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這麼大的事,這民間也早就傳得街知巷聞,只不過之前是言官與內閣在鬥,而當時又是風聲鶴唳,商人們都怕殃及池魚,畢竟其中牽扯到衛輝府,所以郭淡不出門,他們都不太敢來找郭淡。
可沒曾想這峰迴路轉,突然傳出朝廷要將開封等三府承包給郭淡。
這套路可真是太TM熟悉了,故此周豐、曹達真是第一時間就趕來一諾牙行,因爲他們幹酒樓,消息是非常靈通得。
“賢侄,你這真是太着急了一點。”
周豐帶着一絲幽怨地看着郭淡。
郭淡心情本就不好,聽到這莫名其妙得話,不禁鬱悶道:“我着急什麼,員外有話不妨直說,我現在沒心情跟你們打啞謎。”
周豐嘖了一聲:“還能是什麼,你承包衛輝府纔多久,現在又要承包開封、懷慶、彰德三府,我等都知道賢侄你有本事,但是我們年紀不小了,這腿腳不利索,有些跟不上賢侄你的腳步,我們現在根本拿不出錢來投資這三府。”
曹達直點頭道:“賢侄,你太心急了一點,應該等一等。”
我擦!敢情你們都已經惦記上了,那乾脆你們來承包算了。郭淡欲哭無淚道:“誰說我想要承包這三府,我也不想,現在是他們要硬塞給我,我現在爲這事都愁死了。”
“呵呵!”
周豐笑了。
你丫是幸災樂禍麼?郭淡不爽道:“員外,你笑什麼?”
周豐呵呵道:“別人不瞭解賢侄,我們還不瞭解麼,這定是賢侄你佈下的局,之前不都是如此麼,懂得,懂得。”
“懂什麼懂。”
郭淡哭了,道:“這回我是真的沒想承包,這是個巨坑。”
曹達笑呵呵道:“賢侄,我們其實也別的意思,我就是希望你再等上一年,待我們手頭上不是那麼緊,你再來承包,可莫要便宜了那些外人啊。”
商人就是想掙錢,衛輝府已經讓他們嚐到甜頭,而開封府不管在哪方面都完爆衛輝府,這是一塊大肥肉。
他們兩個是搞飲食的,在哪裡都吃得開,不像秦莊他們,秦莊有錢也不會去投,暫時來說,衛輝府的生產已經足夠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太急了一點,他們現在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完了!
郭淡一捂臉,這真心沒法解釋了。
可真是弄巧成拙啊。
東廠。
“都督,你最近怎麼恁地安靜,連門都少出,是不是身體有恙?”
鄭承憲稍顯疑惑的看着張鯨。
張鯨嗨喲一聲:“我身體倒是好得很,只不過我這都已經是幾十歲的人了,身子骨也比不上鄭大夫您硬朗,還能有多活潑呀。”
“我並非是這意思。”鄭承憲道:“如今朝野上下,都忙着在對付郭淡,都督卻置身事外,這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都督已經忘記那郭淡曾拿都督你來立威。”
張鯨笑道:“原來鄭大夫指得是這事啊!”
“如今不管朝中,還是民間可都在談論此事。”鄭承憲道。
張鯨笑意一斂,面色嚴肅道:“這事我現在還未看明白,不宜輕舉妄動。”
鄭承憲愣了下,疑惑道:“這事挺簡單的,都督怎會看不明白。”
張鯨道:“不知鄭大夫可有想過,這會不會又是郭淡佈下得一個圈套。”
“圈套?”
鄭承憲一臉不解。
張鯨點點頭道:“如果那些言官只是要將郭淡置於死地,我可能會助他們一臂之力,可是他們竟然是打算將開封、懷慶、彰德三府承包於郭淡,郭淡最擅長的可就是承包,這事我還真有些拿捏不準啊。”
鄭承憲嗨呀一聲,急切道:“都督,你可真是想多了,姜應鱗等人分明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已經打聽到他們會提出怎樣的條件,相信都督也應該知道,郭淡若承包下來,只有死路一條,他不可能完成的。”
張鯨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何不靜觀其變,他們若能整死郭淡,那咱們也跟着沾光,但若這是一個圈套,那咱們也能置身事外。”
這回他倒是沒有輕舉妄動,因爲這事不是他來主導得,上回他敢動萬曆的買賣,那是因爲他有信心做到滴水不漏,絕不會查到他頭上來,這回他擔心這會不會是萬曆與郭淡設下得套,那些言官鑽進去可沒有關係,反正他們一直以來就是喜歡跟皇帝對着幹。
但是他不能跟皇帝對着幹,萬一他跳進去,給萬曆揪住,那他可就完了。
只能說他想多了,萬曆的病是裝的,但是愁可不是裝的。
這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故此他就吩咐下去,讓他們自個先談着,最後他再來定奪。
就是讓郭淡先跟他們耗着,自己把最後一道關。
如果他一開始就參與進去,他反而不太好說話,就好像上回那樣,有些事他是不好開口的,他畢竟是皇帝,要顧及很多方面,這金口一開,就很難有挽回的餘地,他只能裝病。
官僚們也知道萬曆的用意,但是這回他們是信心滿滿,你們是躲不掉的。
而姜應鱗憑藉着擊敗帝商組合,同時提出非常多的建議,自然而然也就成爲此事的主導者,他們很快就擬寫出一份承包契約來,然後送去閣部。
這麼大的事必須得通過閣部。
“各位怎麼看?”
