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入了一個鎮子中,鎮子不算大,但由於來往的人挺多,所以鎮子上有關於吃喝,住宿的小店一應俱全。
馬車七拐八拐,終於在一家名爲“盼君來”的客棧門前停下。
客棧有些小,但分一二層,樓頂上一邊掛了一個大紅燈籠,由於天還早,並沒有點亮。
客棧的正門兩邊,有兩個一人環抱粗細的木柱,刷了紅漆,上面還掛了對聯。上聯寫着“日暮君何往”下聯是“天明我不留”,然後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橫批,四個大字“沒錢不行”!
當看到這家客棧的時候,富公子就定下了這裡。
可能,就爲那個橫批?
一旁正在和賣菜婦人說着葷話的門童見豪華馬車停在店門口,下來人後,急忙殷勤地跑來,掃了一眼幾人的裝束,朝着富公子問道:“客官幾位?”
“七位”冬至冷冷地說道。
門童一愣,這才面向冬至又問:“吃飯還是住店啊?”
“住店。”冬至還是冷着臉。
“好嘞!”門童說完,就要轉身。
“先吃飯。”
“哎!”
門童應了一聲,這才一溜小跑回到門口,朝着裡面喊:“客人七位,先吃飯,後住店。”
店字的聲音拉的很長,有些像傳話的宦官。
喊完,彎下腰,和富公子一行人客氣的說道:“客官,裡邊請,小心臺階……”
幾人往門內踏去,路過門童身邊的時候,春分丟給了他幾枚銅錢。
門童看到銅錢後,本就彎下的腰,彎的更深了。
進了大堂,被一位小夥計領着坐在了一張大桌上後,還沒等夥計說話,富公子便說道:“好酒好菜撿着最貴的上,速度要快!客房每人一套,全要最好的”
話音剛落,冬至從懷中掏出兩大錠銀子放在桌上,同時又在桌角留了幾枚銅錢。
夥計見到銀子後,眼前一亮急忙收了。客氣了一句,嫺熟地把桌角的銅錢偷偷地揣進兜裡,拿着兩錠銀子後跑到了櫃檯。
“富公子,你這?”小和尚不解的問道。
富公子笑了笑道:“想要吃的舒服,睡得安穩,就得花的多。”
“我是說……”
“店家開門迎客,爲的是財,咱們拿財換舒服,天經地義。門童小二爲的是生活,多給點,不也是幫助他們了麼?”富公子說道。
小和尚似懂非懂,但聽到最後一句話,才覺得富公子說的有道理。
旁邊,春分沒忍住噗嗤一笑。
“春分姑娘爲什麼發笑啊?”小和尚疑惑道。
春分忍住笑意,開始給小和尚解釋:“我家公子錢多燒得慌,他就是爲了散財,纔不是爲了幫人呢!”
富公子白了一眼春分,沒有說話,但只要不是瞎,就能看出來此刻他臉上有三個字——太難了。
二樓一個臨近街道的包房內,一位紅裝美豔婦人慵懶地坐在窗邊看着樓下的車來車往,手中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
“咚咚咚”三聲輕重不同的敲門聲響起,女子稍微正了正坐姿,皓齒輕啓,柔柔的說了一聲“進”。
房門打開,掌櫃的輕聲走進來後,將房門虛掩,微微彎着身子低着頭,對美豔婦人說:“東家,魚熟了,動筷麼?”
