡光芒閃動,如同透過雲層的一抹薄曦。
她很少見到這麼英俊的男子,於是更加積極地向他介紹店裡新款的鞋子。
他從貨架上拿起一雙喜歡的,爲了測評鞋子的柔軟舒適度,他將手伸進去試了試,然後才滿意地向她詢問鞋子的尺碼。
她還從來沒看過男人用手指來測量鞋子的長度。
她將錢款找好遞還過去,“請您拿好。”
穿上這雙鞋的人,一定非常幸福。
江顏將鞋子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啓動車子之前,他忍不住再一次掏出錢包來看,錢包裡有一張照片,照片裡的人穿着白大褂,帥氣陽光,眯着眼睛笑得十分開心。
“江醫生。”他想起她在餐廳裡拽着他的衣角叫他的名字,她的聲音顫抖,眼睛中有着讓人無法忽略的痛楚,目光茫然仿若在夢中,當他開口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的眼角頓時泛起淚光。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聽到她叫他江顏,江醫生,他心裡竟然也是高興的。
江顏將錢包合上重新放回兜裡,昨天收到了她的信息,他恍惚了好大一會兒,一整天他滿腦子都是她話裡的字字句句,到了酒店突然見到她讓他吃了一驚,她公司領導介紹他們認識時,他也沒有找到更好的說辭,她的臉沉下來,對他的表現一定十分不滿意。
他原本以爲,他有足夠的冷靜和理智。
江顏打開車窗,晨雨過後,空氣裡有一絲淡淡的泥土清香,他腦海裡慢慢出現一幕景象,她穿着白色的襯衣,跑進他的攝影視野裡,她明明在偷看他,卻裝作若無其事,她的眉宇間洋溢着的溫暖,就似一道不經意的春光,照入他的心底。
他們之間的緣分或許在那個時候就綁在一起了,他按下快門,她的影子定格在他的人生裡。
車子剛停到飯店門口,他的手機就響起來,他按下接聽鍵。
“江顏,你在哪?”
“還在外面開會。”
“你在哪個房間?我上去找你。”
他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車窗外,酒店門口,康怡拿着手機在四處打量,終於發現他的時候,她彎起嘴脣笑了。
“你怎麼會過來。”
康怡靦腆地笑,“阿姨讓我來的。”她晃晃手裡的東西,“都是你愛吃的東西。”
本來她和江媽媽從超市買了一大堆食材準備做一頓豐盛的晚餐,誰知道江顏竟然有應酬不回家。
大概是看出她有些失望,江媽媽提議,“我們做好,你送去好了。”
如果是普通的應酬,她一定不會追到這裡來,恰好她的好姐妹安蕾是E集團市場部的經理,昨晚安蕾看到江顏之後打電話給她,邀請她過來玩,她想了又想,決定給江顏個意外驚喜。
“用不着這麼麻煩,晚上我就回家了。”
“我恰好過來玩。”她的手緊捏着保溫桶的提欄,在江顏沒詢問前就解釋,“E集團的安蕾是我的朋友,之前我和她一起逛街,你也見過的。”
江顏仔細回想,“我印象不深。”昨晚他一直心神不寧,沒有注意安蕾的存在也屬正常。
“是,”康怡笑,“你不大關心這些。”只是他素來記憶力超羣,她小時候的功課全靠他來幫忙溫補,見過一次面的人,他必然能記得。
康怡再仔細看江顏的臉,他細長的眼睛佈滿紅血絲,眉頭輕皺,表情不真切,有些心不在焉。
這兩年,他許多時候是這種表情。神色憂鬱而落寞。以前她還以爲他和別人不同,永遠都不會有被擾亂心神的時候。
她小心翼翼地想要帶給他一些快樂,無論她用盡什麼手段,都發現是徒勞的,只有在他沉沉睡去的時候,她纔敢仔細看他的眉眼,她不知道他平靜的外表下,到底藏起來了什麼。
他那麼出色的翩翩男子,怎麼會有平常人有的憂傷?
最近這幾日她終於找到了答案。
那晚她寄宿在他家,才知道他平時到底有多麼拼命,半夜裡她起牀,看到他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西服外套從他肩膀上滑落,她走過去輕輕地將衣服蓋在他的肩膀上,不經意間看到了他的辦公桌上放着的一張名片。
雲薇。他手機裡的那個電話號碼。她開始知道雲薇這個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幾年前,他做心臟手術,成功率只有一半,他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臉上表情異常的平靜,他閉上眼睛,稍稍握起拳頭,那時候他腦子裡想的人是不是雲薇?