申時行不露聲色得向其他閣臣問道。
王錫爵似笑非笑道:“這可真是遠比我預計的要更加合情合理啊。”
說到“合情合理”時,他語氣有所變化,顯然他已經明白姜應鱗是在打什麼主意。
他們這些老司機一看就明白。
王家屏就非常直接道:“這看着的確是合情合理,但是...但是這麼一來,郭淡是不可能完成的,可見他們志不在解決那三府的問題。”
言下之意,他們是成心要整郭淡。
許國道:“他們自然不會那麼好心,真的將那三府承包給郭淡,這都是意料中的事。”
餘有丁苦笑道:“但是話說回來,他們這份契約設計的也是非常巧妙,饒是我們也不便多說什麼。”
王家屏點了點頭。
若從大局考慮,這確實無可厚非,雖說對郭淡是不公平的,但這話說回來,什麼時候對商人公平過?
要真公平的話,就不會有這事。
申時行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讓他們去跟郭淡談吧。”
在閣部通過之後,宋景升就立刻將郭淡叫到戶部來商談。
他們也是嚴正以待,姜應鱗、黃大效、李治他們都參與了,戶部官員也都恨郭淡。
郭淡一看這條件,頓時叫苦不迭,這些條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一直以爲,對方一定會在錢方面跟他們較勁,但是那些條件壓根就不涉及到錢,而且非常合理,反正以前給多少,你也給多少,咱們也不爲難你。
他們還是在談制度。
確保農爲本,商爲末的思想,確保士農工商的階級觀念,也就是說,如果郭淡承包下來,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勸農桑。
這可真是要了親命。
因爲這恰恰是郭淡最不擅長得。
看完之後,郭淡都笑了,目光一掃,諷刺道:“各位大人爲了我郭淡,可真是撒費苦心啊。”
宋景升哼道:“這都是託你的福,要是沒有你,我們哪裡犯得着花這心思,真當我們都沒有事做嗎?”
言下之意,就是你丫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郭淡好氣又好笑道:“但這些條件未免太強人所難了,我是一個商人,只會做買賣,你們這也不準,那也不準,那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姜應鱗道:“我們就是防止你們商人破壞國家制度,自古以來都是農爲本,商爲末,而你在衛輝府卻是本末倒置,這農民都跑去爲商人做事了,你知道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嗎?
不過衛輝府是事出有因,我們也不怪你,我們也不會更改那份契約的,你憑本事賺得,都是屬於你的,但是你必須要消除衛輝府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如果能夠確保衛輝府周邊地區都不受影響,自然也不會影響到更多的州府。”
郭淡道:“但是姜給事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個商人,要是什麼都不能改的話,那些書生、士紳都不聽我的怎麼辦?”
“他們爲什麼要聽你的?你只是承包,又不是讓你去當知府,衛輝府的士紳、讀書人可也沒有對你唯命是從。”姜應鱗反問道。
“你......!”
郭淡怒瞪姜應鱗一眼,又瞄了眼坐在一旁張誠,只見他低着眉頭,喝着茶,微一沉吟,道:“是,他們是不需要聽我的,但是我們現在是在商談,我應該有考慮的權力吧。”
宋景升笑道:“你可以考慮,但是本官勸你一句,可別考慮太久,在衛輝府影響下,開封府、彰德府都已經快要失控,你考慮的越久,你的責任就越大。”
“多謝宋大人得好意。在下告辭。”
郭淡冷笑一聲,拿起契約起身便往外面走去。
但是他並未離開,而是站在戶部牆外等候着。
過得一會兒,張誠就走了出來。
“內相,這我不可能做得到。”郭淡是有氣無力道。
“咱家知道,但是......。”
張誠嘆了口氣,無奈道:“但是你要知道,這農爲本,商爲末,確實是我朝的治國國策,誰也不敢反對這一點,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那麼也就是說,萬曆也不敢公然挑戰這個思想。
如果要改變這一點,那可能會天翻地覆。
爲什麼資本萌芽永遠都是萌芽,就是因爲統治階級不可能讓資本壯大起來,只是隨着社會的發展,給商人一定的活動範圍而已,滿足國家的需求而已。
雖說大明商品經濟還算不錯,但主導的還是官員,官商結合也是以官爲主導,商人只是官員的工具而已,而在資本社會,是由商人來主導,官員只是商人的工具。
郭淡不禁眉頭緊鎖。
張誠又低聲道:“就在一個時辰前,我還收一個對你非常不利的消息。”
郭淡心裡咯噔一下,忙問道:“什麼消息?”
張誠道:“小貴給咱家來信,他最近發現開封府和彰德府有很多官員、地主都將自己的土地放到藩王或者一些免稅戶名下。”
郭淡錯愕道:“什麼意思?”
張誠道:“這你都不懂,那可真是糟糕了。”
這意思很簡單,就是讓你以農爲本,同時還讓你收不到農稅。
但這倒是跟宋景升、姜應鱗、黃大效他們沒有關係,是朝中其他官員秘密謀劃的,天下官員,誰不恨郭淡。
好呀!好呀!你們這是要把我死裡整,那我也就沒有太多的選擇,這倒是幫我省去許多顧慮。郭淡突然展顏一笑,道:“我要見陛下。”
乾清宮。
“你們談得怎麼樣?”
萬曆懷着一絲內疚地問道。
這事他也使不上力,禮法什麼的,他可以不管,但是這統治基礎,他還是得護着,他不能說這農本商末,士農工商是可以改的。
郭淡笑道:“回稟陛下,卑職與他們談得非常愉快。”
“愉快?”
萬曆愣了下,偷偷瞄了眼張誠。
張誠微微搖頭,他也聽不明白。
郭淡道:“陛下,卑職可以答應他們的條件,卑職就只有一個要求。”
萬曆問道:“什麼要求?”
郭淡道:“將建辦私學院的權力賦予這三府。”
心裡怒罵,他孃的,你們既然要我死,那我就要掘你們的根。