美豔婦人搖了搖團扇說:“告訴下面的人,今天吃素,手腳乾淨點。”
掌櫃的眉頭微微皺起,又說了一句:“可是,魚很肥。”
美豔婦人挑了挑眼簾,稍微加重了語氣說道:“退下吧,咱倆的談話人家聽着呢。”
掌櫃的額頭頓時滲出細密的汗珠,就這樣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由始至終,沒有敢擡頭看美豔婦人一眼。
房門帶好後,美豔婦人又恢復了慵懶又舒服的樣子,嬌豔一笑,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讓公子見笑了,妾身在這裡給公子陪個不是。”
樓下,富公子微微一笑,並未答話。
菜上的很快,沒一會兒就齊了,小和尚呆呆的看着滿桌子酒肉,趕緊閉上眼睛一個勁的“阿彌陀佛”
一桌子人中也只有如果一直緊緊地盯着那些自己看都沒看過的精緻菜餚,聞着香味,偷偷的擦着口水。
其餘人看着小和尚,滿臉都是笑意。
“覺得,你覺得今天那男人是壞人麼?”富公子率先說話。
小和尚搖搖頭道:“在佛慈悲的眼中,沒有壞人,只有被煩惱所病的人。”
說完又開始了阿彌陀佛。
富公子問:“那他做的事呢?”
小和尚眉頭一皺,有些不明白爲什麼富公子爲什麼要問這問題,但還是回答道:“人無好壞,但事有對錯。我不覺得他是壞人,但並不代表就會覺得他做的事就不是錯事。”
富公子點點頭,又問:“那如果有一日,他遇到危險或者生命垂危,你會救他麼?”
小和尚毫不猶豫地說:“出家人當以慈悲爲懷。”
“所以說,你會選擇救?”富公子的提問越來越快,給小和尚的思考時間越來越短。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小和尚根本沒有思考,答的也越來越快。
“人無善惡,事分好壞,善須必行?”富公子總結道。
小和尚點頭表示肯定。
“可如果有一天,你爲了你口中的行善,而救了一個窮兇極惡的人,導致他又可以繼續行惡事,會殘害很多的人,那你行的究竟是善還是惡?”
小和尚聽到這話,神色一頓。
而一旁的如果看兩人說的熱鬧,擡頭看了一眼後,又趕緊把目光轉向桌子上。
春分,冬至兩人只在一旁安靜的看着,雖然不是很明白自家公子這是怎麼了,但他們相信公子這樣說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平時和自家公子鬥嘴歸鬥嘴,但遇到正事,他們從來不會否定公子。
公子平時待他們好,那是自家公子仁義,可公子仁義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不分場合地蹬鼻子上臉。
至於阿大和阿二,兩個人聽的稀裡糊塗,迷迷糊糊的都快要睡着了。
“在你們眼中,我們喝酒吃肉是不是錯?”富公子沒有糾結上一個話題,又發出了新的提問。
這次,小和尚思考了很久後,才顫聲答道:“造殺孽,種因果,得業火。”
富公子胸有成竹的一笑,早就預料到了小和尚的答案,然後緩緩說道:“我們吃肉喝酒,在你們眼中是不對的。那你說,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吃肉喝酒了,靠養殖爲生的人要去把豬、牛、羊、雞、鴨、魚賣給誰?”
小和尚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如果他們的東西賣不出去,那麼他們就會餓死,那是不是可以說我們這些勸別人不吃肉的人間接地殺了他們?”
小和尚額頭開始有汗珠浮出,卻根本不知道怎樣反駁。
“還有那些屠戶,他們就以宰殺牲畜,賣肉爲生。”
“還有客棧酒樓,如果沒有肉,那他們會少多少生意?那他們手底下養活的人怎麼辦?”
小和尚啞口無言。
二樓,一襲紅衣的美豔婦人朱脣微張,目光呆滯,好不容易纔緩過勁來,玉手扶額,口中喃喃道:“這人,咋這麼能說啊。不過,好像還挺有道理?”
而樓下,富公子還在繼續着他的話題
“所以說世界上那麼多的規矩,不一定就是對的,不是麼?”
小和尚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緊接着又搖了搖頭。
“那你的規矩,是從哪來的呢?”富公子咄咄逼問。
“是,是師父說的。”小和尚小聲道。
“那吃肉不對是你師父告訴你的麼?”富公子開啓強烈進攻模式。
小和尚點點頭。
“那你師父吃過肉麼?”