她早就猜測他心裡是有人的,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被他種進心裡,那麼深。
她真是不甘心,明明認識他那麼久,到頭來怎麼就輸給另外一個人。
她想起來小時候,她求他畫一張漂亮的圖畫,他畫了大大的房子,房門前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長大以後,她將這張圖畫翻出來,坐在沙發上,她拿着畫癡癡地想,他的這間房子裡,會不會有個她呢?
江顏剛把車停好,康怡又接到安蕾的電話,“到了嗎?”
康怡收起自己雜亂的思維,平常地回答:“剛到。”
安蕾十分開心,“那正好,我約好人在羽毛球館比賽,你過來給我助威。”
康怡聽出來安蕾語調中的特別,“跟誰比賽?”
安蕾笑,“還有誰,那塊萬年膠。”
雲薇剛把牙膏擠在牙刷上,就聽見敲門聲。
小秋放下手裡的化妝品匆忙地去開門。
有人禮貌地詢問,“雲薇是在這屋嗎?”
聽聲音竟然是沈平。雲薇急忙走出來探過頭去看,沈平看到她立即笑了,“快快快,雲薇,我有事求你,不準不答應。”
她以爲再見到沈平一定會不好意思,誰知道就這樣一笑揭過了。
沈平當然忘不了,昨晚有人在他耳邊囑咐,“見了雲薇不要提今晚的事。”
難得江顏那樣的人,會做到這麼仔細。
“雲薇,看我這身怎麼樣?”經過昨晚,他們一起喝過酒,聊過天,友誼也就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說話十分熟絡。
雲薇狐疑地看着沈平這身打扮,運動鞋、運動褲、T恤衫,手裡拿着嶄新的羽毛球拍。
“雲薇,你會打羽毛球嗎?”沈平一臉哀求,“不會打也行,就算做做樣子。”
她平時不愛運動,羽毛球還是會一些的,只是多年沒碰大概早就生疏了。江顏最喜歡運動,籃球、排球、羽毛球、網球、乒乓球沒有他不會的。
大概是覺得她坐在看臺上做觀衆太無聊,他也曾勃發想法拉着她去做運動。
球類運動,她覺得羽毛球最簡單,只可惜她運動細胞實在欠缺,江顏也不是個好老師,練了好多回,她都沒有什麼進步,尤其是發球,他一揮拍,身體是漂亮的弧線形,她卻笨拙得像個鴨子,姿勢不說,十次有八次球發不過網。
私下裡,她曾拜託別人教她幾次,可是到了江顏這裡就不會遷就她這個新手,爲此他們鬧過幾次不愉快。對於年輕的戀人,她實在不能奢求太多,應該表現出她的大度來,於是她堅持不懈地練習,總希望能讓江顏驚豔一下,誰知道江顏如此不解風情,竟然再也不提羽毛球的事。惹得她經常抱怨,男人、女人,果然構造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去問問江顏?”雲薇善意地提醒。
沈平嘆了口氣,“這小子,大清早不知道跑去哪裡了!再說對方是一男一女,說好了打混雙,我叫江顏怎麼合適。”
“不然我幫你問問別人,我實在……”
小秋恰好找了個藉口躲出去了,否則她真的可以拜託小秋幫幫忙。
“別人我不好意思開口,特別是我們公司的人,幾乎人人都知道……”
“知道什麼?”
沈平想了想,“對方是我喜歡的人,”他苦笑。
雲薇總算明白了沈平的意思,怪不得他昨晚有那麼多感慨之詞。
“那你是想贏還是想輸。”
沈平笑了一聲,“你說呢?男人這時候輸了,實在沒面子;贏了,說不定也會惹人更深的厭惡。盡力就好,總不能做縮頭烏龜。”
雲薇想了半天,“可是我沒帶運動的衣服。”她總不能穿着連揮拍都不方便的工裝上場。而且,不只是衣服,早上她找了半天才發現,她的鞋子也不見了,昨晚回來之後她就沒見到她的鞋子。
沈平像是想到了什麼,“對了,我忘了,昨晚江顏抱你的時候,你的鞋子掉進池塘裡了。”
她昨晚有多狼狽啊,竟然到了丟盔棄甲的程度。
那怎麼辦,她總不能穿着拖鞋去,“要不然我現在開車出去給你買。”
“算了,”雲薇想了想,“我還是去借吧!”
