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生從小夭那間房子出來時剛剛凌晨三點。
凌晨三點,正是一個人睡覺最深的時間段,即便是上海這樣的世界級繁華大都市也難得的安靜片刻,少了一些白日的喧囂,多了一絲夜晚的清爽,讓人從頭到腳涼個通透。
從酒吧過來時開的張兮兮的車,出來總不能再把人家的車開走,更何況車鑰匙陳浮生早已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其實走出小區拐個彎就是一條主幹道,出租車很多,但陳浮生選擇步行。漫無目的信馬由繮,走到哪裡算哪裡。
張兮兮的意思陳浮生很明白,他不是個不開竅的木頭,恰恰相反他比大多數人還要聰明還要更能看穿一個人的心思。張兮兮那扇門並未上鎖,所以他在小夭的房間裡待了不到一個小時便離開了。陳浮生其實不怕瓜田李下之嫌。
張家寨的那個瘋癲老頭子教他背的書他一句都沒有忘,《後漢書》卷八十一:然則有所不爲,亦將有所必爲者矣;既雲進取,亦將有所不取者矣。只要踏進那間房,小夭便成昨日黃花。
不知不覺間天已經開始矇矇亮,路上也有了趕早班的人們。上海就像是一座擰緊了發條的華麗老鍾,光鮮表面的背後則是一環扣一環的緊密零件,每一個齒輪都被催轉的飛快,一刻也不能停歇,直至報廢。
“狗犢子,真的是你啊!”就在陳浮生出神的時候身側突然傳來一句極爲熟悉的聲音,擡眼一看,陳浮生笑了,前面不遠處居然就是阿梅飯館,而那句熟悉的狗犢子自然只有李晟那個小兔崽子纔敢叫。
陳浮生停下本就緩慢的腳步,轉身,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詭異神情看着越來越近的李晟。
李晟如今已經上了高中,身材拔高不少,早已經不是那個整天跟人打架的小屁孩了。學校離家挺近,所以他每天還是回來睡覺。
“大老遠的還以爲看錯了呢。咦?你的那些牛叉保鏢呢?”李晟走到陳浮生面前,瞧了瞧左右沒有一個人跟着。李晟個頭已經不比陳浮生矮多少了,雖然還是張娃娃臉但說出的話總是透着那麼一股子老氣橫秋。
擡手拍了拍李晟的肩膀,“小兔崽子怎麼起的這麼早?”陳浮生對李晟終究是板不起臉來。
“別說這個,還沒找你算賬呢,以前你教我的拳法路數不對吧?”李晟斜睨着眼睛看着陳浮生。
陳浮生有點驚訝,“是啊,不是全套。當初你的骨骼還沒定型,一些比較激烈的路數沒有讓你練,況且你也就是跟同學打個架,教給你的東西應付那些小場面已經足夠了。”末了又追問一句,“誰告訴你這些的?”
李晟有些不滿的撇撇嘴,“還以爲那是什麼秘籍呢,害我起早貪黑的練了大年半,如果不是碰見沈老頭還不得被你個狗犢子糊弄一輩子啊。”
這時陳浮生猛然注意到李晟身上穿的黑色運動服有一大半面積居然是溼漉漉的,上海昨夜沒有下雨,李晟又不會傻到穿着衣服去黃浦江游泳,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汗水。
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李晟,“沈老頭很厲害嗎?”再次擡手拍了拍李晟的肩膀,不過這次連帶着用手捏了捏他的筋肉骨骼。
李晟肩膀一抖便從陳浮生的手間抽出身來,“不是我替沈老頭吹牛,像你這樣的隨便上去兩三個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扁扁嘴巴似是對陳浮生問的問題極爲不滿,就像自己受了侮辱一樣。
陳浮生樂了,呵呵笑了兩聲,“練了多久了?”小兔崽子知道護着師傅是好現象,至少不會長成白眼狼。
“快一年了。沈老頭喜歡在江邊打拳,每天早晨我都要跑七八公里到濱江公園找他。”李晟嘆口氣滿臉鬱悶,“那個老變態,每次去了先摸我衣服,沒被汗水打溼就證明我是偷懶坐車過去的,然後就讓我滾蛋。”
陳浮生哈哈大笑,“果然是個有趣的老人。”瞅了一眼還在鬱悶的李晟,“這是你的機緣,要抓得住。大道理我就不說了,你都懂,以前有個老頭子跟我說過一句話: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我覺得有道理,說給你聽。”
李晟撓撓頭髮,“什麼意思啊?之乎者也的煩不煩啊。”
陳浮生也不解釋,開口問別的,“沈老頭練的什麼路數?也是八極拳?”
