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紊亂如麻的什麼都想不清楚時,她聽到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好。”
原來內心的掙扎,只是虛僞的懺悔,而她的意願早已背叛了她的意志。
睜大眼睛,脣角輕挑,彎出個優雅的弧度,寧王低沉笑語響起:“既然答應了,我就不容許你反悔。”
鳳卿看了他一會兒,挪開目光,低垂的長睫在她眼底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暗影,“我並非適合這個位置。”
若是跟他一起,必須並肩而立,那麼她捫心自問,真的能夠勝任嗎?真的能夠在那個位置過得如魚得水嗎?
她不確定了,心中存着更大的遲疑是,自己的身份問題,她是鳳卿,相府千金,瑾王妃,若是成了一國之後,不貽笑大方嗎?
“你就是你,我不會換掉你原來的身份。”
寧王俊眸之中精光一閃,拂袖而道。
璀璨的黑眸中盡是雄姿英發的豪氣,傲然中展現了有王者之風。
他的邪魅,他的孤寂,他的霸氣,哪一個他纔是真正的他?
外頭的嘈雜聲,接踵而來。
寧王擰眉,眼中冷芒一沉,擡眸與鳳卿相對。
鳳卿警覺,雙目微眯,眼縫裡一道精光暗閃。
令鳳卿訝異的是率先入內的是瑾王,他闖了進來,一向冷靜的他此刻鬢髮散亂,長及腰身的黑髮披散在身後,身上胡亂罩着一件足以當作裡衣的月白色錦袍。
他腳步急促而凌亂,若不是真正見到他略微狼狽的容顏,鳳卿根本就不相信進來的人中有瑾王。
瑾王的後頭跟着一幫人,大部分都是寧王替換掉的侍衛,瑾王將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後。
四周空氣微微浮動,卻難掩他神色間一股倦意。
當瑾王站定後,那幫人才團團圍了上來,或持劍,或拿刀,防備得滴水不漏,卻又不敢上前。
畢竟眼前的這個人的威力,所向披靡,這數十人根本就擋不住他的攻擊,瑾王好歹是名聞遐邇的少年將軍,令整個黑玉國聞風喪膽,他的實力,沒有人敢小看。
瑾王緩緩上前,眼中光芒驟現,兩人目光一觸,一動不動地鎖定對方,寧王眼中冷意凜冽,瑾王面如寒霜。
眉對眉,目對目,沉抑的氣氛,對視之間複雜而銳利的鋒芒,隨着逐漸緊窒的氣氛,慢慢瀰漫出一股懾人的殺氣。
四周無人敢妄動,屏住呼吸,只怕一絲聲響,便能引發血濺三尺的局面。
倏然,瑾王身影一動,幾乎如一陣疾風飛快掠過,寧王遂而退後,手自然朝着鳳卿一攬,鳳卿整個身子措不及防被他扯過去了三丈之遙。
她猛然擡眸,就接觸到瑾王那浸滿血絲的雙眸,凝神望去,他腰圍上還沾有斑斑血跡。
心頭一跳,難道他受傷了,目光仿若被定住了,怎麼也無法挪開。
“卿兒,”他幽幽一嘆,聲音中有着苦苦的壓抑,“你還會在意我嗎?”
他踉蹌退了一步,眼中焦灼迫目的精光瞬時變得空洞,隱透着絕望。
鳳卿咬着脣,只覺得此刻空蕩蕩的大殿忽然多出這麼多人,益發濃重窒人起來。
他的神情,一絲一絲滲入她的心底,心,微微生疼,他的絕望,她即使選擇了寧王,也無法做到忽視。
依稀憶起他要自己一定要等他回來,她終於等到了他,卻發現兩人間明明近在咫尺,心卻遙遙相望,隔了千山萬水。
到底是她愛得不夠深,到底是她付出的不夠多,到底終歸是他們有緣無分。
難道洞房花燭夜過那一晚的錯過,錯過的便是今生今世嗎?