小和尚搖搖頭。
“那你師父既然沒吃過肉,爲什麼就知道吃肉不對呢?”
小和尚提起一口氣剛想反駁,富公子又問:“你師父都沒有經歷過得事情,憑什麼他來定對錯?”
“他……”
“既然他定不了對錯,那你又憑什麼按照他的對錯來定別人的對錯?”
“我……”
“歸根結底,這些對錯都是佛定的對不對?”
小和尚點了點頭。
“只要是人就會犯錯,對不對?”富公子的問題還沒有結束。
小和尚點了點頭。
“那佛沒成佛前也是個普通人,對不對?”
小和尚點了點頭。
“所以說佛也會犯錯對不對?”
小和尚聽到這,還是習慣性的點點頭。
“那既然佛都可能會出錯,你們又爲什麼一定要死板地遵守他們的規矩?”
最後一句在小和尚耳邊炸響,小和尚先是愣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後淚流滿面道:“師父啊,外面世界的道理,怎麼比參禪還難啊!”
“何以解憂?來一杯?”富公子這時候才收回了他的戾氣,露出了滿臉的笑容,倒了兩碗酒,一碗端在手中,一碗推向小和尚。
小和尚看着被推到身前的酒,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顫顫巍巍的地伸出了手,死死的攥緊了碗的邊緣。
富公子端着碗和小和尚一碰,仰頭一口乾了。
小和尚看看富公子,再看看碗中的酒水,終是閉着眼睛,一口灌進了嘴裡。
富公子滿意的點點頭,笑眯眯地說道:“那你現在說,吃肉是對還是不對?”
破戒這種事,就和吹牛皮是一樣的。要麼就沒有,要麼就有無數次。
小和尚現在也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抓起筷子夾了一口肉放進了嘴中。
面部扭曲的嚼了兩下,咕隆一下嚥進了肚裡,然後擺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說道:“好吃。”
坐在小和尚另一邊的如果看到小和尚動筷了,也急忙拿起自己的筷子,朝着最大的一塊肉夾去,但筷子在半空中定住,又轉了個彎,夾了旁邊極小極小的一塊放進了嘴裡,滿臉幸福的細嚼起來。
嚼了半天,纔有些不捨地嚥了下去,然後偷偷的看了看所有人,就又把筷子伸了出去。
其實,如果這整套小心翼翼的動作都被富公子看在眼裡,所以在她第二次剛把筷子伸出去的時候,最大的那塊肉就已經裝進了她的碗中。
“吃吧,不夠還有的。”富公子溫柔的說道。
“真噠?”如果驚喜的問道,但剛說完,就立刻跟犯了錯一樣地瞥向了一旁的小和尚。
發現小和尚沒有看自己,這才暗暗欣喜地吃起了碗中最大的那一塊肉。
這一日,盼君來客棧佛光四溢,道傷未愈的小和尚在體內,竟然結出了一顆佛家舍利。
看着前後判若兩人的小和尚,富公子輕輕地給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輕聲道:“如此天賦啊!好像又賠了啊!公子我太難了!”
這次春分沒有偷笑,反而看出了點什麼,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家公子問道:“公子,你……”
富公子,點點頭,滿臉豪氣地說道:“誰規定被廢的人,就一定是廢了?”
氣勢展開,修爲盡廢的他目露精光,背後人體天地異象升起。
一塊刻着不明圖案的龜殼,一柄巴掌大小,簡約古樸的石刀,一枚流動着未知符文印記的銅幣,還有一錠金銀各半的元寶。
四種東西在富公子身後,佔據了以他爲中心的正方形的四個角不斷轉動,緊緊地將富公子護在了中間。
如果說天地異象是天地間出現的難得一見的現象,那人體天地異象就是人體這一小天地凝結出的。
那是個人天賦凝聚後的顯化。
能凝聚出人體天地異象的人,在所謂的那些修煉天才裡,也萬中無一。
你會後悔麼?