“別想那麼多了。”沈平一把拉住雲薇,“我知道不遠處就有一個運動用品店,買套衣服而已,古代將軍出征還有戰袍戰靴呢。”
沈平的黑色幽默,讓雲薇忍不住笑起來。兩個人坐在車裡,沈平打電話解釋要晚到一會兒。
雲薇聽到電話那邊說:“不是臨陣退縮吧!我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
沈平說:“那怎麼會,一會兒就會到羽毛球館。”
他們臨走的時候,沈平特意看了看江顏的車,“這小子車都開走了,到底去幹什麼了?有沒有跟你報備?”
雲薇笑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該跟沈平將一切解釋清楚。
“要不然給他打個電話?”
雲薇想了想,“還是……再說吧!”其實,她的手機電池昨晚就告罄了。
沈平仔細看了雲薇一會兒,發現她臉上的表情不大自然,“怎麼了?吵架了?”
雲薇搖搖頭,“不是,沒有……”她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賓館附近的小店商品不多,好在雲薇身材適中,買了一套紅白相間的運動套裝,穿戴好將長髮束起來,頗爲青春陽光。
店主對着沈平誇獎,“女朋友真漂亮。”
一句話倒把沈平說紅了臉,“我哪有這樣的福氣啊!”
雲薇要自己付款,沈平連連懇求,“本來就是我來求你幫忙的,說買下這些衣服送給你吧,太矯情了些。這樣吧,看在江顏的分上。”
沈平口才了得,雲薇無話可說。
車子到了岔路口,沈平指着不遠處的車牌號,“江顏的車,這小子這麼早去哪裡了。”
沈平按了兩次喇叭,江顏並沒有注意。
紅綠燈亮起來,看着江顏的車揚長而去,他們被攔在馬路的這邊。
紅燈過後,沈平竭力追趕江顏的車,進了賓館院內,他一眼就看到江顏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在一起說話。
沈平十分詫異,忍不住開玩笑,“江顏揹着你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等一會兒私下裡,你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沈平這麼一說,雲薇才擡頭仔細看去。
江顏剛好下車伸手接過紅色的保溫桶,雲薇一眼就看到了江顏身邊的康怡,她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沈平已經一陣風似的開到江顏面前,然後還得意地按了按喇叭。
江顏和康怡一起轉頭望過來,目光交織之下,雲薇不禁苦笑,這下她在劫難逃了。
康怡穿着銀灰色及膝的裙子,下面是一雙極爲時尚的灰色亮皮的長靴,面容經過精心修飾,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乖巧漂亮的洋娃娃。
看到雲薇,康怡也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她稍微停頓就露出笑容,順勢挽上了江顏的胳膊。
沈平和雲薇才從車裡出來,康怡已經搶着開口,“江顏,快介紹介紹這兩位是誰啊?”
雲薇站在原地不說話,沈平還沒發現異常,熱情地上前準備和康怡握手,“江顏……這位……”
話沒說完就已經被雲薇扯了回來。
康怡和雲薇彼此對視。
康怡晃動着江顏的手臂,催促他給個答案。
“都是我的朋友。”江顏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雲薇攥着衣角下襬,笑容有些僵硬。
康怡十分大方地伸出手,頭已經靠上江顏的肩膀,“你好。”大大的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狀。
雲薇將手握上去,不敢看江顏,只是十分努力地微笑,“我們要去打羽毛球,你們要不要過去。”
“是啊。”沈平在一旁幫腔,“一起上去吧!我和雲薇第一次合作,還不知道戰果如何呢?等打完球我請你們吃飯。”
陽光下江顏眯了眯眼睛,康怡笑得十分開心,“好啊,反正我是特意趕過來玩的。”
