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瑾、寧

蕭然城內

寧王坐在自己居所的大廳內,脣角似笑非笑地睨着眼前一干人。他的身邊站好久不見、出落得更加成熟嫵媚的容蓉。

屋內很靜,稀薄的空氣裡透着薄薄的涼意,讓人禁不住顫抖。

“你們難道沒有什麼要說嗎?”

冷笑一聲,犀利的雙眸沒有一絲柔光,如利劍一般射殺過一個又一個的人。

天雷急急忙忙趕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堂下跪着一羣熟悉的人,身子或僵化,或顫抖,沒有人能夠直視此刻盛怒中卻極力壓抑的寧王。

“末將願意接受懲罰。”

天雷足下一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中年男子分明就是北營中的副將,名字也隨即浮出腦海,叫夏耀。

這人的身體不是剛恢復麼,怎麼又出來領懲罰,這幫人,像死人一樣,沒有一個敢站出來。

“好,那你下去。”寧王眼尖瞧到天雷回來了,揮了揮手,眼底露出淡淡的疲憊,揮手遣散了所有屋內的人。

天雷四處環顧,發現這羣人如釋重負,道了聲謝謝,就匆忙出去。

寧王神色不復以往的精神,讓容蓉也退了下去,容蓉本想抗議,但寧王的眼神過於凌厲,她也經受不住,知道他這人說一是一,便也退了下去。

寧王招呼天雷上前,聲音低沉,“找到了沒?”

天雷心頭一窒,但還是從容鎮定地答道,“沒有。”心頭縈繞不去的是我們是看到緊急信號彈才趕回來的,難道這讓我們置之不理嗎?不會理解錯了王爺的想法嗎?這夏耀懲罰後接下來的就是自己了吧?

寧王睨了一眼天雷,漫不經心地道,“想什麼呢?”聲音高揚了三分。

天雷還未回答,卻又聽到他繼續說道,“吩咐下去,對蕭然城內的各處關卡一定要嚴格把關。掘地三尺,也要將那兩人給本王搜出來。”看來,他那句“想什麼呢?”只是爲了警告天雷不要神遊罷了。

“是,爺。”天雷頓了頓,還是問出聲,“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夏耀不會無名無故被打吧?

“北營裡混進了天煞門的人。”

寧王神色變得肅穆,嘆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雷還是不懂。

“天煞門的人混入了北營,北營現在缺糧草,原來的糧草都被天煞門的人給毀了。他們用水跟毒混合,澆在袋子裡,滲入了大米內。這一鍋下來,北營大多數將士都渾身發軟,連站立都極爲困難,軍隊士氣大衰。

寧王輕描淡寫地講了當前的局勢,對寧方極爲不利。

天雷心頭不由一震,這北營好歹有一萬士兵,少了這一萬士兵,士兵人數少了不少。本來這邊寧王有五萬人馬,黑軒凌兩萬,加上去七萬,而皇帝的先鋒軍隊只有五千,雅落裡一站,五千盡毀,唯獨剩下瑾王從前的部署一萬人馬。皇帝的後援在明兒估計就要到達,那可是足足十萬大軍。

倘若真的對峙起來,寧王這一邊以寡敵衆,會陷入被動的困境。

本來就以寡敵衆,現在又損失了一萬士兵,這羣士兵即使恢復,也要幾天的時間,這時間可是不等人的,皇帝的後援長驅直入,寧王下了一番心血的蕭然,可能就不保了。

到時,寧軍需要承受的損失比起雅落裡天朝軍隊,還要嚴重。

天雷的眉頭緊蹙,迎上寧王沉鬱的臉色,知道寧王也在思慮對策。

“爺,天煞門的奸細抓出來沒?”