瑾王劍眉微蹙,脣角卻亦牽出一絲笑容,“卿兒,難道此時此刻,你連跟我說幾句話都不肯了嗎?”
“你還願意跟我走嗎?我知道我犯了下不可磨滅的錯誤,但是我依舊想要問你一句,你還願意跟我走嗎?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開,只要你點下頭,任憑前頭是刀山油鍋,我都會完好將你帶出去。”
鳳卿感覺脣間澀然,同時感到一道極其強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擡頭處與寧王四目相對,他似是有很多話想說,卻只是沉默着看着她,眉頭微皺,似乎被什麼事情困擾。
而她纖細的皓腕,卻被他攥得很緊,很緊,很疼,很疼,或許淤血都抓出來了,但是她卻清醒了三分。
她不能猶豫,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定了下,遂而垂眸斂眉,她鳳卿今生或許缺少親情,但是眼前這兩個男人灼熱的目光逼迫,卻讓她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情意。
或許他們心機深沉,或許他們是身份尊貴,但是此刻,在自己面前,他們僅僅是一個男人,他們眼中濃濃的情意,讓她無從遁從,卻又不得不狠心面對。
寧王雖然一直沒出聲,他其實不得不承認瑾王這是在逼她選擇,她雖然之前選擇了自己,但是他心懷忐忑,怕她心軟,怕她不願意。
“卿兒,我不管這社稷江山,不管這天下萬民,只管眼前的你,只要你應我一聲,我便放下這一切,願意與你暢遊這美麗的大好河山,去你心中所想去的地方。”
瑾王的話,連在場的男兒都動容,他們看到的本是一個俯瞰衆生、高高在上的瑾王,手中權勢滔天,面對困境,面對一干持刀的人,都臨危不亂,反倒讓他們仗着人多還討不到半分便宜。
他們雖然身爲寧王的手下,但是瑾王還是他們敬佩的人,英雄不問出處,強勢的人,永遠有令人臣服的氣魄。
此刻,他刀削般的容顏依舊英挺,身上儘管着一件月白裡衣,身上依舊沉穩肅嚴,天生帶有的皇家貴氣不怒而威,氣勢不因他的狼狽而遭損半分。
這般氣勢,這般膽略。堅毅,充滿了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
面對瑾王的問話,鳳卿眉頭猛的一皺,她迎上寧王射在她身上的那道視線,最終輕輕吐了口氣,“對不起。”她臉上露出一絲渺遠的微笑。
明明腹中有千言萬語,卻哽咽在喉嚨,最終吐出的卻是這寥寥三個字,她略帶歉意的清冷雙眸掠向他,迎上的卻是他偏過頭去的濃濃失望。
黑眸黯淡無光,迫人的氣勢褪去三分,凌厲散去,他最終也不過是一個爲愛、爲情而傷的男人,一個平凡的男人。
在他的步步緊逼中,她在退卻,在她欲要前進時,自己卻不在她身邊,她舉手擡眸,迎上的卻不是自己。
寧王,那個男人,奪取這江山霸業,他不是不服,慈寧宮的皇兄,鳳相跟母后,他都逐一見過了,也得知了這其中的糾葛。
皇兄被母后跟鳳相苟且之事打擊到了,似乎對什麼事情也提不起興趣了,即使讓他失去皇位,他都變得無動於衷起來。
鳳相跟母后,自己早已感覺到了,只是沒想到母后最終還是應了他。
寧王,自己跟皇兄一直防備着的十四皇叔,沒想到最終還是大權落回了他的手中。原來,不是他們的,根本就不能強求。
這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定數。
只是千算萬算,瑾王沒料到的是他在捍衛他人的江山時,也將自己的妻子拱手讓人了。
寧王得了天下,又得了鳳卿。
這天下的好事,憑什麼都被他佔盡了。
都說上天是公平的,爲何對自己,卻沒有公平可言,最後落得個兩手空空。
“你沒有犯錯,是我的錯,是我先對不起你,潼歆並沒有對你怎樣,這中間的緣由,非三言兩語能夠解釋得清楚。我只能說她事實上並沒有對你做什麼,你不用放在心上,更加沒有對不起我。”
眉心間一股鑽心的疼,鳳卿直直看着他,他那兩汪深邃的黑潭將她淹沒了。
片刻後,俊朗的臉逸出一絲淺笑,那笑,很勉強,很苦澀。
他深邃的黑眸閃着冷光,看她許久,仰天長笑:“卿兒,你好狠的心!”