沈平和雲薇在前面走,康怡拉着江顏在後面說話,康怡說得興高采烈,“我和阿姨看上了一套傢俱,阿姨說你一定會喜歡,款式簡潔漂亮,聞起來也沒有什麼異味,宣傳這個牌子的廣告橫幅上說,特意爲孕媽媽準備的,等一會兒我們回家的時候,順便去看看,你是不是喜歡。”
江顏嗯了一聲。
“阿姨最近挺高興的,身體都好很多,我媽媽說忙完我們的事,他們就一起去灕江旅遊。”
比起江顏和康怡之間的甜蜜氣氛,雲薇和沈平就像是多餘的一樣。
想到這裡,雲薇心裡五味雜陳,步子也越發沉重起來。沈平從兜裡掏出一塊糖塞進雲薇手裡,“嘗一嘗,挺好吃的。”
雲薇剝開糖紙,將糖塊放進嘴裡,誰知道酸得讓她眉毛都皺在一起。
沈平這纔想起來,這種糖他是吃習慣了,別人未必會適應,尤其是糖塊上面那層白霜,會讓人酸得流眼淚。
雲薇果然眼睛紅了,沈平頓時手足無措,四處找紙巾,“其實後面是很甜的,只要忍住前面十秒,這糖是很好吃的。”他也是看雲薇心情不好,試圖拿出什麼東西安慰她,誰知道卻幫了倒忙。
沈平剛找到紙巾遞過去,雲薇就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已經變甜了。”
甜得發苦。
四個人走到羽毛球場,已經有人在那裡做準備運動。
康怡只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就定格在一個人身上,她立即拉着江顏走了過去,“安蕾,安蕾。”
場上的人回過頭來。
沈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大好,“她們倆怎麼認識。雲薇,難道咱倆這麼快就變成同是天涯淪落人了?”他頓了頓,“我就不用說了,可是你和江顏究竟……”
雲薇拿過沈平手裡的羽毛球拍,“這件事,能不能有時間再跟你解釋?”一時半會兒她實在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還好沈平的注意力漸漸放在了安蕾身上,整個人看起來像被拴住手腳的木偶,牽扯木偶的線就在安蕾手裡。
沈平說的對,他們如今站在同一立場之上。
雲薇很難想象沈平這樣的性格,會在感情上栽跟頭,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眼光的確不錯,對方叫安蕾的女士,十分的俏皮可人,只是目光過於精明瞭一些,她的男伴是個高高大大的歐洲人,中文說得不錯。
沈平欠身繫鞋帶的時候小聲感慨,“唉,原裝ABC啊!”
雲薇和沈平稍作熱身,沈平忽然發現,“雲薇,你打得不錯啊。”
雖然沈平信心大增,雲薇還是覺得他們這一對臨時組合註定要失敗,安蕾的那個老外男朋友早就在一旁指指點點,學着沈平拙劣的動作,引來安蕾“咯咯”直笑。
最後的結果不出雲薇所料,沈平和她本來就球技遜色,配合更是混亂,被人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沈平累得氣喘吁吁,雲薇卻一點都幫不上忙。
誰叫她慣於用左手,還跟沈平不在一個拍上。
三局結束,老外反倒是最不滿意的一個,連連說:“你們球技真是差。好不容易有個鍛鍊的機會,誰知道汗都沒有出。”
安蕾只得連連安慰。
雲薇不禁想,如果這是她和江顏一起打球,遇到這種情況,江顏一定能打得贏。
雲薇悄悄看了看江顏,江顏恰好也轉頭看她,他的目光平靜,卻像是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一般。
安蕾又說了半天,還是哄不住她的老外男友。那老外口口聲聲說這是他健身的時間,待在這裡實在意思,怎麼也要離開。
安蕾想到康怡,急忙叫康怡救場,康怡咬咬嘴脣,“羽毛球,我一點都不會啊。”
安蕾想來想去沒辦法,又把目光放在江顏身上,“那江顏呢,他會嗎?”
康怡急忙搖頭,“他從不運動的。”
雲薇不禁又向江顏望過去,江顏在大學的時候,只要他的身影出現在操場上,都會引來女生圍觀。
他運動的時候,身體協調性好,極爲好看,她常常說他是故意招蜂引蝶,他非要強辯,“我這不都是做給你看的嗎?”
難道連這些都變了嗎?
她正想着,江顏已經走過來,伸手拿過沈平手裡的羽毛球拍,“羽毛球,我會一些。”
康怡的臉色變得極爲難看,“江顏,你……”話沒說完就被安蕾硬拖了回去,“借用你男朋友一小會兒,別那麼小氣嘛!”