罪魁禍首該首當其衝,揪出來泄憤。

“奸細不奸細,已經不重要了,抓出來又如何?我們眼下可沒有那空閒可以消磨了。或許他們巴不得我們去徹查奸細,給他們爭取大軍遲來的時間。”

寧王雙眸陰鷙,渾身拂上一圈暴戾。

“也對,可是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

天雷也覺得眼前的形勢對自己這一方極爲不利,王爺表情還算平靜,也沒有大動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關卡逮人,接着就靜觀其變,還有是因爲天煞門的介入,這蕭然城內有一半的軍糧毀於一旦,要想士兵能夠英勇擊敵,這糧草是關鍵。”

寧王勾起薄脣,說道。

天雷瞭然,終於明白了自己爲何被匆匆召回的原因了,忙道,“爺,天雷一定不負爺對我的重任。”這糧草都說是關鍵了,這去運送糧草的人更是肩負重任,只有自己最得爺的信任,而且對這蕭然城及其周邊的路況都是極爲熟悉,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

“知道就好,你先回去準備下,立馬出發,等到皇帝大軍壓境,我們可謂就是驚弓之鳥,出去就難上加難了。”

寧王沉聲吩咐道,還不忘陳述中間的利害關係。

天雷覺得手臂上的肌肉很僵硬,臉上卻毫無表情,“王爺,還是不能動用阡陌城的軍隊嗎?”

寧王脣角勾起一抹邪魅,雙眸逐漸高深莫測起來,“阡陌城,幾乎沒有什麼軍隊了,除了留守的,其他的,都去京城了。皇帝的後援一來,他同時也會收到消息,京城圍困,危機重重了。他也太大膽了,邊疆的軍隊不能調動,這京城的大批軍隊都被他派來支援了,本王估計京城那邊,留守的鳳相跟太后正愁眉苦臉、一個頭兩個大。”

寧王繼而冷哼一聲,臉色這才緩轉起來,天雷心跳在聽到阡陌城的軍隊都出動圍困京城去了,愈發急促起來。

沒料到寧王還留了這麼一手,連自己都瞞着,這消息還真是太勁爆了。

這下,忐忑的心才緩下來不少,這王爺的實力連自己都不太清楚,皇帝估計以爲王爺的軍力都轉移到蕭然城了,纔會決定殊死一搏。

“眼下,蕭然城若是失守,本王的心血盡毀於一旦,若是京城對他們起到威懾作用,就好辦了,若是不能,他們要是全力攻擊蕭然,本王還真怕被他們給堵死。”

寧王嘴角、眼角的笑意,轉而消失,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天雷也不由陷入了沉思,恍惚間,仿若前頭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霧需要他去驅散,他定了定神,前途漫漫,他的直覺還是相信王爺的。

“天煞門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去運輸糧草,本王會派衛道高跟你一起去,他對那些人煙稀少又安全的小道非常熟悉。”

寧王垂下眼瞼,若有所思道。

天雷欲言又止,知道王爺一宿沒睡,便不打擾他,靜靜告退了。

要去運輸糧草這麼遠的地方,他希望在整理行李的時候,抽點空間跟清容道個別。想到清容,他不禁脣角揚起,那個臉上總是寫着喜怒哀樂的小姑娘,心不由柔軟了三分。這一回,王爺沒有對清容下處罰,天雷終於鬆了一口氣。

王爺對鳳卿,不知道究竟是怎樣打算的?天雷的心頭縈繞着一抹揮散不去的愁緒,若是鳳卿跟王爺沒有好的結局,自己跟清容或許也要被棒打鴛鴦了,王爺是斷然容不下清容在他眼皮底下晃盪的。

這王爺若是真的跟鳳卿在一起,這天下必定要掌握在手中,不然他根本就無法捍衛那個女人。鳳卿是王爺的侄媳婦,王爺篡位有孝仁皇帝可以詮釋,若是搶侄媳婦,那能夠逃脫得了天下的悠悠衆口嗎?