明明知道這是一處陰謀,依舊不原諒我,他是你的皇叔,你卻枉顧人倫綱常選擇了他,他或許此刻是愛你,但是你能肯定他這一生都護着你嗎?
爲什麼你不願意隨我走?在這最後的一刻,我還是不得不爲你着想,還是不忍放下孤獨的你,留在這吃人的皇宮中度日。
他的笑聲,淒厲入骨。
鳳卿猛然心驚,回過神來。
耳畔傳來人聲,驀然擡頭,迎上瑾王犀利的目光。
眼前寒光訕訕,一把冰涼的利刃,無聲無息從後伸了過來,瑾王是沙場猛將,那利刃是疾馳而來,如陣措不及防的猛風,剎那飛掠而來。
鳳卿神色霍然一變,眸中閃爍銳利的光芒,直直地站着,忘記了閃,就算她想要閃,也來不及。
她根本就沒想過閃,若這是欠他的,那麼受他一刀,還了他的情,也是好的,再也不欠了。
倏然,一股狠力將她整個人推倒了,膝蓋上傳來的疼痛,讓她遂然清醒多了。
眼光一沉,清冷的眸光掠向寧王,他半膝着地,小腹上,觸目驚心地插着一把利刀,那分明就是瑾王剛纔射出去的。
寧王只覺得一陣劇痛從小腹處猛然涌來,遍及全身,宛如被燒紅的刀子刺入腹部。
“她欠你的,我幫她還,這一刀,若是不夠,”
他語氣稍頓,目光中掠過一道寒氣,咬牙低聲道:“我再還你一刀。”
殿中驟然沉默下來。
寧王一下子抽出那把利刃,又狠狠朝着剛纔那位置飛快地刺了一刀,旁人根本就來不及阻止。
鮮血,剎那溢了出來,通紅的血色,染紅了瑾王的雙眸,他脣角逐漸牽起了一朵微笑,不再是那麼苦澀,反倒是釋懷。
溫熱的液體,滴在衣袖上,滴落在地上,透明的鮮紅,令人觸目驚心。
先前圍繞着瑾王的一幫人,此刻對他怒目相向,欲要持着利器相向,饒是他氣勢再懾人,但是此刻他們傷了他們心目中的最英勇、最睿智的王爺,就不該再存有敬佩之心。
呼吸急促,脈象紊亂,讓鳳卿的指尖微微顫慄起來。
剛纔自己站在他面前,遮住了瑾王袖口那一閃而逝的寒光,加上身邊那麼多人圍繞着,遮擋着,寧王反應較之以往稍稍慢了幾許,但是鳳卿卻清醒地意識到,當他黑眸捕獲到那寒光閃耀時,就當即推開了自己,那是不假思索的堅決。
他這又是爲何?
自己欠下的情,何必讓他蹚這趟渾水?