爲了能和老外多一次相處的機會,安蕾要求繼續打雙打,這周圍恰好沒有了其他女性,雲薇就成了不二人選。
“我不大會用右手打球。”搞不好江顏會被她拖累,畢竟以前他們也沒有配合過,到了該用她技藝的時候偏偏就用不上。
“只要按照你熟悉的方式打。”江顏微微彎下腰,握住雲薇的手,順着她的力道輕輕一揮。她只顧得看他垂下的眼眸,似有波濤翻卷,一點一滴光華盡在其中。
“你有沒有試過這樣,會更省力一些。”
她恍然回過神來,他早就站在一旁等她學着再來一遍,她下意識地比劃,僥倖對了。
他微微一笑,“對,就是這樣。”他又握着她的手演示了一遍,被動作帶動的髮絲蹭過她的臉頰,她的臉忽然之間火燒火燎地紅起來。
他以前只會站在她身邊嘆氣,“雲薇,你怎麼就這麼笨呢?”
江顏挽起袖子,解開一顆襯衫釦子,雖然草草準備,可是握起球拍的時候,看着比裝備齊全的沈平還要專業許多。
江顏拿起拍子發第一個球,雲薇認真地去看,他的動作和她記憶中的相差無幾,比之以前更加的優美。
幾個球過後,老外伸出毛茸茸的大拇指,“不錯,真的不錯。”
真的不錯,雖然沒有在大學時打得那麼激烈,可是她終於不再是待在一旁的裝飾了。她以前總是努力想要幫忙,可是一場球下來,她往往是一個球也接不到,江顏自己完成比賽之後,過來抱她,她總覺得那擁抱太勉強,讓她開心不起來。現在她終於能幫上忙,可是勝利之後,她卻不能再去擁抱他。
人生的選擇題,不是A就是B,什麼時候能有完美大結局。
三局兩勝,有了江顏帶她,總算是勝過了老外。
老外倒是不在乎輸贏,跑過來和江顏握手,十分高興的樣子。
安蕾直說:“康怡,你不說江顏不會打球嗎?”
康怡看起來十分緊張,一雙眼睛幾乎長在江顏身上,對別人的話都興致缺缺。好半天,她纔回過神來,“安蕾,我還有些事,現在就得走。”
說完話,她轉頭看着江顏,“江顏,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她目光裡似乎有一隻脆弱的兔子,隨着她的眼神一蹦一跳。
沈平低頭看錶,“已經中午了,吃過午飯再走吧!”一邊說,一邊用手肘碰碰雲薇。
雲薇知道他的意思,江顏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裡,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挽留。她故意不去看他。
沈平接着說:“不然這樣,反正這裡也沒什麼事,我們一起回市裡吧!”
雲薇本想順着沈平的話說,擡起頭,偏偏看到康怡拉着江顏衣角,眼睛發紅的樣子,嗓子一啞頓時說不出話來。
原來她這樣在意,卻又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我不能走,我還有事。”她輕輕握住手,勉強微笑,“我們公司畢竟是主辦方,還有許多善後工作要做。”
沈平一臉疑惑,“雲薇,那……江顏……”
雲薇笑着看沈平,像是沒聽到他剛剛說的話,她用餘光看到江顏站在一旁動也沒動,可是她故意轉過臉來將他忽略,只對沈平說:“如果你能留下當然好,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
她雖然沉迷於回憶,可畢竟不能逃離現實。
羽毛球館裡一瞬間就剩下了雲薇和沈平兩個人。
“雲薇,你都打了這麼長時間的球,不覺得累啊?”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她覺得力氣總也用不掉似的,硬拖着沈平再陪她繼續打球。
雲薇一個球過去,打中了沈平的胳膊,沈平最終投降,無奈地嘆息,“唉,雲薇,如果你想發泄,也該讓我知道爲什麼啊!”
她終於放下手裡的球拍,“送我回家吧!”她實在想回家好好睡一覺,一覺醒來她可能就能清醒地面對一切。
“你最近是不是中魔了。”
江顏聽着好友發泄情緒。
“你以前不是做得很好嗎?你的心臟不適合做劇烈運動你會不知道?”
“等我一會兒,要做個全面檢查。”說完匆匆地離去。
江顏坐在醫生辦公室裡等待,身邊還有一個小孩子拿着畫報在等父母下班。
“叔叔。”小孩子遞過畫報,他用幼嫩的手指點點畫報上的內容。
江顏轉頭去看,上面畫着一隻雄孔雀。
“叔叔,你知道爲什麼孔雀會長這麼好看的羽毛嗎?”