謠言可畏,那個女人一直冷冷淡淡,對什麼都不甚在意,仿若這塵世間,沒有能夠讓她展露笑顏的東西,愛上她,是幸還是不幸?王爺明明已經對她有了遐想,卻沒有進一步採取行動……

罷了,罷了,旁人的事情,還是少管爲妙……

天雷離去後,寧王還坐着不動,一夜沒睡,心神開始恍惚起來,他終究還是站了起來。

離開了大廳,他在院子內徘徊,最終還是踏進了當日關押鳳卿的小院。

院子內悄然無息,屋內卻傳出有聲響,他心頭不由浮現淡淡的喜悅,忙大步跨入,擡眸迎上了一雙錯愕的娃娃臉,不由愣住。

聲音也冷凝了三分,“你怎麼在這裡?”

語氣中含着濃濃的不悅,臉色也陰沉下來。

正在整理房間的人也不由被嚇了一跳,雙眸多了幾許哀怨,“泗,你難道這輩子都不打算原諒我了嗎?”

“本王從來沒有學會原諒要怎樣做?”薄薄的脣掀起一絲嘲諷,寧王走到窗邊,打開窗子,屋內有一股味道,他所不喜歡的味道。

鳳卿的房內多了一個人,她原來的味道都被驅散了,還混合了他所厭惡的人的氣息,這令他心情越發鬱結。

“我以爲你已經原諒我了。”

容蓉語氣悽婉,臉上是濃濃的失落,去阡陌城通報大軍趕往京城,她被委以重任,擔當分量超重的信使,以爲眼前這個邪魅的男人終於原諒了自己。趕往京城回來後,就直接不顧疲憊,匆忙趕來。

冷遇,依舊伴隨着自己,難道一次偶然的出軌,就註定這輩子翻不了身嗎?出軌,也是寂寞,也是想要吸引他的重視。沒有一個女人願意等到三十歲還在苦候着一份飄渺無望的愛情,唯獨自己,始終還牽絆着,放不下這份無望的奢求。

喉嚨中有一股乾澀,她還是忍不住解釋,“這居所只有這一處女眷住的地方,所以管家讓我來的。”

“不是還有下人房嗎?”

寧王依舊冷淡,雙眸波瀾不驚。

兩滴清淚盈盈欲墜,容蓉低低地啜泣道,“我明白了。”眼前就算真的被他勒令名爲下人,但還是沒有住過下人房,所以她當聽了管家的言辭,便也進了這院落。

沒料到,遭到更多冷嘲熱諷。

“這園子,是不是有人住過?”

她進來時,房內淡淡的薰香味還未散去,還有摺疊好的女人穿過的綢袍,錦衣,一把上好的古琴。房內乾淨清爽,佈置得簡潔大方,看得出來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而寧王,他可是從來不會對女人下心思,此刻,他犀利的目光令人琢磨不透,但是有一點可以看得出,他對自己侵入這個地盤,是極爲不悅。

“這不像是你所該管的?”

寧王冷笑,聲音越發冰涼,“不錯,是有人住過,雖然她現在不在,這個房間,本王也不希望有閒雜人等動了這房內的東西,你可以出去了,以後若是再犯,本王就再也不會好心收容你了。”

容蓉發現心如刀割,絞成一團,生疼,絕情如他,挽回一個無動於衷的男人,或許那個男人心頭還有了別的女人的影子,她再下多少苦工,再忍受多少,還會有用嗎?

等待一個沒有希望的源頭,心就結成一團,她踉蹌着出去,不敢再多問,怕心頭再添加幾道傷疤。

容蓉出去後,打開的窗口,風絲絲縷縷涌進,房內空氣流暢了不少,寧王深吸了一口氣,關閉了窗戶,坐上了牀頭。

怔然良久,躺了進去,揉了揉發酸的右額,蓋上錦被,閉上眼睛,那個清冷淡定的影子仿若就在眼前,他下意識伸手往旁邊一摟,驀然睜開眼,雙手依舊空空如也。

心頭悵然若失,原來這僅是一個飄渺的幻象罷了。

重新躺下,聞着錦被中還有淡淡的馨香,他心神定了定,漸漸步入了夢鄉。是有點累了,夢中,那抹從容淡定的纖細又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極力伸手去抓,費盡力氣,卻抓不到,發現她離得越來越遠,漸漸奔入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吶喊,瘋狂地爆吼,“給本王回來。”