“卿兒,”瑾王平靜的面容上,有濃濃的溫柔和從容,脣角含着笑意,如作夢般輕柔的語氣,“我放心了。”
瑾王扔下了手上的利刃,身影一起一掠,“卿兒,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機會,三天後,若你反悔了,依然可以跟我走。”
雖然那個男人通過了自己的考驗,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那把利刀,其實只有瑾王知道,也看懂了那個男人眼中的意味,他是不想將她再牽入這泥沼,她性子再淡定,對於情這字,心中還是免不了疑慮。
那個男人,那個自己內心不肯承認的皇叔,不管怎麼說,卻比自己更瞭解鳳卿,更懂鳳卿的心。
他其實可以避開的,可以拉着鳳卿一起退開的,但是他沒有,他本還有瞬間可以側過身子,那瞬間,他卻挺直了身子,毫不猶豫地選擇讓那利刃刺入身體。
在場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震驚到了,根本就不會觀察得這麼細膩,只有出手的自己,沒有錯過。
他想要償還,想要彌補卿兒心中對自己的歉疚,可是失落在她身上的心,又豈能如此輕易償還。
自己這一嘗試,至少可以覺察出他對卿兒是真心的,而非是一時興起。
“追,他傷了王爺。”
終於,嚇得目瞪口呆的人有了反應。
“叫御醫,王爺受傷了。”
慌亂中,又有人喊道。
……
嘈雜的聲音,鳳卿沒有理會,眸中的清冷被幾許慌亂替代,眼前映入眼中滿是血紅血紅,
寧王嘴角動了動,按着腹部的手也被浸紅了,聲音虛弱無力卻還能夠震懾住眼前這幫人,“不要追。”
這是自己心甘情願承受的代價,自己終究成了她的選擇,情終,不再是一個笑話。
他唯一期盼的是兩人能夠共同攜手走下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隨便哪一個,在此刻,都成了他夢寐以求的憧憬。
銀蝶,她身上的銀蝶何時幻化成金蝶?
若是他們的人生終結後,史官會不會記載道,銀蝶傳說,成就一段千古帝后情呢?
他很好奇,他更加期盼,只是身子越來越虛,他在倒下去時,卻見到了她臉上有幾許驚慌失措,而她衝着他幾乎是爬過來。
是他看錯了嗎?
她是那般淡定自若,如一株空谷幽蘭,又豈會如此儀態盡失。
他明明不信的,卻在她執起自己的手時,垂下的手指還是忍不住稍稍動了動。
臉色蒼白,血色盡失,但是他脣角卻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沒有褪去。
血色驕陽,從都城東方冉冉升起。
今日本來是寧王登基的大好日子,可是他卻依舊昏迷不醒,暖閣內,本來溫度就適宜,卻還是添加了火爐,烘得整個寢殿有一股窒息的感覺。
殿內的沉寂,寧王臉色的蒼白,都令鳳卿眉頭逐漸加深。
御醫明明說他會清晨會醒來的,但是他卻還未醒來,依舊穩穩不動地沉睡着,脣角依舊如昨日般噙着那抹淺笑,一直沒有褪去的淺笑。
“你到底什麼時候醒來?”鳳卿心情愈發沉重起來,她的心爲她做了選擇,她明白他的傷口極深,他受傷也是爲了自己。
她曾一直以爲自己最終選擇他,是因爲他比起瑾王,更瞭解自己,總是不用多說,一個眼神,就明白她心中所思,爲她周到地考慮到一切。
但是在他說出那一句話時,她的心中竟然滋生了一股酸楚,蔓延到了四肢,“她欠你的,我幫她還,這一刀,若是不夠,我再還你一刀。”
鮮血狂涌,觸目驚心,觸動的不僅是她的眼,更加觸動的是她的心靈。
這個邪魅的男人,老是說自己聰明,其實,他纔是最聰明的人。
鳳卿的臉色煞白,秀氣的眉糾成一團,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涌,一滴一滴滑下了兩腮,滴到寧王蒼白的臉上。
“若你醒來,我便再也不退縮了。皇后就皇后,我不就不信我鳳卿連一個皇后都做不好。”
她撫上他的眉心,抿脣輕吟,狀似發誓般道。
仿若應驗了她的話,寧王一聲低啞的呻吟逸出,低得幾乎不可聞,但鳳卿還是一震,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