色彩斑斕的羽毛,鮮豔奪目。
爲什麼孔雀會長漂亮的羽毛。他想起球場上雲薇看他的目光,“爲了吸引別的孔雀。”
“哦!”小男孩似懂非懂。
江顏不由得笑了,雄孔雀,鮮豔漂亮的羽毛是爲了吸引愛人的目光。也許他總是忍不住去吸引她的目光,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張開他的羽毛。
他輕輕握住手腕,就算是將羽毛保護得再好又能如何?不拿給她看一次,終究是沒有一點用途。
沈平將雲薇送到家門口,“怎麼樣?要不要請我上去坐坐?”回來的路上,雲薇心事重重,他沒忍心開口問,可是思量再三,他總覺得出於朋友的立場,這件事他實在應該搞清楚。在他這個外人看來,江顏和雲薇,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兩個人如今這樣,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雲薇遲疑了一下。
沈平眨眨眼睛,“怎麼?怕我有什麼不良企圖?”
雲薇低着頭緩緩笑,“也不是……”
沈平笑笑,“那好吧,什麼時候想聊天了,通知我。”
雲薇走了兩步,又轉過頭,沈平還在那裡,“沈哥,你相信這世上會有時光倒流這種事嗎?”
她以爲沈平會馬上否決,誰知道他想了想,“從某種意義上,我相信,時間不會真的從頭再來,但是如果努力,你想要的那些美好時光就會回到你身邊。”
“如果明知道不可能呢?”他們已經錯過那麼多年。
沈平說:“雲薇,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什麼絕對的不可能,就看你要不要去做。”
她只是害怕,想到之前痛不欲生的感覺,就望而卻步,她本來想,只要愛的那個人在記憶裡就好,可自從再次和江顏相遇,她的記憶在崩塌。
她心裡一遍遍地說服自己,他明明過得很好,身邊有照顧他的女朋友,將來會有幸福的家庭,可是她依然痛,想到歲月如梭,她身邊的人已經遠去,他伴她走過最寶貴的青蔥歲月,她卻許不了他終身。
雲薇回到房間裡,簡單收拾了屋子,打開電視躺在沙發上,躺了好一會兒,她忽然覺得肚腹空空。
她爬起來走進廚房,這纔想起來,家裡的青菜早就被她處理光了,廚房裡只剩下一袋方便麪,她只得拎起包去附近的菜市場買東西。
出來的時候天空只是有一點陰沉,沒想到很快就烏雲密佈,市場上的小攤販忙活着收拾東西,她總買菜的地方,攤主夫婦已經將攤子收拾好,丈夫抱起七個月大的孩子,老婆揹着小包,一家人急匆匆地趕着回家了。
妻子路過她的時候,認出了她,停下來,“你怎麼現在纔出來買菜啊?要下雨了,早點回家吧!”
說話的工夫,孩子不停地伸出雙臂來叫她,“媽媽,媽媽。”她急忙結束了和雲薇的談話,跟了上去。
她和她年紀相當,已經有了幸福的家庭。
雲薇隨隨便便買了一點菜,走出菜市場,還沒到家,雨已經下了起來,雨滴密集得像一條條水柱,她和幾個沒帶傘的人一起擠在屋檐下。
等了一會兒,雨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開始有人試着打電話,“老公,你到家了嗎?我在菜市場這邊,沒帶傘,你來接我。”
大約有十幾分鐘的樣子,男人開車過來,打開車門撐開傘來接。
“怎麼這麼慢。”女人一邊埋怨,一邊露出幸福的微笑。
兩個人在傘底依偎着走進溫暖的車子。
雨越下越大,空氣越來越寒冷。
屋檐下的人寥寥無幾。
不過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卻像是她人生的縮影,清冷中帶着如此的寂寥。
“冒着雨回去吧!我看這雨要下到天黑。”有人勸說,她卻不爲所動。
江顏給她的評語中,有一條就是“固執”。
很多事情她始終固執己見,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才甘心。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雲薇將手機掏出來,電話屏幕一閃一閃。
是小秋,“雲薇,你已經回家了?”
“嗯。”她回答,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啊,還好你先回去了。”
雲薇看着街邊的雨水匯流成河。
“你今天走得太急了,我都忘了有事要告訴你,”小秋頓了頓,“江顏送過來一雙鞋給你,當時老闆正好找我有事,我放在桌上就出去了,你走的時候跟我打招呼,我一忙就連這事忘記了。”
小秋話語裡帶着十分的歉意。
雲薇愣了一下,“什麼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