那個男人的身影映入了自己的眼簾,是一個絹狂邪魅的男子,跟自己一模一樣,那個男人卻笑得很開心,燦爛,那笑容發自真心,整個人容光煥發。

那個男人摟着鳳卿,而鳳卿衝着他嬌笑,那不是鳳卿,她從來沒在自己面前這樣笑過,過於純潔的笑靨,令本欲要上前的自己退卻了,遲疑着不敢再伸手去搶人。

那個男人衝着自己叫囂道,“你是搶不過我的。”便摟着鳳卿飄然而去。

寧王是從夢境中驚醒的,醒來坐了起來,發現渾身都是一身冷汗,這夢境到底是何意?

他從來不迷信,但這個夢境對他來說,卻是過於真實,自從父皇駕崩後,他幾乎就不曾做過夢了,今日這夢,似乎不是一個好的兆頭?

在寧王做夢的這一刻,瑾王、皇帝、鳳卿三人也下山了,三人都易了容,鳳卿被裝扮成一個男子。

體力還沒恢復,又拗不過驚的硬脾氣,她只要無奈地在瑾王背上嘆氣,皇帝總是似笑非笑地睨一眼自己。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再看我了?”

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每次時不時的盯梢,看得她毛骨悚然,忍不住開口求饒。

她其實也想視而不見,但是就算趴着,頭低垂着,背後還是有寒毛直豎,那是被盯的結果。

瑾王也聽到了鳳卿的咕噥聲,猛然轉過身,對身後一直拖着慢慢走的皇帝催促道,“大哥,你走前面。”

目光凌厲,皇帝嘆了口氣,沒法子,這瑾王的目光如同對待他手下那羣士兵一樣,凜然得自己都忍不住直視,爲什麼不敢直視?多半是心虛造成的。

“四弟啊,你若是背不動了,大哥我可以代勞的哦!”

皇帝雙眸滿是興味,調侃似地瞅了鳳卿一眼。

鳳卿一愣,瑾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今晚生火捕獵的活兒,你一人承包得了。”

皇帝沒想到被將了一軍,本來會雷霆爆發,沒料到又進了一步了,懂得用要挾來恐嚇自己了。

嘆了口氣,這四弟的榆木腦袋終於開化了,不過也就對自己兇狠下,都不對他背上那個人實行。這鐵血般的手腕,看來,只有自己孤零零的承受了。

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兒,自己雙手不敵四拳,什麼都要自己動手,真是活得太孬了,前兩次那股好玩的勁都被磨平了,覺得這荒山野嶺,太不解悶了。

看着一向冷漠的瑾王對鳳卿是和顏悅色,他心裡說不出是啥滋味。嫉妒鳳卿,還是嫉妒瑾王?

他都分不清了。

瑾王的背很寬闊結實,鳳卿也是第一次被一個成熟的男人揹着,她剛開始是非常不適應,這一路走來,但是有些習慣了。

同時也發現了瑾王很體貼,對崎嶇、陡峭的山路,都特意繞開,往平緩的小道上前行,所以一點也不顛簸,比坐皇帝駕馭的馬車舒服多了。

“我們要去哪裡?”

鳳卿對皇帝跟瑾王商議的路線並不清楚,只覺得一向高高在上的這兩個人,並不是不好相處的。想到他們肯定最後會跟那個邪魅的男人較上,下意識也爲他們擔心起來了。

這三人若是能夠和平相處,共同管理這偌大的天朝,這天下只會更加富饒,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偏偏世事不由人,死敵就是死敵,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寧王那樣的男人,不會放手,即使死在戰場上,他還會堅持到最後一刻。這是鳳卿對寧王的見解,王者之風,寧王身上,其實也可以隱約見到,他很會隱藏,鳳卿覺得她看透很多人,連瑾王都差不多看透了,但是卻看不透寧王這個邪魅詭異的男人。

他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先下山,再做打算。”

瑾王的聲音低柔,很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