李晟搖搖頭,老氣橫秋的答道,“錯啦,他練的拳法很常見,就是太極拳。第一次見面那老頭子只用一隻手就把我凌空推出去了四米遠。”偷看了陳浮生一眼,“別說我不爭氣,是那變態太厲害,再說了也是你教的不好。”
陳浮生敲了李晟腦門一擊,“輸給他不是挺正常的嗎?你贏了才奇怪呢。拜師了嗎?”
李晟搖搖頭,應該是沒有,不然也不會張口閉口沈老頭了,“沈老頭不收我,他說哪天我能在他手上走過五招了就收我做關門弟子,不然也不用打着他的名號到處丟人現眼。”看李晟一臉吃癟的樣子,很顯然這句話打擊到了他的自尊心。
拍拍李晟的肩膀陳浮生沒說什麼話。小孩子受點挫折是好事,往小了說是讓孩子經得起打擊,哪裡倒了哪裡爬起來;往大了說是讓孩子不至於目空一切,對這個社會保持一份應有的敬畏之心。
“對了,你怎麼現在來我家啊?”李晟仰起頭看看天,太陽還沒升起來,也看不見星星,灰濛濛的大概六點鐘左右。
“純粹路過。”陳浮生笑眯眯的朝李晟回答。
李晟聽完朝陳浮生豎起根中指,“狗犢子你說一句是來看我的會死啊?”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說了一句,“不過你夠實誠,我喜歡。”
兩人回到阿梅飯館時胖胖的老闆娘剛剛做好一家子的早餐,看見李晟領着個挺面熟的人進來一時有點愣神,還是李晟他老子反應夠快,手指點着陳浮生講話都有些結巴了,“二,二狗回來了!”話剛說完就被老闆娘從後面拉了一把,“你個挨千刀的還喊什麼二狗啊,該叫陳老闆了。”陳浮生在上海開的皇后酒吧着實讓那羣江西幫震驚了,連帶着對阿梅飯館都客氣了許多。
不由分說被老闆娘按坐在飯桌旁邊,陳浮生苦笑一聲,揉揉肚子還真是有些餓了。
給陳浮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乾瘦的老闆舉起酒杯,“不管你是陳二狗或者陳老闆,在我們眼裡還是把你當成一家人一樣。我呢,是東北人,你也是東北人,在外闖蕩的遇見個老鄉不容易。啥也不說了,幹!”說完老闆只一口便把酒杯裡的酒抽乾了。乾瘦的老闆雖然沒長東北人特有的一副高大身板,但是某些地方還是保留了一些讓陳浮生感覺很熟悉的習氣。陳浮生捏起酒杯也是一口飲盡,喝完這杯酒老闆娘看陳浮生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陳浮生看了看幾人忽然開口,“李唯呢?怎麼只有四副碗筷?”
胖老闆娘乾笑了幾聲,“李唯那丫頭上大學了,平時也不怎麼回來。如果你昨天來還能看見她。”乾瘦老闆看着陳浮生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繼續倒酒喝。
早餐也算豐盛,一桌四人吃了半個小時。等老闆娘夫婦二人收拾東西去廚房後,陳浮生點着一根菸,“李晟,你姐出什麼問題了?”
李晟耷拉個腦袋,“我姐搞對象了,她對象是個混子,我爸媽都不喜歡。”
“那你呢?你覺得咋樣?”
“我啊,其實我不是瞧不起混子,你也是混子出身混到現在也算是個人物了。但是我看那犢子純粹就是想跟我姐上牀,偏偏我又打不過他,真鬱悶!”李晟捏了捏拳頭。
陳浮生哦了一聲,扭頭問李晟,“你姐是什麼學校?”
李晟回了一聲,“上外,松江大學城裡的上外。”然後擡頭,“陳哥你是打算幫我嗎?”
陳浮生挑挑眉毛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即便是看在今天這頓飯的份上,我也得去看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