這是富公子經常在晴朗的夜晚對着星空自言自語的一句話。
他恨那個對他生而不養的男人,他也恨那個只認金錢不認親情的家族。可是他好像還是對那個稱不上家的家,抱有一絲幻想。
一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說笑,另一邊,左手縮回衣袖中狠狠地攥了一下藏在裡面的一塊布條。
布條的右下角繡着錢家獨有的標記,布條上,寫了一句話。
十年內,錢能花完,我向你母親道歉。
就這一句話,便是富公子勵志敗光家產的動力!
世界上有兩種是最爲簡單不過,一種是死,另一種就是花錢。
都知道賺錢難,可從未聽誰說過花錢難的!
再不濟,只要把所有的錢都送人了,那也是花出去了。可在富公子的心中,他覺得他不能這樣做。
很愚昧,很執拗,但這就是人生。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矛盾的。
富公子是真的很難,好像他所有的天資都在修行上了,對於賠錢這一塊,一竅不通!
平時接觸一些小買賣,做什麼什麼賺。半年前救了阿大阿二,供吃供喝供住供修煉,結果兩個人修煉天分還很高,自己千辛萬苦用大價錢換回來的丹藥沒吃幾顆呢,修爲就蹭蹭地往上漲,自己不僅沒賠,反而賺了兩個天才在身邊。
這次小和尚受了道傷,富公子本以爲機會又來了,本來是想讓小和尚的道心沉入谷底,然後再破而後立的一番質問,硬生生的讓他結出了舍利。
舍利啊!那是佛門高僧都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啊!能夠結成舍利的,無一例外全是佛門的聖僧。
受了道傷後的小和尚結出舍利?和自己這個自廢修爲後生成人體天地異象有什麼區別?
幫人結出一顆舍利,其中的情分就不是幾顆壓制道傷的丹藥那麼簡單的了。
好像,這次不僅賺了,甚至還賺大了?
富公子又幹了一碗酒,暗暗想到:“愁的多了老的就快!可能,我就是老的快的那一批人吧!”
轉過頭,小和尚已經趴在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了。
示意剩下的人繼續吃喝後,他摻起小和尚,登上樓梯,往二樓走去。
醉死的人是很沉的,走到一半,富公子便有些微微出汗了。
雖然凝聚出人體天地異象,但修爲還是沒有恢復,富公子和一個普通人也差不多。更何況自廢修爲時落下的傷還沒有痊癒,所以他獨自攙扶小和尚都有些吃力。
剛登上樓梯,便覺得手上一輕,看了一眼攙扶着小和尚另一隻胳膊的紅衣美豔婦人,兩人對視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卻並沒有說話。
將小和尚放躺到牀上後,富公子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紅衣婦人,卻怎麼也想不出自己什麼時候見過她。
“你應該是這裡的東家吧?”富公子率先打破了安靜。
美豔婦人微微一笑,只是點頭,卻不回話。
“那我們在這裡聊?”富公子又問,眼睛深處,有些忌憚。
“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以來我房中。”說完,也沒管富公子同不同意,便踩着優雅地步伐走出了房門。
富公子眉頭一皺又瞬間解開,搖頭輕笑了一下,便跟上了美豔婦人的腳步。
兩人走了沒幾步,進入了客棧大門正上方的那間屋子。
富公子環視屋子一週,稱讚道:“古香,典雅,好品味。”
美豔婦人沏了一杯茶,回道:“公子過譽了。”
“尤其是這粉色的被褥很迷人啊!”富公子一改形象,挑逗的看着美豔婦人。
“那奴家便理解成這是公子在誇讚奴家了?”美豔婦人毫不理會富公子的挑逗,抓起了團扇,又坐在了窗口處的椅子上。
富公子嘿嘿一笑,也提起一把椅子,坐在了美豔婦人的旁邊,幾乎,挨着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